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希怔忪了几秒, 脸色变得苍白, 半晌过后, 杰西的声音才陆陆续续地传进耳朵里。

    “怎么回事？”多年来练就的沉稳使他迅速压下心中的慌乱, 但脸上的苍白却骗不了人, 听到哈维出事儿的消息还是让他无法镇定自若。

    杰西将手上的终端机递交给他, 边解释道：“刚刚从前线传来的消息，具体还不知道。”他点开里面的内容，上面也只是简单地写了几句，没有太多相关说明。

    乔希快速看了两眼，随后点开了自己的终端，运用自己的权限连通了前线的系统。

    那边一看是乔希的询问也不敢耽误，可是他们目前能获取的信息也不多, 唯独只知道哈维正在抢救, 具体怎么样还得再等一段时间才知道。

    挂上通话后, 乔希让杰西迅速给他定了一张前往cx-9星的机票, 然而一向效率至上的杰西却没有第一时间应下。

    “有什么问题？还需要我教你怎么做事吗？”

    乔希满脸烦躁, 丝毫不知道自己语气差得不行。

    杰西也鲜少看见他这个样子，却还是壮着胆子道：“中将, 我觉得这个时候过去不太妥当。”被乔希狠狠刮了一眼，他语速加快了点, “现在少将和上将都不在，第一军团点事物只能交到您头上了, 况且……况且哈维少将那边您即使过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

    杰西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 还未说完就被乔希怒吼了一句：“那是我弟！”

    乔希的行程计划很快拟定出发, 然而在他准备启程之前，前线发来消息，哈维少将的手术十分成功，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这边也很快有别的队伍前来接手，哈维少将马上就能被运送回去，接受更妥善的治疗。

    听到这个消息后乔希才打断了马上前往cx-9星的计划，再着急地等待了两天，每天都疯狂询问前线状况后，哈维总算被转移回来。

    就如他们所说的那样，哈维身体素质很强，而且手术也十分成功，因此原以为会看见一个满身苍夷的哈维，却发现回来的那天，哈维甚至是清醒着的，面色如常地迎接心急如焚的乔希来接他，两相对比之下，不知情的人甚至还会以为乔希才是那个在战场上被击落的人。

    哈维回来后，低气压了整整两天的乔希总算恢复了一点点，虽然市政府的人还是如履薄冰，可是较前两天而言，气氛已经算暴风雨转阴了。

    哈维因为身体受了重伤，虽然他表面上看不怎么出来，但病例上明晃晃写着肋骨折断三根，身体多处灼伤，脑震荡，并且伴随全身不同程度的擦伤，军部不敢放他继续工作，连威廉六世都让他务必好好休息，连带着让他唯一的亲人——乔希中将，也一并放假，在家好好照顾哈维。

    头两天乔希把人照顾得无微不至，早上醒了怕他饿了又怕他伤到身体，一向在家不干活的他难得拾起了做早餐的技能，端着碗微焦的粥一口一口喂人吃饭。

    中午怕人躺在床上对身体复原不好，架着哈维的胳膊硬是要带他去楼下小花园遛弯儿，最后将自己累得气喘吁吁，明知道哈维故意将身体的重量压在自己身上也默默承受着，一句话也没有抱怨，还担心会扯到身体，回家后把哈维全身的药都重新上了一遍。

    晚上积压了一天的工作不能不处理，又担心沉默寡言的哈维有什么需要宁可自己去做也不愿麻烦自己，硬是拉着哈维一块儿坐在客厅沙发上，他在一头处理工作，哈维在另一头看新闻，每隔几分钟还要从百忙之中抽出点时间来问他有没有生命需要的。

    这样的照顾从两人进入军团后第二年就再没有过，哈维被泡在蜜罐里，全身上下浸满了糖，身上的伤都不算什么事，甚至有点不想让它那么快好起来。

    然而长年累月在战场上磨练出来的身体素质不容他任性，加上乔希堪比医疗官的专业照顾，到了第三天，哈维的身体就恢复一大半了。

    于是这一天，乔希在为哈维常规检查过身体后，原本还温柔的脸庞转身就拉了下来，沉着嗓音宣布道：“你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明天我带你到队里的军医那儿再检查一遍，没问题我就销假回去上班了。”

    他颇有深意地看了哈维一眼，道：“你……好自为之吧，我顾不了你那么多。”

    了解乔希比了解自己更甚的哈维马上就听懂了他的话，这几天乔希心疼他不是作假的，只是绷了几天的情绪，到今天总算爆发了。

    他拉住转身欲离开的乔希，将他拉回到床上，两人面对面坐着。

    哈维道：“对不起。”

