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 ”

    莫彤侧脸, 轻声说道,

    “给钱吧。”

    翡一顿，她的视线在莫彤和“苏洛”的身上来回扫视, 最后低了低头应声,

    “是。”

    莫彤不在理会这群人, 她走到苏洛的跟前, 掏出帕子敷在他的额头的伤口处，帮他止血。

    渗出的鲜红一点一点浸湿了雪白的手帕，红的刺眼, 不过也就看起来严重而已。

    这种程度的撞伤还死不了人。

    她将苏洛扶了起来, 靠在自己的身上, 等翡和祁十八过来之后，再搬上马车里带回去。

    莫彤垂下眼帘，凝视着陷入昏迷中的苏洛。

    这世上哪有什么巧合？

    不过都是些刻意的制造。

    原本她不想捡下这个麻烦，可一步一步发展起来的情形, 像是有人按着她的头逼她要下这人。

    一步步的, 步步为营。

    仿佛苏洛的名字一出, 就料到她会妥协。

    苏洛是她刻在心尖上的秘密, 除了几个亲信之外，没有人知道。

    眼下，能说出苏洛的名字, 就是对方在赌, 赌她的心是软还是硬的。

    只可惜, 自己输了。

    无论他是否是苏洛，在收下这人的那一刻，她已经踏入棋局无法再脱身了。

    只不过，这场算计中，苏洛又扮演者什么样的角色？

    莫彤现下还无法确定，眼前的这个“苏洛”，到底是不是自己要找的那个人。

    这么多年了，苏洛的面容已渐渐模糊。

    烙在心底的，唯有那双暗夜中坚决不肯服输，像狼崽子一般的眼神。

    翡处理完首尾之后，和祁十八一同将苏洛抬上了马车，莫彤担心车路颠簸，会造成还他的不适。

    她让苏洛半靠在自己的怀中，用手臂固定着他，避免晃荡的山路给他造成不适。

    然而，这些事情陷入昏迷的苏洛一概不知。

    “小姐……”

    翡看莫彤把苏洛护的紧，她有些犹豫的想要开口提醒些什么。

    这人来路不明，仅凭一个名字就让自家宫主摒弃了所有的理智。她对待苏洛，像是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一样。

    尽管她自己没有发现，可自从苏洛名字一出，整个人完全就变了个样。

    翡犹豫着，她动了动嘴皮，没有出声。

    “想说什么直接说，不用遮遮掩掩的。”

