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番外篇·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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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h市,一个走在世界最前沿的大城市。
街上的行人总是脚步匆忙,奔流不息的车水马龙在错综复杂的街道里穿梭着,或是刚刚启程,或是即将抵达。
又一个红灯亮起,车辆纷纷停下,在广场前的路口驻留等待。
刚从商场里懒懒散散走出来的高个子男生回头看了一眼,不耐烦地道:“你特么怎么跟个女人一样墨迹,快点,我待会儿还要回学校练球。”
他身后的男生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又收回目光,抬头望着广场上的屏幕。
高个子男生“啧”了一声,双手插兜,又慢慢走回来。
“有什么好看的,不还有录播吗?”
他站定在男生身边,也抬头看向巨大的屏幕。
广告正好结束,某个谈话节目的音乐声响起,广场上的行人们也停下来一些,好奇地看着屏幕上那个非常眼熟的主持人。
“……我是主持人许茜。今天我们非常有幸邀请到了瑞辰娱乐的当家花旦,知名歌手辰小小。”
镜头一转,坐在主持人对面沙发上的女人也看着镜头,笑着打了个招呼。
广场上看到这张脸的人惊呼了一声,停下脚步跟自己的同伴小声讨论了起来。
“她什么时候复出的?”
“没有隐退吧,只是一整年啥动静都没有,听说她的粉丝都快报警了。”
“哪有那么夸张,他们顶多就是围在瑞辰的楼下天天打卡而已。”
“小道消息说,她这一年是去环游世界了,跟那个谁一起。”
“哪个谁?”
“哎呀不能说,被她粉丝听到就惨了,你知道唯粉和某cp粉有多可怕的。”
站在一旁听了个清清楚楚的高个子男生默默移开视线,挤眉弄眼地看着面无表情的男生。
对方懒得理他。
“……小小这一年都没有出新作品,也没有上任何通告,是因为私底下比较忙还是,在专心筹备什么吗?”
主持人用聊着天的语气问,她长得温婉可亲,又非常健谈,容易让人对她放下防备,打开话匣子。这也是她长年累月都稳坐这档节目唯一主持人的原因之一。
一轮红绿灯交替,又一批车辆停在了这个路口。
坐在白色轿车后车座上的长发女人看了一眼手表,驾驶座上的男人看见后,笑着道:“会场那边开始的时间还早。”
她回道:“本来还想赶着去听听王老师的讲座,结果飞机晚点这么多,只能祈祷不迟到了。”
“这个大可以放心,您的签售会是最后开始的,绝对不会迟到。”他安慰了一句。
江沉笑着应了一声,转头看向窗外。
不知看到了什么,她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后知后觉地道:“原来是今天播出。”
男人没有听清,问:“您说什么?”
她回过神来,有些无奈地道:“是我爱人的节目。我记错了时间,还以为是明天播出,没想到现在已经开始了。这下可惨了,被她知道我可能连晚饭都没得吃。”
男人没见过她,好奇地问:“您这么年轻就结婚了?您丈夫是演员吗?”
江沉笑了笑,道:“不,是我的妻子。她是一个歌手。”
男人愣了愣,又很快隐藏了自己脸上复杂的神情,转移了话题。
红灯跳成了绿灯,他发动了车,江沉看着后面越来越远的屏幕,笑着跟画面上的人摆摆手道别。
这档节目不仅是电视播出,在网络平台上也同时放出了网络版,许多没法守在电视面前的人都准时地用手机或是电脑收看节目,远在国外的人也是如此。
戴着黑框眼镜的男人坐在酒店的地毯上,吉他和一地的草稿纸凌乱地摆放着,他拿着平板电脑一边看一边喝着啤酒。
酒店房间的门被刷开,穿着连衣裙的短发女孩提着一堆便当走进来,换上拖鞋,然后将便当盒放在了桌上。
她看了一眼专心看着平板电脑的男人,抿了抿嘴,低下头开始收拾乱糟糟的餐桌和房间。
男人仰起头靠在床沿上,侧过头来,沉默地看着她的身影。
平板电脑上的声音还在播放着,成了这个房间里唯一的声响。
宁耀国无声无息地叹了口气,将视频暂停下来,然后站起身走过去。
听到那声音戛然而止的短发女孩转过身来,表情有些不安,她用笨拙的中文问:“窝打摇你了吗?”
