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倒　　但叶承还是有点慌。医疗团队在楼下随时待命, 他一个文科生，就要拉着师哥做静脉注射了。

    叶承左手药剂右手启瓶器，安慰道：“可能会疼, 你忍着点。”

    “嗯。”林晏面无表情, 当然他也做不出来啥表情, 模样很是淡泊，很是不动如山。

    无菌棉在骨瘦如筷的手臂上蹭了老半天, 针头刺进肌层, 药液缓慢注入静脉。

    药剂注射以后会有短暂的不良反应，这也是主角装逼的前置剧情，忍过半个小时就好。

    但真的很痛。

    林晏一张面部神经麻痹简称面瘫的脸，竟然微微有些抽搐。他忍不住问道：“还有其他药吗？”

    叶承点点头，开门喊话, 助理拉进来一推车药片药瓶药罐子。

    “这是治面瘫的，见效快，一针下去就好。这是治喉道的, 一天吃三次一次吃三片。这是治腿的，比较麻烦，至少要有五个疗程。”

    叶承一一介绍，林晏叫停, 极有企业家气质地说：“一块来吧。”痛都痛了，最好痛得经济实惠一点。

    叶承惊讶： “不怕药效冲突？”很快反应过来, 自我检讨, “差点忘记了……师哥放心, 我会努力适应角色，用智障的思维理解这个世界。”

    加倍的药物，加倍的疼痛。注射器一针针下去，叶承光看都有点受不了。

    他算了算，不良反应大概会持续到明早八点。

    校队比赛九点开始，还能赶上。

    念头在脑海中转了一圈，叶承留在卧室练习灵术，顺便为病患守个夜。

    第二天一大早，手机铃声催命一样响了起来。电话一接通，队长急吼吼说：“六点半到体育馆集合，你人呢？”

    叶承愣道：“昨天不是说好八点半吗？”

    “昨晚接到通知，教育局催学院搞教学水平测试。这个测试，灵武大赛占分很大。今天就要比赛了，你不早点来，展现一下我皇家学院学子的精神气度，这像话吗？”

    “我有急事，脱不开身。”叶承望一眼像在闭目养神但更像濒临昏厥的师哥，说道，“八点半到校。”

    “什么事比灵武大赛更急？！”

    “真的很急。”叶承缓了缓语气，“赛前热身能不能请假？我保证，比赛开始前一定到场。”

    队长火气更大，“藐视学院”的帽子啪啪啪盖了下去。叶承听着心烦，挂断通话，关机，然后下楼叫医生来做了个检查，一切正常。

    拉开幕帘，清晨明媚的阳光照亮大半个房间，微渺的尘埃仿佛正在光线中飞舞。

    叶承坐在床前，背对落地窗，认认真真削一只苹果。

    他跟队长打电话的时候，林晏就醒了，这时瞥见他沉郁的脸色，问道：“在生气？”

    “没有。”叶承闷声说，“只是觉得，跟无脑爽文里的角色相处多了，我有点……容易暴躁，戾气很重。”

    他喃喃说道，黑漆漆的瞳孔有些空洞，“但我不应该，这么容易被影响。”

    他迷失在茫茫无边的回忆中。

    母亲仿佛从背后拥抱住他，严肃而不容质疑地在他耳边说：“你要做温柔善良，心境平和的人。”

    很多目光停在他身上，冰冷地审视着他，试图用愤怒冲淡恐惧。有人说：“我们不能把世界的命运，交到一个善恶未分的孩子手上。”

    他们厌恶他，惧怕他，等到失去了母亲的庇护，他们想杀掉他。

    他躲在大衣柜中，母亲的尸首就在十米之外，空气腥而潮湿，他知道那是血的味道。

    从始至终，他没有推开柜门看一眼。

    母亲说过，这个世界会以他的意志而运转。如果连他都以为妈妈不在了，那她就真的不在了。

    他躲在漆黑的橱柜里，什么都不看，什么都不想。

    不知过去多久，“吱嘎”一声，柜门开启，光亮淹没黑暗。光亮中站着一个人，见到他那刻，紧蹙的眉心舒展开来，然后屈膝半跪，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这人长得好看，带孩子的水平很不怎么样，叶承被他抱了一路，骨头勒得生疼。