    身体上的不适让苏洛皱起了眉低声呜咽着，额头满是细汗。

    莫彤轻轻拭去他头上的汗珠，另一只手有规律的拍着他的背部，安抚苏洛的情绪。

    渐渐地，苏洛的情绪逐渐稳定了下来。

    待苏洛情况稳定了之后，她抽空回应了翡一声。

    看莫彤这个样子，翡那些担心和怀疑的话怎么可能说的出口，她垂下眼眸，递出那张手中攥了很久的，苏洛的卖身契。

    莫彤接过后打开看了看，这样的契约，她记得自己还有一张。

    那时候他还不叫苏洛，村民们成天二狗子二狗子的叫他。

    一张二狗子的卖身契，将他从无户籍绑到了她家的名下，从此两人相依为命。

    只是那一场大火把屋里所有的东西烧的渣的不剩了，记着二狗子名字的那张契约，应该也随着那场大火，化为灰烬了。

    这么些年，兜兜转转的，苏洛的卖身契最后还是又回到了自己的手里。

    莫彤失笑，纸上苏洛两个字，是她逃不开的命运。

    她将苏洛的卖身契折叠好，放入怀中收了起来了。

    在翡担忧的目光下，莫彤冲她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事，让她放心便是。

    纵使心底有太多的疑惑，这一切等苏洛苏醒之后，自然会知晓。

    半路上遇到了苏洛的事，耽搁了莫彤今日的形成，原本要去武林大会看看情况，现下只能原路返回，把人带回去疗伤。

    到了莫彤所住的客栈之后，她叫了医师给苏洛包扎伤口。

    他的伤只是看着厉害，实则伤的并不重。

    猛烈的撞击下，让他陷入了短暂的昏迷之中，不久就会醒来。

    一整日莫彤什么事情都没有干，就守在了苏洛的身边，等他醒过来。

    如果他醒了，自己要说些什么呢？

    她内心忐忑，不知苏洛是否还怪着她。

    ——你醒了？你还记得我么？我是……

    不行不行，以莫彤对苏洛的了解，苏洛怕是会直接起身就走。

    ——好巧，我又救了你一次。

    这算什么？自己怎么有脸说出这样的话？

    明明答应的好好的，绝对不会放开他的手。

    可他被带到南风馆的时候自己在哪里？他要被人贱卖的时候，自己又在哪里？

    莫彤坐在苏洛的跟前，凝视着昏迷不醒的苏洛。

    擦拭掉苏洛脸上的胭脂粉黛，露出了他原本的模样。

    不再是记忆中那个吃不饱饭瘦黄的小孩，也不是抽条后成天板着脸不爱笑的瓷娃娃。

    他长大了，也张开了。

    莫彤无法将这人和记忆中的人重叠。

    卸妆后他褪去了丝丝魅意，容貌间多了几分少年英气的俊郎。

    她抚上手细细描绘苏洛的五官，从紧闭的眼眸到高挺的鼻梁，再到微微泛白的唇，手指透过他的唇角，划到脖颈上的喉结停住。

    手上的种种触感，都昭示着苏洛已不再是孩童般的模样，而是一个男人，第二特征发育成熟的男人。

    莫彤叹了一口气，垂下眼睑，正对上了一张黝黑的眼眸微微睁开。

    她顿住了身，一时间放在苏洛喉结处的手指也不记得收回了。

    明明是昏迷了很久，可睁眼的那瞬间，眼神中似乎无半点迷离，他眼神中透着清冷，

    “你是谁？”

    这是苏洛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他刚醒过来，声音还带着些许沙哑和鼻音，紧接着他继续说到，

    “你在干什么？”

    莫彤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还搭在苏洛的脖子上，她瞬间抽回了自己的手，面对苏洛的质问，她的耳朵不争气的热了起来。

    从苏洛的角度看来，她的行为简直就是女流氓无疑了。

    莫彤不知道要怎么解释，索性就跳过不解释好了。

    她轻咳了两声问到，

    “苏洛，你不记得我了么？”

    莫彤没有想到苏洛会在这样的情况下睁开了眼睛，她准备好的说辞全然无用，张口就问出了这句话。

    苏洛皱眉黝黑的双眸盯着莫彤些许片刻，似乎在回忆曾经和这人有个什么交集。

    想了一会，他恍然。

    “是你救了我么？”

    苏洛掀开被子就要下床，他想要向莫彤行跪拜大礼，救命之恩启示一个谢礼就可以还清的。

    莫彤见状，眼疾手快的扶住了他，制止苏洛下床，并给他按回到床上，顺手掖好了被角。

    “原来恩公是姑娘家啊，难怪一时间没有认出来。”

    他颇为自嘲的开口说的。

    说起来，从苏洛清醒后莫彤就觉得他行为有些怪异。现下这种感觉越来越严重了，她试探的开口又问了方才的问题，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么？”

    苏洛凝神仔细的看了她一会儿，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那么问，还是认真的回答了她的问题。

    “抱歉，实在是没有印象了，”

    随后，他不确定的开口，

    “恩公可是见过我？”

    这是什么情况？苏洛不记得她了？

    还是他根本就不是她的苏洛？

    “啊…那个……”

    就在莫彤张了张嘴说不出什么所以然的时候，突然门口传来了几声叩门声，打断了屋内短暂的尴尬。

    叩门声响过之后，祁十八推门而入。

    “小姐。”

    他向莫彤行了个礼之后，用眼神示意她调查的结果已经出来了。

    莫彤点了点头，扭头跟苏洛交代了几句，让他先好生休养，等下她在过来。

    之后，便跟着祁十八一同出去了。

    “苏洛的事情已经查清楚了么？”

    “是的，您请看。”

    他双手将调查来的信息递给了莫彤。

    待看完苏洛的所有资料之后，莫彤长出一口气，陷入了沉思中。

    苏洛正是苏洛没有错。

    只是，跟莫彤猜想的一样，苏洛没有了关于她的记忆。

    资料上的信息和苏洛的情况都对的上，只是在资料上苏洛的阿姐葬身与火海之后，苏洛便离开了稷山村。

    在苏洛寻找阿姐的途中遭遇了人贩子，随后被卖入到南风馆。

    苏洛在南风馆生活凄惨，七年前曾生过一场大病，病好后便不记得之前的事情了。

    “上面的信息准确么？”

    莫彤收起了卷宗，询问祁十八。

    “是金老板的消息，没有问题的。”

    祁十八拱了拱手行礼答到，

    “另外，也去南风馆查了一遍，得到的信息和资料上的基本一致。”

    既然是金甄的消息，那就错不了了。

    好歹也是月萤教里负责情报网的大佬，能出卷宗记录的就不会有问题。

    除非是假情报。

    不过，莫彤作为十诫长老们都娇宠的吉祥物，给假情报这种事情是不会发生在她身上的。

    莫彤放宽了心，对苏洛的身份彻底放了心。

    要说苏洛不记得她了，莫彤心里不知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失落。

    她自己也搞不懂。

    端着给苏洛熬的粥，莫彤推开了苏洛的房门。

    听到门口的动静，苏洛扭头看去，正对上莫彤望过来的眼神。

    四目交汇，莫彤心里倒抽了一口气。

    眼眸中似乎带着点点的星光，他勾了勾唇角，冲莫彤礼貌一笑，笑意直达眼底，似乎要溺毙于那抹温柔之中。

    她的心口不自觉的跳快了几下，压下心口的悸动，她错开视线，将粥送到了苏洛的跟前。

    “先吃点东西吧。”