宁耀国看着她,紧绷的脸不知怎么就柔和了下来,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开口说:“没有。你不用每天都过来的,这边太远了。”
女孩红了脸,她有些局促地低下头,搅着手指,小声地道:“没…没关西。”
宁耀国拿起桌上的便当盒,打开看了一眼,依然是手工做的便当。
白色米饭上铺着用紫菜和蔬菜做的两个卡通人物,分别是哆啦a梦里的静香和大雄,旁边还有一些章鱼小香肠。
他看懂了,指着戴眼镜的大雄说:“这是我。”
然后又指着静香道:“那这是谁?”
看着他一副明知故问的模样,短发女孩的脸红得烧了起来,一把夺过便当,小跑着走进厨房。
“窝去帮你,打热。”
宁耀国笑了一声,踩着拖鞋慢慢走到厨房门口,靠着墙看她把便当塞进微波炉,又打开冰箱拿出了牛奶倒进杯子。
那手忙脚乱的样子,分明是笨拙好笑,可他看着,心情却晴朗了起来。
“era……”他忍不住开口叫她,但这个名字刚叫出口,他却顿住,垂下眼想了想。
再次抬起头时,宁耀国看着她,用她的母语开口道:“静子。”
短发女孩猛地僵住,她睁大了眼睛,差一点就要握不住手里的杯子。
她转过身来,忐忑又期待地看着他,问:“你…叫窝森么?”
宁耀国对她露出一个笑,又叫了一声:“静子。”
女孩抿着嘴,吸了吸鼻子,却还是止不住地红了眼眶。她连忙擦了擦眼睛,手足无措地扒拉了一下刘海,却忙乱地不知道怎么安放双手。
宁耀国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软了下来,面对着她,他永远都做不到无动于衷。于是宁耀国走上前来,将女孩轻轻拉进自己的怀里。
胸前很快打湿了一片,宁耀国拍了拍她的背,安抚着,轻声道:“我想了很久,以前是我太偏执了。”
他弯下腰,将头埋在女孩的肩上,看着她后颈上被自己咬下的伤疤,深吸了一口气。
“我总是觉得,我们的开始是一个荒唐的错误,不应该存在,也不该继续。”
栗山静子小声地抽泣着,抓紧了他的衬衣,用力到不敢松开一丝一毫。
宁耀国一字一句,用她能听懂的语速慢慢道:“我想过如果没有了你,我的生活会是什么样。然后发现,我不敢去想。原来我其实很害怕这件事,我不希望它发生。”
“所以,这一次,你愿意跟我回家吗?去中国,见我的父母。”
靠在他胸前的女孩终于无法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
“窝愿意!窝愿意!”
宁耀国抱住她,感受着她的体温,那颗长久以来无处安放的心终于稳稳落下。
人有时候所执着的,究竟是占据整颗心的感情,还是被美化的回忆呢?
宁耀国不知道。
他只是在东京一年又一年的春雨冬雪之中,慢慢察觉,他递出的那把伞再也不会回来。
而每当他抬起头,却总是能看见,头上的风雪已经被另一把伞遮挡住。
握着伞的女孩是那么弱不禁风,却坚定不移地站在他身边,撑着这把伞,不言不语,不肯离去。
爱上一个不会看见你的人,有多难,这件事宁耀国太了解。
他已经尝遍了这其中的酸甜苦辣,却不想让她也领会个中滋味。
是疼惜怜悯,还是别的?