    那时南湖还是收费景点，梧桐大道外面围着一圈铁栅栏。青年抱着他翻墙而过，叶承撇撇嘴，想说你这样是在逃票，被警察叔叔逮到是要接受教育的。但是这人看起来很不好惹的样子，叶承怕他打小孩，忍住没说。

    品德堪忧的青年人显然逃惯了票，没被逮住，带他来到未开发的一段堤岸，走进上下两层不到八十平米的小铺子。

    这地方久无人住，灰尘积了一寸厚，卷帘门是坏的，天花板破了一个大洞。青年随手一扶，摇摇欲坠的墙又塌掉一半。

    叶承直勾勾看着，用眼神说“破坏私人财物你不羞愧吗”。青年尴尬地收回手，说道：“这房子是我的……租的。”

    叶承眼神一变，“破坏房东财物也是不对的”。

    惯于逃票的青年人羞愧极了，沾满墙灰的手在他身上擦了擦。

    这是一段奇怪而陌生的回忆，跟他儿时的经历截然不同，他一时分不清哪段回忆是真，哪段回忆是假。

    “叶承？”

    清和温软的声音遥遥在耳边响起，叶承猛然一惊，意识回归现实：“师哥你再说两句？”

    林晏和声道：“说什么？”

    叶承伸手捞过床头暗棕色的玻璃瓶，震惊了：“这小药片这么好用吗？吃半天就把嗓子治好了？”

    不管平时多烦这个世界的无脑设定，遇到这种情况，叶承对师哥给医学实验室加的戏份满意极了。

    林晏再三声明自己没有不良反应没有后遗症，叶承另找两位护工看着他，不放心地回学校比赛。

    到了体育馆，时间还早，七点五十分。

    大一那名公费生见到他，兴冲冲道：“学长透露说，今天比赛，所有人都有可能上场！”

    叶承笑着跟他聊了几句，队长直直朝他走来，脸色阴沉沉：“校长刚刚训过话。”

    叶承问：“什么话？”

    “什么话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缺席了！”队长怒道，“圣光学院三十六名队员，个个六点半准时到场，怎么你就不行？！”

    叶承说道：“可能因为我不是圣光学院的？”

    队长脸色更难看：“今天的比赛你不用参加了，好好反省自己错在哪，想不清楚就退队吧。”

    叶承“哦”一声，转身想走。队长喊道：“我话还没说完呢！”

    叶承回过头笑了笑：“您说给自己听吧。我退队，行了吧？”

    燕又思呵欠连天地旁观，下巴隔几秒磕一次喉头，终于被队长的怒吼声惊醒：“怎么了？开始打了？几比几了？”

    公费声悄悄提醒：“叶承说要退队，队长在跟他发火。”

    燕又思花好几秒转动生了锈的脑筋，左右找了找叶承的背影，麻溜跟上：“队长我也退了啊。”

    两人把气得跳脚的队长撇在身后，燕又思提议：“要不咱今天再去一趟小广场？”

    叶承摸了摸满满一袋子的信徒福利，应道：“行。”

    还是熟悉的地点，还是熟悉的音乐。昨天舞姿放肆的众位大佬们坐成一圈，七嘴八舌讨论着什么。

    叶承双手背在身后，高深莫测假咳几声。老爷子齐齐回头，两眼大放精光。

    寒暄几句后，先给众位老前辈发几瓶福利，有人问：“这玩意哪里买的？”

    叶承微笑说道：“自己瞎折腾的，效果还行，你们凑合喝。以后进了传销、呸，天尊的怀抱，还有更多口服液等着你们。”

    众人变了变眼色，不知不觉挺直了腰身：“大师今天还有话说？”

    叶承大大咧咧往小花坛边沿一坐：“今天给你们讲故事。”

    “天尊开天辟地听说过没？”

    “天尊一口气化出三个自己听说过没？”

    “天尊造人听说过没？”

    老大爷们脑袋摇成拨浪鼓，叶承微微一笑，把盘古三清女娲的神话故事一股脑按在天尊也就是他自己身上，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直到吃中午饭的时间，才起身告辞。

    叶承边走边喜滋滋地想，信徒们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这波稳了。

    在他走后，几位老大爷面面相觑，良久，一人说道：“这孩子医学水平那么高，怎么就是脑袋有问题……”