    这是他回来以后第一次道歉，尽管在这件事上，哈维似乎没什么做错的地方。

    果不其然，乔希堵回去，“你没有做错啊，你做错什么了？”

    然而要是他的语气没那么明显地斗气，或许哈维还真的会觉得自己没什么做错的地方。

    但哈维毕竟不是普通人，他对乔希的了解比他本人还要深。他像小时候每次做错事后的表现一样，揪住哈维的衣袖，委屈巴巴地坦诚自己的“错处”，“我不该前往那么危险的地方，不该那么冲动第一个冲上去，不该让你不安，是我没有保护好自己，害你被吓到了，是我不对，对不起。”

    话都让他给说完了，乔希刚腾起的怒意就被浇熄了一半，但正是这种无力的感觉让他更难受。

    他狠狠瞪了哈维一眼，眼里带着还未灭去的火气，“你自己也知道这样做很危险？你的副将跟我说，当时你一看情况不对，还第一个冲上去？你是有几条命是吗？不知道那群是亡命之徒？我没有告诉过你？”

    “有。”哈维从善如流地回答。

    乔希又瞪了他一眼，“你别说话！我还没说完！”

    他将手上原本还拿着医疗箱往旁边一甩，“你现在可牛逼了哈？学着阳奉阴违就算了，我当时就随意说了几句你不爱听的话，马上就给我甩脸子，第二天就给我出征去了？还哪里危险往哪里钻，这么不爱惜自己的命为什么还要回来！我当年那么辛苦带着你逃出福利院是为了什么？要是早知道你会这样的话我还不如让你在福利院里长大成人，日子是过得辛苦一点但好歹不用把命也给丢了！”

    一向淡定的哈维这一回也慌了，他没想到乔希会气得这么厉害，甚至……气得落了泪。

    他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手足无措地呆在那里，乔希大概也发现自己的失态，随随便便抹了一下眼泪，将脸撇开。

    看着这样的他，哈维心脏扑通扑通狂跳了起来。

    他像被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脉，伸开手臂上前一把抓住了乔希，不管他怎么挣脱，硬是将人给揽到了自己怀里，双臂越缩越紧，直到乔希再也无法挣脱。

    “你在乎我，你很在乎我对吧？”哈维急切的需要答案。

    乔希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却顾左右而言他说：“你到今天还在问我这个问题，我这些年的哥哥看来是白当了。”说完还嘲讽地轻笑一声。

    过往哈维听到他这样说，只能以退为进不敢逼得他太过，但这一回大概是乔希的眼泪鼓舞了他，让他将那层薄薄的纸直接捅破了。

    “你明知道我问的是什么，”哈维沉着嗓音道，他沉默了一会儿，似是想通了什么，“我原本还打算你要是一直装傻，那我就陪你装，你要装十年，那我就陪你装十年，你要装二十年，我就陪你装够二十年，但是我现在忍不住了。”

    乔希挣脱了一下，有点慌乱，想说些别的打岔，却被哈维钳制住四肢动也无法动，直到这一刻，他才仿佛知道这个一直被他纳在羽翼下保护的弟弟，是真的成长得有足够的能力回过头来保护他。

    “我喜欢你，”就在乔希分神的时候，哈维突然就扔下了一枚炸/弹，“是弟弟对哥哥的喜欢，也是男人对男人的喜欢，你一直知道。”

    这句话不是一句问句，而是一句实实在在陈述的句子，一下将乔希的底牌给翻了。

    哈维并不期待他的回答，只能自己述说着心里的想法，“我知道你忌讳什么，你觉得我们是兄弟，全帝国最受人称颂的格林兄弟，所以我们不应该这样，可是在我眼里，从来没有什么该不该。”

    “过去从福利院逃出来的时候，没有人觉得我们应该这么做，但是你还是带着我逃了，因为我被欺负了。”

    “后来我要进第一军团，全世界觉得我不应该如此自不量力，但最后我们一起克服了所有困难，从最不被看好的小分队，一跃成为实力最强大的第一军团突击队。”

    “从小到大，我们做过多少外人觉得‘不应该’的事情，唯独这一件，你从来不肯顺从自己的心。”

    哈维带着点委屈控诉着，乔希一开始还想挣脱，到了后来，他安静地被环抱着，听完哈维的一番话。

    “这不一样。”良久过后，乔希说：“你知道那些事情和这件事，不能混为一谈。”

    “你只需要告诉我，你对我是否抱着同样的感情，其余的，我不想关注，也不认为那是什么阻碍。”