都没所谓,他还有很长时间去搞明白。
江沉坐在休息室里,埋头签着一本又一本崭新的书。
“通贩就这些了吗?”签完最后一本,她扭了扭手腕,问旁边的工作人员。
那年轻的女孩连忙点头,看了一眼时间,道:“时间刚刚好,现在可以开始签售会了。”
江沉笑着点头,站起身来,跟在她的身后。
会场里,其他的摊位都已经开始撤走,最中间却还排着长长的队伍,人山人海,快要挤满场地。
举着牌子的工作人员高声喊道:“大家不要拥挤,有序排好队,沉之太太的签售会马上就开始了,请稍安勿躁!”
一些或少年或青年的书迷们站在队伍里,怀里抱着在场内购买的书本和周边,兴奋地交头接耳。
“终于要开始了,我都排了三个小时了,其他的太太那里都没时间去,只能等通贩了。”
“你这算好的了,我早上就来了。沉之太太的签售会诶,破天荒头一遭!说什么都不能错过。”
“你们看过了吗?我等了两年半才等到新书,打开一看居然看到了感情线!吓死我了还以为买错书了。”
“以前我还觉得沉之太太不写感情线是因为不会写,现在只能说:真香!”
“诶诶诶,来人了来人了!是不是要开始了!”
众人纷纷看过去,只见一行人向着这边走来,为首的正是戴着工作牌的工作人员,她身后跟着一个高挑的长发女子。
等等,这个人是不是有点眼熟?
“卧槽?那不是江老板吗?”
“哇!真的是诶!她好久没出现过了,今天居然能在这里看到。”
“赶紧拍照,又有新照片可以舔了嘻嘻嘻。”
认出来的人都激动了起来,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不少人偷偷地拿出手机开始拍照。
那行人越走越近,已经有人觉得哪里不对了。
“他们是往这边来的吗?”
“……好像是啊,你看那个staff小姐姐,不就是先前出来过的,负责这个区域的工作人员吗?”
“我有一种奇怪的预感......”
排在队伍最前面的女孩子抱着书和周边,愣愣地看着这行人走到自己面前。
那个工作人员跟身后的高挑女人说了什么,那人点点头,拉开椅子坐下。
抱着书的女孩傻傻地看着这张一点都不陌生的脸,下意识地问了一句:“江老板?”
她面前坐着的人露出一个笑,点点头:“你好。”
接着,对方向她伸出手,道:“书给我吧。”
女孩子条件反射地把书递过去,等到对方接住了才反应过来,她死死地拽住书不肯松手,连忙道:“不行不行,这个是我排队一个上午才买到的,你要的话自己买可以吗?”
江沉愣了愣,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扶着额头,抖着肩膀笑了好一会儿。
站在她身旁的工作人员满脸尴尬地开口道:“你是不是傻啊?还想不想要签名了?”
“啊?想要啊,可是……”她还想说什么,工作人员却已经一把拽过了书,放到了江沉面前。
江沉也笑够了,她掏出自己的钢笔,拧开笔盖,在书的扉页上行云流水地签上了自己的笔名。
然后她放下笔,双手拿着书递给女孩。
“非常感谢你支持我的作品,祝阅读愉快。”
五分钟后,微博的服务器又遭受了小小的冲击。
热搜榜连连被屠榜,一个网民们许久没见到的名字刷屏微博,竟然让所有人觉得有些亲切怀念。
反正这个人干出任何事他们都不惊讶了。
辰小小微博下面涌来一大批另一个圈子的难民,他们心情复杂地留下自己的足迹,甚至还有人真情实感地在评论里哭哭啼啼地说:“请善待我们沉之太太!她人很单纯的,感情线都不会写,肯定是第一次谈恋爱。不要辜负她!”
还有一些记性很好的人翻出了三年前的微博,书迷们看着这张照片里的一堆零食,纷纷落泪:“沉之太太好可爱哦,给喜欢的人送零食也太贴心了!”
辰小小的粉丝们却很是不服:“拜托,被一箱零食打动的我们女神才是单纯质朴的那个人好吗?你们沉之太太真抠门。”
某cp粉们难得一次跟唯粉统一了战线:“就是就是,我们丞相可是送过超贵的花的,一千多一束呢!”
