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乃昨天晚上没有回来。

    虽然她走之前是说过有事, 也说过不一起吃晚饭，但她没说过不回来过夜啊！本以为她只是回来比较晚而已，毕竟之前有过这种情况——

    “混黑的总有些不方便白天处理的事”by由乃。

    可第二天一早去叫她起床时茉莉也才发现，她竟然一整夜都没有回来！

    就算她有发邮件报过平安, 这种从未有过的事还是让茉莉也非常紧张。

    于是一大早就等在星奏的校门口, 远远见到由乃走过来, 拉着她好好检查了一番后才放下心来。

    “我能有什么事啊？”看她那么担心, 由乃反而满不在乎，“你也太爱操心了。”

    茉莉也好脾气地应着，十分隐蔽地给了她一个白眼, 伸手替由乃拉了拉衣领，又将自己脖子上的浅蓝色丝巾给她围上。

    “今天降温了，你又没穿外套，当心感冒。”

    由乃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昨天的大雨后，今天是凉了一些，但也没到需要穿校服外套的地步，看旁边其他登校的同学们不也都还没穿吗？

    “我不冷，还是你系——”

    “不行。到家之前绝对不准偷偷解开, 知道了吗？”

    她的态度太过强硬，由乃嗅到了一丝不太对劲的味道。不过茉莉也又不会害她, 有问题还是之后再说吧。

    “恩，我知道了。”

    两人并肩走到教学楼旁边的树下, 茉莉也将书包交给她, 在由乃不明所以的目光下, 自己拆下了原本系在脑后的发带，将已经垂到背心的长发重新拢起，随意编了几下，在左边胸前松松地束了起来。

    “怎么样，好看吗？”

    蓬松柔软的发辫垂在胸前，系在发梢的发带打上了漂亮的蝴蝶结。茉莉也歪着头，几缕偏短的发丝因这个动作缠绵地落在她的右颈边。树影斑驳之中，碧色的双眼亮晶晶地看向她，可爱又甜美。

    她的茉莉也，真的越来越漂亮了。

    只是——

    “好看是好看，可这个发型太危险了。”由乃郑重地拍了拍她的肩，十分认真地口胡，“一般这种发型，很容易出场不到三集就领便当的。”

    “这种不需要的知识就不要那么在意了啦。”茉莉也无语地拍开了由乃的手，接过书包，转身自言自语道：“恩，由乃也看不出来想必是没问题了……”

    “什么？”她跟上茉莉也的步子，问。

    “不，没什么。”

    因为昨晚没有买菜，今天中午茉莉也跟由乃难得一起去了食堂吃午饭。

    “哇啊，不管在哪个学校，食堂都跟战场一样啊。”

    眼前，卖面包的窗口前挤满了人群，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情况。相对的，卖套餐的那一边却门庭冷落，每个窗口都只有不到十个人端着餐盘排队。也没办法，谁让熟食不能端出食堂吃呢。况且，今天好像还是每周的明星面包售卖日，怪不得抢成这样。

    她们排队买了两份套餐后，食堂东面的桌边，上野爱理冲她们挥了挥手。

    等落座之后，才发现这桌除了她以外，还有一位不认识的二年级女生。

    “呀，你们好呀，我是新闻部的天羽菜美。请多指教啦，我妻同学，黑木同学。”有着金棕色长发的学姐十分爽朗地打招呼。

    “会长今天也一起吃午饭吗，学生会的事务终于忙完了？可喜可贺！”

    听到上野的问题，刚准备坐下的由乃一顿，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竟然真的有将近一个月没有跟茉莉也一起吃便当了。

    “真的？那今年管弦乐部的跨年音乐会决定在什么地方举办了？”那位新闻部的天羽同学兴致勃勃地问，竟然比她旁边的乐团首席还要关心这个。

    “天羽学姐，跨年音乐会前还有个万圣夜音乐会呢，我们现在还在准备这个。跨年的计划书都还没交上去，哪有那么快啊。”上野吃了块胡萝卜，虚着眼吐槽。

    “关于这件事嘛……”由乃瞟了眼四周的环境，压低声音说，“本来是打算在万圣节之后说的，不过我可以先给你们透个口风。这一次的跨年音乐会，新任理事长很看重，你们要做好准备。”

