一顿饭, 应骏峰始终不肯吐露太多关于自己的事, 两个多月前他是嫉恶如仇、意气风发的优秀警察, 两个多月后他却变成了一个满脸沧桑、郁郁不得志的饭店小老板。

    最后他以招呼顾客为由逃走了, 其实他这店里冷清得很, 那两对情侣吃完走后就再也没有其他人来光顾。

    袁昕心中的疑惑越来越重, 她只好拉着阿东：“阿东, 你怎么会在应骏峰的店里帮忙？”

    阿东见店里也没生意就坐下来和袁昕聊起天来。他点了根烟, 慢慢地吸起来，把一张憔悴、沧桑的脸藏在一阵又一阵的白烟里。

    “办完我哥的后事……”他向前倾了倾身子, 把头撑出缭绕的白烟透气, 说, “我无处可去，本来已经买了火车票回丽城，应骏峰找到我，让我帮他看店。我就奇怪了，他一个警察开什么店啊？没想到他真的开了这个店，倾尽全部身家。他给我开的工资不低，我正好身上也没钱了就答应了。我不是没问过他，不过他不肯说, 经常打烊后一个人坐在店门外的石阶上抽烟, 他现在烟瘾很大, 一天要抽好几包烟。问他他不说, 我就去警局找人问。他们跟我说, 他被革职了。”

    “革职？”袁昕惊呼, “为什么？”

    阿东吸完一根又点了一根：“他们说，应骏峰违反警队纪律，对嫌疑犯用私刑，还收受贿赂，革职也是看在他家里人的面上，不然这种是会被提起公诉的。”

    “什么？我不信应骏峰是那种公私不分、收受贿赂的人。”

    “我也不信。他是个好警察好领导，我哥生前他对我哥很好，我哥的后事他也帮了不少忙。”

    “也许在他身上还发生过别的什么事。”袁昕喃喃地说。

    “我不晓得。我现在尽量不去触碰他的伤疤，我也提醒你一句，别拿这事刺激他。”

    “我明白。”

    阿东吸完第二根烟起身要走：“对了，他说这店开到这个月底就不开了。”

    袁昕奇怪：“为什么？是生意不好吗？”

    阿东摇头：“不是。他说他想结束这里的生意回丽城开店，毕竟他在丽城呆的时间长，有感情了。”

    袁昕点头：“也是也是。”

    付了钱推门出去，应骏峰正坐在石阶上抽闷烟。袁昕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少抽点烟，对身体不好。”

    应骏峰缓缓地吐出一口烟，恰好一阵冷风吹来，他吃了口风，疯狂咳嗽了起来。

    袁昕摇摇头，起身回店里倒了杯热水给他，他喝了水后咳嗽声变轻了，但喉咙仍很不舒服。

    “听说你要回丽城了？”她问。

    应骏峰说：“是啊。”

    “为什么不回家？”她指的是他北京的家。

    “丽城就是我的家啊。”应骏峰说，“我一毕业就去了丽城，工作了十几年，那里就是我的家。”

    她说：“嗯。那我祝你一路顺风，万事如意。”

    “谢谢。你也是，一定要好好的。”应骏峰偏头看着她，黯然的眼睛里终绽出些光彩来。

    “对了，应骏峰，忘了问你了。”她忽然想到了最重要的事情，急忙问，“你是不是可以联系到阿溯？上次我点了你家的外卖，里面有一串密码。”

    应骏峰苦笑着吸了一口烟又吐出，苦涩酸楚地说道：“你今天来就是为了他？你心里就只有他，呵呵！”

    “对不起，”袁昕站起身，“算我没问过。”

    “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密码，我也没有他的联系方式。”应骏峰说。

    她已经下了几个台阶，听了他的话后在台阶上停了停，却没有回头更没有回应什么，匆匆提脚而去。

    望着萧瑟的夜色中她那孤独的背影，应骏峰心中五味杂陈。捻灭香烟，掏出手机，上面只有一条短信，是一个没有署名的陌生号码发来的，内容是一串乱码符号，翻译过来的意思是：告诉她怎么联系我。谢谢。

    “呵！”他一个冷笑，把这条短信删得一干二净，就当从没有接收过。

    我也是个人，一个普通人而已。他对着茫茫的夜空，在心底呐喊着。

    月底前一天，袁昕又去了趟清和寿司店，店还开着，老板却换了人，阿东说得没错，他们真的离开了金州回丽城去了。

    从此以后她又只有她一个人了，一切好似回到了从前，但又没有回到从前，因为现在她的心里，多了几分从前根本没有的牵挂。

    日子一天天地过。转眼几个月过去了，又到了一年当中最难熬的夏天。在这段时间里她两点一线，律所和凌家，没回过继父家一次，几乎是断了和那边的联系。

    然而某个夏夜，她正在向凌艳铃讨教做桃酥，妹妹许一妮打电话给她：“妈又病了，在抢救，你看要不要过来？”