这些年来他们也是忍了很久了,那个天杀的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江老板,就这么把小小抢走了,搞的cp突然就死了,谁能不气?!
就算他们其中也有不少人喜欢沉之的书,但此时此刻面对送上门的机会,他们选择了趁机出口恶气。
书迷们连忙反击道:“这些零食有多少是进口的限量版你们知道吗?就那个生巧克力,运费都要几百了,一千块的花算什么?这些是心意!没看到辰小小自己也说了,全都是她喜欢吃的。”
唯粉和某cp粉们气成了河豚,奈何别人是正牌女友,说也说不得骂也骂不得,干脆委屈地跑到某个不更微博大半年的人那里哭诉。
“气死我了!那个江老板有什么好的?我们丞相才是陪着小小一路走来的人好吗?!”
这下连唯粉也不得不承认:“没错,小小当年被全网黑,江丞相可是唯一一个站出来帮忙的人,那个什么劳什子的老板在哪儿呢?”
“你们别在这里吵行不行,丞相才是最难过的那个人啊,你看她这两年越来越少发微博了,心里该是多难受啊。”
于是众人又开始在评论里安慰道:“丞相别哭!那个江老板不就是有钱长得好看又优秀吗?除此之外她哪里比得上你?”
刚结束签售会打开微博的江沉:“……”
会场里终于只剩下了零零散散的几个人,江沉坐在摊位前,拿过工作人员递来的书,开始签名。
“太感谢了,我妹妹特别喜欢您,可惜今天在考试,不然一定会自己来的。”
江沉笑了笑,拿起桌上装饰用的几本书,也签上了名,全部递给她:“送给你妹妹,祝她学业有成。”
工作人员连忙道谢,然后道了别,跑着去忙剩下的收尾工作。
江沉揉了揉手腕,低着头盖上钢笔。
一个人影走到她面前,她抬起头道:“不好意思,签售会已经结……”
站在原地的人戴着墨镜,手里拿着一本书,很是遗憾地道:“是吗?那看来我白来一趟了。”
江沉笑了起来,伸手接过她的书,翻了翻,然后在扉页上写下一句话。
——祝颜笑笑小朋友天天开心。
颜笑笑看着她写完,翻了个白眼:“你就不能写点吉利的话吗?比如财源滚滚什么的。”
“我对于自己有的东西没什么渴望。”江沉平静地说。
颜笑笑“哦”了一声,然后突然袭击了她的脸蛋,捏着道:“看来你的工资卡没全部交上来啊,私房钱很充足嘛。”
“天地可鉴,我连不动产都写的你名字。”江沉抬眼看着她,伸手道:“你的工资卡呢?”
真正藏了私房钱的人咳了一声,赶紧转移话题:“我的沉沉真辛苦,今天累坏了吧,我特意来接你去吃饭。”
“比起这个,你还是先看看自己的微博吧,他们又吵起来了。”
江沉站起身来,给负责人发了条信息说自己不出席聚餐,然后走过来拉起了颜笑笑的手。
“吵什么?陈年烂谷子的事儿不都吵了无数回了吗,还有什么好吵的。”
颜笑笑被她拉着手往前走,另一只手拿上了那本书。
江沉掏出手机递给她看。
颜笑笑将书夹在胳肢窝,接过来翻了翻,然后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群活宝,我这几年明里暗里给他们的蛛丝马迹愣是看不出来,蠢死了。”
江沉无奈地摇了摇头,心想这可能就是饭随偶像吧。
她抬起手看了一眼时间,道:“饭是来不及吃了,直接去机场吧。”
颜笑笑愣了愣,问:“去机场干啥?”
江沉看着她,叹了口气:“你忘了今天是几号了吗?”
“十号吧。”刚回到工作状态的颜笑笑已经忙昏了。
“十二号了大兄弟,你活在梦里呢?”
颜笑笑猛地抬起头,叫了一声:“什么?!”