    乔希沉默了。

    但乔希的沉默没有让哈维伤心失望，相反他没有拒绝，这对他来说是一个最佳的信号。

    他又将怀里的人搂得更紧了一点，嘴唇在他耳边磨蹭，“修恩上将尚且可以为了何勤辞去了导师的职务，我为了你，只会做得更多。”

    乔希还未来得及琢磨他这番话的意思，哈维紧跟着就说：“等一下我就去军部正式卸任，从今以后我就是一个普通人，一个没有任何身份地位的人，我不介意不公开我们的关系，只要你答应和我在一起。”

    “你疯了吗！”乔希怒吼他一句，“你马上就能升为中将了，那是你积了多少军功才获得的！要不是军部要削弱第一军团的势力，不想修恩底下那么多高阶的人，这个中将早就是你的了，你现在跟我说要为了这点小事卸任，你发什么神经？！”

    “我从不认为我们的事是小事，相反，这在我心里是最重要的头等大事。”哈维语气认真道：“为了你，我可以什么都不要。”

    乔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又是一次漫长的等待，但这一时三刻的等待对已经等了十几二十年的哈维来说算不上什么，而乔希这一回的沉默，恰恰让哈维点燃了心中那一撮小小的希望的火苗。

    这是哈维头一回如此直白地诉说他内心的真实情感，这么多年来，两人心知肚明却也心照不宣，乔希躲也躲了这么多年，可这一刻他再也无法逃避。

    “我不知道……”良久后，乔希悠悠道，他叹了口气，“这是不对的……”

    哈维紧了紧抱住他的双手，“所以你从头到尾都只是考虑这件事到底对不对，而非你喜不喜欢我，我是不是可以大胆猜测……你对我，也有同样的感情？”

    哈维的前胸紧贴乔希的后背，他心跳擂动的声音一下一下传至乔希，直抵心脏。

    这一次的沉默比刚刚的还要久，半晌后，乔希无力地垂下双肩。

    在哈维又一次觉得乔希要缩回去的时候，他的左脸颊被贴上了一只温暖的手掌。

    巨大的狂喜顿时笼罩在他心头，但他不敢轻举妄动也不敢妄想太多，长期以来的退让使他到了这一步都不敢抱持太多想法。

    可是猛烈跳动的心脏出卖了他，乔希贴在他脸上的手掌又蹭了蹭他的脸，用似乎放弃了的声音道：“你长大了，我管不了你了。”

    惯于猜测乔希内心的哈维此时完全猜不透对方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本该有所反应的人此时呆若木鸡，乔希等了一下等不到预想中的回应，有点破罐子破摔地转过头，掐了一把还在呆愣的人一下，“傻了这是？”

    乔希愣了一下，有点无语地笑了出来，他一手拍了哈维的脸一下，发出响亮了“啪”的一声，“给我呼吸！”

    闻言哈维才像找回了自己的灵魂，他双眼死死盯着乔希不放，深呼一口气后，声音还有点颤抖地试探性问道：“你的、你的意思是？”

    乔希顿了一下，撇过头去不看他，耳朵却红红的，两秒后他又回过头来，再次用力地捏了一下哈维的脸，像是过往每一次哈维做错事后他给的惩罚，但似乎又比过去多了点亲昵的意味，“这件事是不对的！”感觉到哈维呼吸又停滞了，乔希有点好笑又有点心疼。

    他语气和缓下来，改捏为抚摸，动作轻柔地揉了揉对方的脸，“可尽管是不对的，但我不能否认自己的感情。”

    乔希觉得抱着自己的手臂越缩越紧，让他都有点呼吸困难，可是他破天荒地没有出言提醒，由着哈维将他抱紧，一如过去每一次纵容弟弟那样。

    哈维将他的脸埋进乔希颈窝，呼吸都乱了，可乔希一直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他的后脖颈，慢慢的他的情绪逐渐缓了过来。

    “你喜欢我。”哈维执拗地想得到一个结果，声音都带着点罕见的撒娇意味。

    “嗯。”乔希没有反驳。

    “这件事是不对的。”哈维重复了一遍乔希的话。

    乔希顿了一下，继续道：“嗯。”

    “但你还是喜欢我。”

    乔希“噗嗤”一声笑了开来，声音带着宠溺，“嗯。”

    感觉到抱着自己的手又紧了紧，乔希在心里叹了口气，如愿地说出哈维一直想听，却被自己藏了十多年的话，“我喜欢你。”

    从过去到现在，一直到未来，从来都喜欢，一直只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