    妹妹的话说得很冰冷，她的心也冷了，妈妈生病了在抢救？她满心惶恐，丢下手里未成形的桃酥还有凌艳铃，一个人开车来到了医院。

    母亲还在抢救室抢救，她得的是一种免疫功能疾病，目前全世界还没有医治的方法，只能靠药物维持，一年光吃药就得吃掉十几万。得了这种病，平时生活中必须十分小心，一个小小的感冒可能就能毁坏整个免疫系统。这次病倒，就是因为她不小心在单位里感染上了小感冒。

    袁昕从没想过母亲的病原来这么严重，这么些年她也没有真正关心过她，因为心结，十几年的心结。

    许建昌对她说：“你妈妈最放不下的就是你，这次好好陪陪她吧。”

    她没有理会继父的话，也没有流泪，她就这样麻木地对着抢救室的大门，站了许久许久，寸步不离，直到医生推门出来。

    “医生，我妈怎么样？”她拉着医生问。

    医生说：“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不过情况不太好。这是一年内第二次感染了，病人的免疫系统非常地脆弱，你们家人要随时做好心理准备。”

    沈慧芳醒来唯一想见的就是她的大女儿袁昕，她想和女儿说说话，她怕现在不说以后就没机会了。

    袁昕依照主治医生的嘱咐穿了隔离服进去。

    病床上的母亲，形容枯槁，头发干枯蓬松，眼神疲倦无助，浑身插满了管子。

    她见到此副景象，眼眶不由地湿了。

    “你……是不是还恨我？”这是沈慧芳的第一句话。

    袁昕在床边坐下来，看着床上的母亲，摇头：“不，我已经放下了。”

    沈慧芳不信，很慢地说着：“你不用因为我是病人而安慰我。要是想恨就恨，我绝不会怪你。这些年我也一直在自责和后悔，年轻的时候我不甘平庸，抛弃你们在先，又接连伤你差点毁掉你的一生。老来我又得到了些什么呢？权力、地位、金钱，我全得到了，可是我的一生真的无怨无悔吗？我造了太多的孽，所以老天让我得了这种治不好的怪病，这就是因果报应。有时我会想，如果人生可以重来，我想我应该不会再做对不起你和你爸爸的事，不会和你爸爸离婚，我们一家人快快乐乐地生活在一起。”

    袁昕有些动容：“人生不能重来。过去的事，别再提了。好好养病才最重要。”

    沈慧芳接着说：“我不祈求你能原谅我，我只想让你放下负担，放过你自己，想做什么就去做，我不会再阻挠你反对你……”

    袁昕说：“妈，我真的已经放下了，不再纠结了，你也早点放下，放过你自己，好吗？”

    “真的？为什么……”

    袁昕吸了下鼻子，说：“是一个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人，是他告诉我，我这一生不该背负太多的负担，也是他承诺过我，要陪着我走完这一生。”

    沈慧芳眼里闪过一丝惊喜：“他是谁？”

    袁昕不答。

    “我有个很大胆的想法，是不是他？”

    “不管是谁，反正他打开了我的心扉，走进了我的心里，给我的生命增添了一抹色彩。”

    沈慧芳笑了：“果然如此。女儿，妈妈祝福你。”

    “谢谢妈妈。”袁昕握住了母亲打了吊针的冰凉的手，热泪狂涌。

    十几年来和母亲的恩怨、心结，在此刻烟消云散。

    放下过去，放过自己，人生便得以重生。

    袁昕从监护室出来，一路步伐轻快，好似踩在美丽的云彩上。

    转眼又过了一个月。

    一天师父突然把她叫进办公室，和她说一件重要的事。

    师父说：“我答应了孙总明天去丽城，可是我明天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刑事案件要开庭，是陈总儿子的强*奸案……”

    袁昕听到丽城就激动：“丽城？”

    师父说：“对。孙总在丽城开发了个度假村，度假村造了一半，有个工人在做工的时候摔下来死了，家里人来闹事，我答应孙总明天飞去帮忙处理这事。不过我明天没有空，所以我想让你替我去一趟。孙总的意思是，赔个二三十万私了，不要把事情闹大。”

    袁昕说：“好的，师父，我这就回去收拾行李。”

    师父开心地笑道：“好好！小袁啊，好好办这事，如果能拿下孙总公司的法律顾问，你算是在这行站稳脚跟了！”

    “谢谢师父给我这个机会。”过了会，袁昕想到了什么，问，“师父，孙总的公司是……”

    “盛凯集团。”

    盛凯集团！袁昕心下一惊。

    “对，就是盛凯集团的小孙总。这盛凯集团可是金州数一数二的大集团，业务遍布全国各地。所以师父我才说，你要是能一举拿下这个法律顾问，你在这行算是站稳脚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