一小时后,机场。
颜士连提着行李又看了一眼手表,江星站在旁边懒懒散散地靠在柱子上,安抚道:“别急别急,快来了。”
“她每次都这样,根本没有时间观念,不知道会给别人添麻烦吗?”
江星俨然一副亲哥的样子,劝道:“她就这样,你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何必生气呢?”
“不行,我今天一定要说她,多大的人了还这么不靠谱,媒体不止一次说她耍大牌了,说出来好听吗?”
江星头疼了起来,这个妹控是真的很烦人,他可不想大家难得聚在一起又吵架。
“走走走,我们先登机。”
他不由分说地拽住颜士连的手,直接过了安检排队登机。
颜笑笑低估了假期傍晚的车流量,尤其是在这么一个大城市里。
她们毫不意外地错过了航班,不得不赶下一趟。
一想到下了飞机后要面对颜士连劈头盖脸的一顿骂,颜笑笑就打起了退堂鼓。
江沉半拖半拽地把她拉上了飞机,道:“你搞快一点,这人生大事一辈子就一次,你怎么关键时候掉链子的?”
颜笑笑也觉得被人围观很是丢脸,灰溜溜地跟着坐了上去。
去往加拿大的航班是很漫长的一段旅程,这让忙碌了一天的两个人终于有时间歇口气,靠在一起睡了很沉的一觉。
不知是不是因为马上要见到喷火龙模式的颜士连,忐忑不已的颜笑笑竟然难得地做了一个梦。
她梦到了自己搬出家里的那一天,颜士连请假在家,帮她收拾东西。
颜笑笑一时之间有点分不清这个梦是前世的,还是今生的。
两辈子她都经历了这一天,当她决定要和江沉一起生活时,就意味着她必须离开这个生活了二十六年的家。
颜士连沉默地帮她搬着重物,放进纸箱里打包好。
两个人什么也没有说,忙乎了大半天下来,已经是满头大汗。
颜笑笑翻开客厅的一个旧柜子,找到了新的一卷胶带,她拿起来,手指碰到了一个冰凉的边角。
她翻了翻,从最下面找到了那个东西。。
是一个相框。
颜笑笑愣了愣,拿起来看。
相框的玻璃片下面,有一张泛黄的全家福,那上面的四张面孔对于颜笑笑来说都太过久远,以至于有些陌生。
原来拍下这张照片时的她还这么小啊,被颜士连抱在怀里就像一个胖胖的洋娃娃。
她抚摸着相框,默默想着。
玻璃片的触感令她有些不适,于是颜笑笑拨开相框的支架,取出了里面的那张照片。
有什么东西突然掉出来,落在了地上。
颜笑笑惊了一跳,连忙低头去看,另一只手却先一步捡起了地上的照片。
是颜士连。
颜笑笑好奇地看了过去,问:“这是什么?”
他翻过照片的背面,将正面的全貌露出来,于是一张年轻的笑脸出现在了颜笑笑的面前。
照片里的男人穿着纯黑色的长袍,黑色的短发在额前自然地卷起,他看着镜头,笑容干净又纯粹,像是超脱了世俗。
那眉眼间的轮廓,令颜笑笑觉得十分眼熟。
她看着照片想了许久,然后猛地抬起头,看向颜士连的脸。
颜笑笑张了张嘴,颜士连却先一步开口道:“这是我的生父。”
他将照片轻轻放在柜子上,平静地道:“我没有见过他,母亲说,在我出生那天,他死了。”
颜笑笑看着他没什么情绪的脸,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有些后悔自己乱动东西,这些事情是颜士连的伤疤,不该如此鲁莽地去揭开。
颜士连却对她笑了笑,他伸出手,拍了拍颜笑笑的肩。
“继续收拾东西吧。”
颜笑笑点点头,等颜士连转身去了厨房之后,却忍不住又看了一眼照片。
这张脸是那么年轻,比现在的颜士连看着还要年轻。
为什么,他的生命会这么短暂呢?
