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陆拾壹·会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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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许是夏花灵遗留人间的一点温柔,或许是陆深心疼女儿, 信手拈来的一点心计, 有这一句话, 梅落雪从此再不能捂着眼,对那孩子视而不见。

    颜瞳病中初醒, 睁眼见她便委屈得蓄上一汪水汽。她哪里懂得如何照料幼童,端着药碗进退不得, 旁边乳母便出声提点:“试试温度, 喂药给她。”

    她尝一勺药汤, 皱起眉来, 连句哄人的话都不会说, 实诚地问那孩子:“很苦, 你喝不喝?”

    小女孩含着泪, 乖乖张开了嘴。一碗苦药汤子一滴不落地喝下去, 竟不哭不闹,末了扯着她衣角小声道:“妈妈不要玹儿了, 姨姨也不要玹儿了么?”

    梅落雪一颗心顿时软得一塌糊涂。

    从此,陆家小姐造访别苑,成了每日的固定行程。见梅落雪翩翩起舞, 小女孩垫着脚,扒着窗户,眨巴眨巴满月一样的大眼睛:“我也要学。”

    梅落雪试着耐心, 拿捏着她的小胳膊小腿吓唬她:“习舞练功很疼的, 你要学?”

    颜瞳便皱起小脸来:“姨姨疼么?哪里疼?玹儿给吹吹。”

    本是无忧稚子, 那双因她而黯淡下来的眸子却如轻云避月,让她至今不能忘怀。

    垂髫幼子、豆蔻年华,皆是女子一生中变化最快的时期。两人相伴相依,都在荏苒时光中飞速成长、日新月异。两三年过去,别苑里已是另一番天地。陆家小姐受她耳濡目染,行走坐卧已有娴雅之态,模样个子亦长开了许多,成了个乖巧讨喜的小美人胚子。而梅落雪风姿初成,于陆深为她安排的晚宴上一曲成名,直入秦北声名最盛的光华歌舞团,自此星途璀璨,前途无量。

    歌舞团虽驻扎秦城,却仍与司令府之间有半城之隔,厚积薄发的那段日子里,梅落雪日日一辆单匹马车来往城中,披星戴月,只为摸一摸那孩子柔软的长发,与她说上几句闲话,好让她一夜安睡,不至乱梦到天明。

    但白日里,别苑却无可避免地冷清下来。再不见人凭栏而歌、临窗起舞,颜瞳却依旧每日造访。四五岁的年纪,已开始习字读书,干脆将别苑改作学堂,于是陆家小姐勤学上进,贤名远播。

    人人都道陆深教女有方,却不知颜瞳囊萤映雪,只因陆家学堂,比别处多了一缕幽冷梅香。

    过了幼学启蒙的年纪,陆家小姐开始入学读书。恰逢梅落雪正式出道,于是梅开四季的日子,逐渐化作往事不可追忆。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只能于小报字画间寻觅那人身影,或在深夜,伴着留声机里的“相思不露”换一夜安眠。

    后来,师生之谊、同窗之交,都让她渐渐习惯那人离她而去的日子。恰如孩童疏离父母,她与自幼照料她的小姨,也渐渐成了相互记挂却各自安好的两方天地。

    大概是颜瞳十四五岁的年纪,梅落雪红遍秦北,陆家小姐惊奇地发现,身边的男女同窗竟都比她更了解她的小姨。他们知道她笑起来露几颗贝齿,知道她随身的帕子是什么颜色,甚至那朵不落衣襟的木雕梅花,也有了别样的说法。他们叫她的艺名,落梅,道虽是梅不落襟,脱衣露体之时,不就恰合“落梅”之名了么?

    她听了这番混账话,气得几日食不知味。自幼家学教她宽容忍耐,于是她忍下恶言,收起祸心。家学亦教她光明磊落,她却再看不得他们作践落梅,于是趁着户外课业,她装病逃脱,兀自将他们贴于桌面、夹于书中的“落梅”摘个精光。书本课桌掀了一地,自幼乖巧隐忍,总算落得一朝疯癫痴狂。

    报贼之后,真相易寻,陆深祭出家法给了她几鞭子,打得她夜里只能伏枕而眠。本就体弱多梦,那一夜,梦里梅落雪轻抚她发端,留声机里飘出唱给她一人的曲儿,入魂小调唱得她泪流满面,醒后胸口似酿了陈醋,酸涩郁结,终于又是大病一场。

    落梅推了歌会,辞了影约,千里奔袭,将一个轻吻落在少女额上。

    那霎时,不知是病痛迷了神智,亦或是经年相思痼疾,少女一抬头便含住她双唇,哽咽呢喃,低呜轻泣,一腔委屈口口相传,成功将落梅搅成了人形花泥,跌跌撞撞逃出少女房中,踉跄坠湖,伤寒一场,竟平了她幼时之债。

    而后,也不知是谁躲着谁,二人竟是经年不见。

    落梅拍了电影,名叫《木兰情》,后起之秀出演木兰,她演那个“情儿”。荧幕上木兰落冠披发,女子之态尽显无余,落梅不悖夫纲、不舍情意,一吻看哭满场男女,唯陆家小姐咬破了舌尖,撕碎了帕子,一入别苑三日不出,陆深不在,只急坏了府中上下众人。

    后等来梅落雪回府探望,于别苑门前踟蹰半日,换来千金小姐一句杀气腾腾的质问——

    “木兰双唇可香软?比我如何?”