    “谢谢恩公。”

    苏洛回答的彬彬有礼，温润的宛如一个贵家公子。

    从前的苏洛根本就不会笑，无论自己怎么逗他，他都板着张脸，像个小老头一样。

    如今他的笑长挂嘴边，除开初醒时的意外，他好像无时无刻嘴角都含着几分笑。

    精美的犹如套装上去的面具，没有丝毫的差错。

    这是这样的笑容下，让莫彤并不是那么愉快。

    多年的时间犹如鸿沟将两人的距离拉开，在不知不觉中苏洛早已脱离她记忆中的模样。

    那感觉就像是在心尖上饶了根丝线，随后紧紧的拉扯，连带动着胸腔有一股不适的酸楚。

    “怎么啦？怎么一直盯着我看？”

    苏洛偏头，他将手中的勺子放回碗里，看着莫彤一直不眨眼的盯着自己看，询问到。

    “没…没什么。”

    见莫彤并不想提及这个话题，苏洛识趣的没有深究下去，他换了另一个话题开口，

    “说起来，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苏洛垂眼，右手拿着汤勺在粥里无意识的摆弄着，他声音低落了下来，轻声说到，

    “我曾经生过一场大病，儿时的事情都不记得了，如果我忘记了你，提前先跟你说声抱歉。”

    他像是陷入了什么回忆中，眼神凝视着某一个方向却不聚焦，涣散不已。

    莫彤仿佛透过他的眼神，看到了一抹悲伤。

    莫彤起身端着苏洛手边的粥，她的动作打断了苏洛的回忆，

    “抱歉，这种事情还要你来，明明是你救了我啊……”

    他出声说到。

    “没事的，你先好好休息就好了。”

    莫彤摇了摇头，向他报以微笑。

    又是这样的笑，带着温暖和阳光的味道，虚伪的让人想吐。

    苏洛的手微微颤抖着，怕眼中的厌恶泄露出来，他抚手遮住了自己的双眼，缓了一会。

    莫彤转身把碗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见苏洛的动作，还以为他又不舒服了。

    “对了，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苏洛放下自己的手，待他平复好情绪之后，再度开口询问莫彤那个她避之不谈的问题。

    苏洛的眼神恢复了清亮，他淡淡的开口，仿佛真的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疑问。

    “为什么会这样问呢？”

    莫彤的身形一僵，她把碗放稳后，转身回望苏洛。

    “恩，大概是你看我的眼神似乎带了点怀念，像故人一般，”

    苏洛轻笑，想了想之后开口。

    原来是这样啊。

    莫彤了然，又似乎觉得好像这个答案有些让她庞然若失。

    自己这是怎么了？

    从苏洛苏醒之后，她的情绪仿佛都不受控制了一般。

    “另外，”

    苏洛顿了顿，继续说，

    “你的眼睛，你的笑容，我都有种很熟悉的感觉。”

    “如果你出现过我的生命中，那么我想，

    你一定是对我很重要的人。”

    很重要的人？

    所以，就算苏洛忘记了她，可是再次见面的时候，他依然记得自己。

    苏洛简单的一句话，让莫彤紧绷的泪腺决堤了。

    眼泪不断的往下流，莫彤用手抹了之后很快视线又模糊了。

    她不敢回头不敢出声，怕苏洛发现她的异常。

    过了好久，她才出声，

    “没有，你记错了，

    我跟你曾经仅有一面之缘。”

    留下这句话后，她便离开了。

    只是，再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声音隐约间有些颤抖，带着哭腔。

    莫彤否认了她和苏洛曾经的过往。

    殊不知这在苏洛的心中，就是抹杀了苏洛曾经的存在。

    莫彤离去之后，苏洛咧了咧嘴，露出了一个邪气的笑容。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越笑越大声越笑越大声，然后戛然而止。

    面色沉寂，漆黑的双眸之中透出倦怠。

    “真无趣啊。”

    他吐出一口浊气，伸出了他的左手。

    果然，女人的假指甲最讨厌了。

    他心想。

    在他的掌心，早已经血肉模糊一片，指甲的缝隙中依稀还带着血迹。

    那是他为了抑制住自己的情绪，而狠狠的攥紧了自己的手。

    苏洛扫过床边莫彤遗留下的那个手帕，他嫌弃的看了一眼不予理会。

    曾经他以为的那种充满阳光的味道，是他多年后噩梦的来源。

    每每在梦中沉溺与此，醒来之后却什么都没有。

    现实往往比梦境中难捱的多。

    只不过……

    他抬手拿起了莫彤的帕子，放在鼻翼之间，猛猛的深吸一大口，让自己的感官被这抹气味麻痹。

    ——又能闻到她的气味，真的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