    “恩恩……”上野跟天羽表情凝重地点头，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咦咦咦就这样吗？”天羽不满地追问，“再多说一些嘛会长大人。”

    “没有更多了。”由乃笑着拒绝。

    “怎么这样啊……”

    在天羽还缠着她想套取更多信息时，茉莉也发现了上野今天的特别之处。

    “爱理你做指甲了啊，好可爱。”

    葱白的指尖上，涂上了红色的甲油，那白中的一丝嫣红更衬得她的手格外柔美。

    “恩，姐姐帮我涂的。”能够被黑木大人夸奖，踩校规线也无所畏惧了！“黑木大人要不要试试看？”

    “我？不了，感觉会分散注意力，影响手感。”她不像爱理，对这种东西不敏感。她在拉琴的时候指尖到手腕都不能佩戴任何饰品，否则会影响乐感。甲油好看是好看，但就因为好看，所以才会分心。

    “再说了，像我这样指甲不怎么好看的人，感觉涂甲油有点太浪费了。”不只是指甲，她的手跟脸一样，有点肉肉的，虽然也许捏起来很舒服，但视觉上就不够漂亮了。

    “这么说我也一样呢，经常剪指甲就会变成这样……”提到了伤心事，上野对着自己的手指叹了口气，羡慕看向由乃正拿着筷子的手，“我们四个里面，就会长的手长得最好看，甲型也很棒。”

    “那当然，我们由乃的手从小就特别漂亮！无人可及！”茉莉也与有荣焉地点头。

    “会长要试试看吗，我觉得会长就适合那种特别柔和的嫩粉色！少女气息满载！”

    “我……”面对上野跃跃欲试的建议，由乃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这是一双从小就沾满了鲜血的手，跟她们这样天天触碰乐器的手不同，这双手只会破坏，只会杀戮，无法创造任何东西。

    【你的手很美，也很干净。】

    摸上去硬邦邦的，一点也不柔软，没有一点少女该有的气息。

    【怎么会？这里的每个指节，每道指缝，掌纹分明的掌心，光滑白皙的手背，粉嫩健康的指甲，纤细得似乎一使力就会折断的手腕……我都喜欢。】

    那在上面的也没有什么香气，只有硝烟和铁锈味，不管怎么洗，好像永远都洗不掉。

    【我妻，我都喜欢……】

    但是，残留在手腕那里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现在还萦绕其上，仍旧烫得她心神恍惚。

    “我试试看……吧。”粉嫩的颜色的话，他应该也会喜欢吧。

    “真的？那我明天就把甲油带来！”

    几人热热闹闹地吃完了午饭，走到食堂外，上野突然想起件事来。

    “说起来，今天徒弟君没有出现呢。”

    “是啊，真奇怪……不过，要是他放弃了就好了。”

    “你们在说什么？”由乃状况外。

    “啊，我知道，是说三年级的松冈学长吧？”不愧是新闻部的头号记者，这位天羽同学真的是什么都知道。她立刻掏出纸笔，“我听说了哦，自从被黑木同学以一敌二打得落花流水之后，那位松冈学长就对你紧追不舍了吧？请问黑木同学，对此有什么特别的感想？”

    “你问我感想……我是真觉得自己没到那种可以教人的水平啦……”茉莉也尴尬地摆手。

    “不是那个啦！”天羽恨铁不成钢地说，“‘入部三年，却被新人吊打，心高气傲的少年却对少女一见钟情，以拜师为名展开强势追求！’——我是问你对这件事有什么感想。”

    上野&茉莉也：“……咦？”

    由乃：……

    天羽：“呃？不是吗？大家都这么说啊。”

    四人面面相觑，一阵尴尬的沉默。

    “反、反正他今天也没出现，管他是为了什么估计都已经放弃了。黑木大人，你别想太多啦。”

    “我没想什么啊。”跟上野想得不一样，茉莉也反而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传言是传言，学长又没跟我说什么网球以外的事，就这么认定他的心思不太好。”