    一个怒极,一个无辜,两人相觑良久,终于破功,各自偏头,笑了个花枝乱颤。

    那年冬日,别苑红梅早开,落梅除夕不接宴饮,不娱宾客,与陆家小姐观梅赏雪,守岁至天明。一夜无眠,颜瞳却做了自小到大最美妙的一场梦,一梦至今,竟是再也醒不过来。

    人前仍是小姨,人后她却偷偷唤她的姓,梅梅,梅儿,将自己腻得汗毛倒竖,最后只唤单字,梅。

    她仍唤她玹儿,不过从前,玹儿是个惹她疼爱的孩子,如今,却成了她出生入死、粉饰太平中,一份难能可贵的慰藉。

    她道星途至终,要重返花城,接手藏雪阁。她向她坦白自己的另一个身份,为她剖开一身伪装皮囊,露出杀人饮血的冰冷肚肠,却换来她张大双眸、目露迷恋的一句“好酷”。她为她报考怀成学院,幻想着与她同居一城、日日相见,为她打理商务琐事,在期待与希冀中候她浴血归来,与她共眠于那一片仙境般的竹外楼。

    二人各自有梦,好在梦境交叠,梦里梦外都可携手并肩,是为至幸。

    备考的日子仍是诸多别离,两人每次重逢,梅落雪都清晰见她日渐消瘦。悬梁刺股亦不足形容,她捧着那只久不搁笔磨出血泡的手,心疼得似被利刃捅个对穿。屡屡问她疼不疼,苦不苦,她都笑而不答,眉眼间却有言语呼之欲出——

    愿吃下你喂的苦。

    愿承受因你而疼。

    别苑中红梅傲雪开了十八年,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意么?

    银针淬火,挑起胭脂,刺入耳后最为细嫩敏感的肌肤。血珠渗出来,便有柔软舌尖为她轻轻舐去。如此十次百次,直至蜡烛燃尽,方成一朵精致红梅。

    颜瞳汗湿衣襟,再保持不住挺立坐姿,身子软绵绵地陷进身后人怀中。

    “好疼。”

    十八年间,懵懂依赖,酸涩思念,悖德情愫,终于修成正果。种种苦痛一朝吐出,竟是这般甘之如饴。

    “有了记号,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这是梅落雪第一次如此直白地宣示主权。

    夙愿达成,颜瞳只是闭目而笑。

    早就是了。

    颜倾刚刚走出修罗场,手中就被塞上一截丝质的衣带。入场前尚衣冠楚楚的女侍者,此刻褪下衬衫领结,换上一身半松不紧的大红丝袍,只留了个浮想联翩的背影给她。红衣黑发晃荡夺目,一只格外细嫩的手勾着衣带牵住她,步态款款地向着其中一间“风月间”走去。

    自始至终,一面不露,一言不发。

    有古怪。颜倾心道。那女侍者明明在她耳边留了房间号,没道理又亲自来迎她。眼前这个是不是之前那个,她有点怀疑。

    但也不是十分在意。

    她本就不大认人,何况之前只有一面之缘。谁来“伺候”她都好,只要是个知情知趣的美人就好——若是口中有点她想知道的东西,就更好了。

    于是,颜倾十分心宽地跟着调包过的女侍者进了风月间。

    熏的是樟脑香,点的是龙凤烛,挂的是鸳鸯帐,摆的是锦绣屏。

    ——这竟是一间古式婚房。

    颜倾慢慢勾起唇角,唇边竟漾起一对转瞬即逝的梨涡:“有心了。”

    “公子虽着洋装,却佩香囊而非用香水,系玉坠而非戴金银,可见我们一样,都是追寻古意之人。”柔而不媚,冷而不僵,女侍者有一副昆山玉碎般的好嗓子,言语间节奏也把握得当。一顿后,才缓缓接上后半句,“这一间,恰合你我。”

    一番蕙质兰心,相必无人能挡。然而女侍者说了半天,身后却了无生息,她几乎都要怀疑自己拐错了人:“公子?”

    话音未落,衣带陡然一紧。看似登徒子般迫不及待,力道却用得巧妙。女侍者被她扯得连连后退,一缕牡丹香匆忙撞入鼻间,两人贴近至气息交叠,却依旧不曾入怀。她低低笑了一声,一句调侃尚未出口,事态已发展至她始料未及——

    身后人张开双臂,却不为抱她,而是扯过衣带缠上手腕,飞速打了个结,将她一双手牢牢缚在了一起。

    一时难以确定是身份暴露,还是遇上一个追求刺激的禽/兽,因此她没有挣扎,只是调度出一个有点委屈的语气,低声唤道:“……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