可如果他还活着,这个世界上大概也不会有一个叫颜笑笑的人出生了吧。
飞机落地时,已是太阳升起。
颜笑笑和江沉匆匆忙忙地赶出机场,随手拦了一辆车,报了地名。
江沉又看了一眼时间,忍不住有些焦急。
颜笑笑打着哈欠,给江星打了个电话,确定他们两个人已经到了地方,才放下心来。
“别急,我哥他们已经到了。”
江沉没忍住白了她一眼,道:“你还真是不急,要是错过了婚礼我也救不了你了。”
计程车司机在翻倍车费的诱惑下,使出了浑身力气,接二连三抄近路,总算是把她们按时送到了地方。
颜笑笑拉着江沉小跑着冲进教堂的大门,江星看到她们,连忙招了招手。
两个人赶紧猫着腰走过去坐下。
“开始了吗?”颜笑笑小声问。
颜士连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江星挡住他的视线,笑道:“马上就开始了,新郎都站在那儿了。”
江沉闻言看过去,果然见到了路易斯那张深邃的脸,本就帅气的人今天更是意气风发。
颜笑笑羡慕地说:“真好啊。”
江沉转过头来看着她。。
颜笑笑悻悻地道:“我这是怀着祝福的心情说的。”
前面坐着的人正在小声地抽泣,颜笑笑惊讶地看过去,道:“周成方?你哭什么呀,这大喜的日子。”
坐在周成方左边的人回过头来,哽咽着说:“就是大喜的日子才要哭啊。”
颜笑笑看着老张这老泪纵横的脸,一时无言。
哎,可能这就是父爱吧?
终于,教堂的钟声敲响,大门被推开。
穿着洁白婚纱的女孩挽着金发碧眼的中年男人,在红地毯上缓缓地走进来。
他们身后跟着两个牵着裙摆的小女孩,而走在最后的小男孩们往空中扔出了花瓣。
路易斯站在红毯的尽头,深情地看着向他走来的新娘。
中年男人将新娘的手交给他,两位新人转过身,看着神父。
宣誓开始。
江沉坐在木椅上,轻轻握住了颜笑笑的手。
周成方看着那穿着婚纱的身影,擦掉了自己的眼泪。
江星笑着看那两个新人彼此宣誓,眼中闪着微光,他转过头,想跟身边的人说什么,却对上了正注视着自己的人那双眼睛。
江星愣了愣,看着颜士连,突然勾起一个笑,凑上去吻在了他的唇上。
仪式结束,李晓花抱着捧花站在教堂门前,在一片欢呼声中笑着抛了出去。
空中飘舞着粉色的花瓣,放飞的白色气球升上天空,与晴朗的蓝天交织成一幅画卷。
教堂前的众人围在一起,听着摄像师的口号,齐齐看向了镜头。
那一张张笑脸就这样定格在了此刻。
遥远的东京市郊,穿着一身黑色正装的宁耀国跪坐在矮桌前,向他面前的中年夫妻郑重地埋下了头。
而坐在他身边的女孩也坚定地弯下了腰。
沉默着的中年男人看了他许久,终于露出一个淡淡的笑。
男人身旁穿着和服的妇人忍不住站起身,她走过来,抱住自己的女儿,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女孩在她怀里也慢慢红了眼,两个人拥抱着,一边笑一边落下眼泪。
最后,妇人直起身,拿起了女孩那纤细的手,慢慢地放在了宁耀国的手里。
宁耀国毫不犹豫地握紧了这只手。
h市某个学校的篮球场上,高个子男生跳起来,以一个完美的弧线将篮球投进篮框,他喘了口气,走到一旁拿起自己的毛巾擦了擦脸。
买了两瓶水走回来的男生递给他一瓶,自己一边喝着水一边掏出手机,点开了某个聊天群。
他打开群里的一张照片,笑了笑,将手机递给高个子男生。
晓迪迪看着屏幕上穿着婚纱微笑着的女孩,也露出一个笑,他一把拦住男生的肩,大声说道:“这大喜的日子,咱哥俩也喝酒去。”
男生收回手机,回道:“谁先趴下谁是狗。”
“汪!”