    “那万一是真的呢？”

    茉莉也没有看问出问题的上野，反而转向了一直沉着脸不说话的由乃，语气平淡地强调了一遍：“就算是真的也没关系，喜不喜欢是他的事，接不接受是我的事。只要他一天不提，我就一天把他当普通学长对待就好了。”

    所以由乃，不用替我担心，我能处理好的。

    “哦，黑木同学看起来小只，其实很成熟嘛。”

    “小只是什么意思啦天羽学姐，我高中毕业一定能突破160的！一定！”

    “是是，加油哦，小黑木～”

    “总觉得你这个时候改称呼是别有用心！”

    前面，茉莉也跟天羽对于身高问题争执不休，身边，上野歪着头问她：“明天还是午休的时候见面，我顺便把指甲油给你？”

    “还是算了。”由乃背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礼貌地笑着说，“我再怎么说也是学生会长，不好公然踩校规的线。”

    “这样啊，好可惜，一定很合适的……”

    之后，以学生会还有事要处理为由，由乃独自一人回到了学生会室。午休时间，没有人还留在这里工作，落地式的玻璃窗放任阳光没有节制地倾泻着，让室内暖意融融。

    她穿过洒满金光的房间，推开了洗手间的门，将一室的温暖全部锁在了门外。阴暗潮湿的洗手台前，单调的白炽灯光照亮了在她正值花季的美丽脸庞。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鬼使神差地，由乃解开了茉莉也嘱咐她到家前绝对不可以取下的丝巾，天鹅般优雅修长的脖颈暴露在空气中。

    侧过脸，几率碎发垂落。回想起茉莉也清晨时的动作，她犹豫了一下，微微拉开了领口——

    那个，就这样暴露在了空气中。

    在肩头与颈项的部位，靠近锁骨的地方，一个如红梅般的印记跟她白皙的肌肤形成了绝对鲜明的反差。就算现在已经淡化了不少，懂的人还是能轻易看出它的由来。

    这是吻痕。

    突然就明白早上茉莉也的那句“看不出来”是什么意思了，也明白她为什么会在这种天气戴着丝巾，给了自己后又为什么需要换发型。以及最重要的问题，她为什么一眼就发现了自己的异样。

    因为她也在遮这种印记。

    而且经过判断，觉得比起有男友的她自己，由乃被人发现了会更加尴尬，所以才将丝巾让给她。

    “可恶！”

    狠狠的一拳砸到了洗手台上，再一拳，又一拳。大理石的台面沉闷地响着，残留的水珠四处飞溅，濡湿了她的裙摆，弄脏了光鉴的镜面。

    我到底在做什么？

    茉莉也被人纠缠了这么久，几乎全校学生都知道了，我却还什么都不知道！每天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只知道忙那些乱七八糟的事，结果今天还要她多费心思来帮我遮掩？！

    明明茉莉也才是最重要的，我竟然让她离开视线了这么长时间！

    【你太累了，需要休息。】

    不是。

    【我妻，不要再逼自己了。】

    我没有！

    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

    “啊——！”

    发泄式地大喊了一声后，由乃支着洗手台大声地喘息着。

    她一把将水龙头扳到了最大出水量，捧起来就往脸上疯狂地拍。

    冰冷的水打湿了脸孔，那种刺骨的凉意终于驱散了残存在她全身每一寸肌肤上的那股暖意，水流的巨大轰鸣声也盖过了脑海中不断响起的温言细语。

    镜中的倒影狼狈不堪，眸中的笑意却重新恢复了冷硬。

    昨天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是场梦境而已。

    梦醒了，就该回归现实。

    那种软弱的情感，她已经决定要丢掉了，不会动摇，不能动摇。

    我手里抓住的一切都不会放弃，谁都不能让我放弃！为了它们我努力了这么多年，为了它们我手上沾满罪孽，除此之外我什么都没有，也从不奢求。所以——

    我会永远是你的后盾，我会永远站在你的身后。

    你找到了你的天空，请尽情展翅翱翔。

    我早已踏入地狱，注定坠入深渊。

    不要看我——

    茉莉也，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