    另一人表情沧桑：“也许，天尊为他打开了一扇门，就会把下水道封死吧。唉，这小伙子，脑子里面全是水啊。”

    他回放了一遍短片，拍摄设备有些简陋，效果却相当令人满意。

    导演满意了，接下来就要走程序签合约。白狐妖在场，肯定不会让未来大腿吃亏，仔仔细细检查几遍合同，敲定了所有条约。

    叶承心不在焉地签好合约，忍不住问道：“我能不能再弹一曲？”

    杨导耸耸肩膀：“他们公司的音乐室，不归我管。”

    白狐妖道：“当然可以。”

    叶承重又抚上琴弦。

    上回‘过目不忘’状态下记住的知识点，没有因为药效退去而遗忘。这次练习过的指法技法，他应该也能彻底掌握。

    赶紧多弹几首，十二小时的‘精通音律’，可别浪费了！

    应试教育培养出来的学生有一样优点，特别容易集中注意力。全身心投入一样事情的时候，就不大关注周围环境。身边的人来来走走，他一直没在意。等到从琴曲中回过味来，他看见师哥站在一旁，手中拿着他刚签的那份合约，不知等了多久。

    叶承连忙站起，因为某种程度的‘擅作主张’有点儿心虚。

    林晏问：“你喜欢拍电影？”

    “也不算很喜欢……还行吧……”叶承小声嘀咕，“五万块钱呢。”

    林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和声道：“等你十二小时？”

    叶承讪讪说道：“不用了。”

    走出终北大厦时已是傍晚，赶上员工下班的高峰期，人行道拥挤不堪。两人排了四十分钟的队，在逼仄的快餐店点了两碗小炒饭。

    相比份量极其朴实的主餐，白送的紫菜汤显得很是抠门。叶承马马虎虎喝了两口，视线打量着来往的行人。

    马路对面正巧是一家装潢奢靡的琴行，林晏问：“有没有想要的乐器？”努力模仿印象中的暴发户语气，“我们家，现在很有钱。”

    叶承摸了摸合约，骄傲地想，暴富有自己的一份功劳。

    有了这份底气，他乐颠颠走进琴行，钢琴贝斯架子鼓全试了一遍，最后买了一把品质很不错价格更美好的吉他。回到宾馆后他再三保证会早早休息，洗漱完刚往床上一躺，又摸黑爬了起来。

    十二个小时的‘精通音律’，一点儿没浪费。代价是左手手腕酸，右手指腹疼，小臂又肿又胀，八成要废了。

    叶承瘫在床上咸鱼躺，大晚上的有人在走廊上按门铃。他哀叹一声，慢吞吞挪近房门，艰难无比地轴开门把手。

    林晏站在门外，瞥向他僵硬的手腕，一脸‘我就知道’，叶承自觉躺回床上，手臂往外一伸，师哥便坐上床沿，转开一罐药膏，在手心里抹匀了，给他揉按关节。

    那膏体不知由什么制成，呈浅黄色，散着一丝淡淡的青草香。闻起来偏暖，抹上去之后凉丝丝的，止痛消肿的效果奇佳。

    叶承好奇问他从哪买的这么对症的药，林晏不咸不淡说：“以前练剑用的。”

    叶承修行以来，师哥常会教他捏诀念咒，却很少谈及从前，只说了这么一句，就没了下文。他迟疑问道：“师哥，修炼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叶承忐忑不安地望过去。林晏又倒了些药膏在手上，青草的香气反而淡去许多。他微微低着头，五官镀了一层暖色的光，轮廓也显得温暖而柔和。良久，答道：“很重要。”

    叶承默默住口，不敢再问师哥有生之年能不能过了新手任务。

    无量天尊还是无量他自己，这干的都是什么事儿啊！

    物理竞赛题他是有心帮但无能为力了，只能寄希望于明天的东梁山大会，修士集体收集信仰值，能多薅几把羊毛下来。但愿小弟们能争争气，不然都对不起天尊他花的住宿费和车票钱。

    十月八号清晨，修真界第五次联盟大会即将拉开帷幕。分散在华国各地的修士们陆续赶来东梁山，方圆十里云蒸霞蔚，恍如仙境。

    时间还早，林晏不出意外又被妖修借了过去。叶承闲着没事干，背着书包四处闲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