婚礼一结束,颜笑笑就被江沉神神秘秘地拉着又去了机场。
这一次,她连目的地是哪里都不知道。
但也无所谓,江沉去哪里,她就去哪里。
两个人就这样没有告诉任何人,再一次消失了踪迹。
颜士连每天都会收到颜笑笑发来的两人合照,还有一些风景照,有时是亚洲的某个国家,有时又是欧洲甚至北美洲。在办公室里加班的他干脆直接拉黑了颜笑笑。
江星却很爱看这些照片,他数了数她们踏过的每一个地方,都暗自加进了自己的计划里。
对“自己的年假已经被安排上了”这件事毫不知情的颜士连埋头工作着,从日落到日出,连早餐时间都错过了,他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里。
颜士连拿着钥匙打开门,一眼便看到了趴在餐桌上睡着的男人。他脸上的倦意慢慢褪去,表情不自觉变得柔和起来。
颜士连悄无声息地走过去,弯下腰,在熟睡着的人额前落下一个吻。
“早上好。”
他轻声说。
又是一个星期天,无聊刷着微博的某cp粉们还在为辰小小一天一次的狗粮心如刀割,当新一条特别关注弹出来时,所有人都心一抖,等定睛一看,却发现是停更大半年的某人诈尸了。
一时之间,什么辰小小什么狗粮都烟消云散了,众人欢呼雀跃地点开微博,下一秒,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江丞相:官宣。[图片]
照片里是一张结婚证,左上角有一张占据大半页的合照,那照片上的两张面孔所有人都再眼熟不过,而右上角全是大片英文,只有中间一栏用中英文写着两个名字。
一个是颜笑笑,一个是江沉。
用江沉的手机发完微博后,颜笑笑心情畅快地接过摊主递来的苹果糖,她转过身,在各种颜色的浴衣身影中找了一会儿,然后在不远处的刨冰摊位前看到了那个高挑的背影。
她小跑着穿过人群向那边走去,跑得太快,不小心撞到了一个高瘦的人。
颜笑笑下意识抬头道:“すみません……”
那人直视着前方,看也没看她,似乎很匆忙,对她摆了摆手就错开身走了。
颜笑笑看着他的背影,愣了许久。
江沉捧着两碗刨冰走过来,歪着头在她面前晃了晃,问:“怎么了?”
颜笑笑也歪着头看她,奇怪地道:“刚刚那个人,好像我哥哦。”
江沉看了过去,却只看到一抹远远离去的黑色长袍,她随意地道:“只是长得像而已吧,那个衣服是日本僧人的僧袍,你哥应该还在加班,怎么会跑到日本当和尚。”
颜笑笑点点头,然后被江沉手里的刨冰吸引了注意力。
“我要吃草莓味的!”
江沉摇摇头:“这是我的,买之前就问过你,你说要橘子味。”
“你不爱我了吗?”颜笑笑抬起头,充满控诉地看着她。
江沉非常认真地看着她,回答道:“爱。”
“那我要吃草莓味的。”
“不可以,做人不能出尔反尔。”
“你就是不爱我了!”
“好啦好啦,分你一半。”
“哼!”
两个身影吵吵闹闹地消失在夏日祭的人群中,夜幕终于降临,烟花即将盛放。
与之遥遥相望的对面山上,慢慢走在山路上的男人捏着手里的佛珠,又高又粗的杂草割破了他黑色的衣摆,但他浑然不在意,只是向着山顶走去。
还有半小时,天就要亮了,他一刻也不敢停下,脚下的木屐深深陷在柔软的泥土里,留下一个又一个脚印。
终于,夜幕开始发白,他喘着气,爬上了山顶。
荒凉的山顶无人问津,男人拨开丛丛杂草,来到悬崖峭壁边。
这里立着一尊小小的佛像。
他笔直站在佛像前,抬头望向天空,那日光已然划破夜幕,明亮如白虹,光芒万丈。
光辉洒下,落在佛像那无悲无喜的眉眼之间,男人沉默地看着,然后缓缓跪下。
他虔诚地闭上眼,张开嘴,开始无声地述说经文。
经文冗长,而他纹丝不动地长跪着,从日出到日落,晨露打湿他的僧袍,被春日的风吹干,又被夜晚的浓雾沾湿。
如此反复,像是没有尽头。
男人却执拗地跪在佛像前,像一尊石像。
日升月落,天地间只剩下了心中的经文,在这漫长到好像不会停止的祈求中,他陷入了朦胧恍惚的空间,在这里,他终于听见了来自天空中的回应。
颜笑笑牵着江沉的手,另一只手里拿着费了老大劲才捞起来的两条金鱼。
她也入乡随俗,穿着浅蓝色的浴衣,在这夏日的夜晚,衣摆轻轻摇晃,上面的图案就像是刚才那场绚烂的烟花一般。
前面的摊位上围着一群人,江沉望了一眼,是个老头子在讲故事。
她有些兴趣,牵着颜笑笑走了过去。
一个小男孩睁大眼睛看着老头,问:“老爷爷,什么是归若佛啊?”
那老头子眉飞色舞地道:“这个啊,是流传在佛教中的神话故事。”
小男孩兴奋地道:“讲嘛讲嘛!我想听!”
老头子笑了笑,眯着眼道:“传说在万千神佛中,有一个不被世人知晓的神佛,名为归若。”
“它没有信徒,却有一个世代传承的家族信奉着它。这个家族人脉稀薄,每一个家主都活不长久。”
男孩疑惑地问:“为什么呀?”
老头子慢慢地说:“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传闻中,在古时候有一个僧人,他的母亲重病,已经活不了几天。他寻医无果,走投无路之间,跪在一座山上不断乞求神佛。三天三夜之后,终于有一个神佛被他感化。”
“那神佛告诉他:这世间的人,皆有其既定的命数,你要一个命数已尽的人活命,是违背天地法则。”
“那人顿时绝望地大哭起来,乞求道:只要我的母亲能够活下去,我愿意付出一切。”
“神佛回答:将你剩下的生命给她,她就能活下去。你可愿意?”
“你可愿意?”
男人跪在湿润的泥地上,双腿已失去了知觉。
可他的意识却从未如此清醒过。
他捏着佛珠,深深地跪拜在佛像前。
那洁白的额头就这样沾上脏污,而他的脸色苍白,衣衫褴褛,像极了落魄的流浪之人。
可他直挺的背脊,即使如此卑微地跪拜着,也不带一丝羸弱。
颜笑笑站在人群中,慢慢吃着章鱼烧,她对这些骗人的神话故事不感兴趣,江沉却听得很认真。
老头子那双浑浊的眼中似乎沉淀了许多东西,他看着人群中那个年轻的女孩,慢慢道:“后来,这位僧人的后代便有了通达神佛的能力。”
“他的家族世代信奉着归若佛,每个家主却都活不长久,并非是天地法则对他们的惩罚,天地是公正的,一命换一命,已经是代价。”
他垂下眼,一字一句地说:“之所以英年早逝,是因为,他们能够预知到至亲的死亡之日。”
“人便是如此复杂之物,有人残害至亲以图苟且偷生,有人却甘愿付出生命,换来亲人活下去的机会。”
江沉听完了故事,心情变得有些沉重,她拉着颜笑笑的手慢慢走向祭会的出口。
“如果我有这个能力,大概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吧。”
江沉看着夜幕,轻声说着。
颜笑笑不想她去回忆那些过去,开口道:“这都是故事,别当真了。明天还要赶飞机,快回民宿睡觉吧。”
江沉握着她的手,点了点头。
与这片夜幕交错着的另一方天空,已是又一个薄暮。
夕阳渐垂,山顶杂草随风飘动,在这片寂静的土地上,有一尊佛像垂着眼,无悲无喜地注视着地上那散落的僧袍。
余晖落下,与这吹拂而过的春风携手,共同为那无人知晓的逝者献上了葬礼。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