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间垂着塑料蔓藤, 空气里飘着廉价的空气清新剂, 和年代久远的英文歌曲。

    这是离八中最近的一家西餐厅，廉价但味道不错，分量还大，是八中学生们日常打牙祭的地方，也是楚鱼跟顾深晚自习后吃宵夜的老地方，在回家前挤出十来分钟, 分食一份香蕉船或是圣代, 是那时楚鱼每天的小确幸。

    顾深领着楚鱼来到两人常坐的窗边卡座, 先风度翩翩地帮她拉出桌椅，再转身落座, 那束九十九朵白玫瑰的花束被随手放在了窗台上。

    顾深扫了眼菜单，微微松了松领带结, 以楚鱼熟悉的成熟口吻问道：“要点红酒吗？”

    楚鱼也卸下了伪装，一手托腮一手轻指敲桌面, 抬了抬眼皮：“有柏翠吗？”

    顾深咬了咬后槽牙，微笑：“梧桐苑有，周末过去喝？”

    “那算了。”

    楚鱼头也没抬，点了意面和汤，便不再说话，顾深又接着点了小食拼盘跟薯条沙拉, 全都是以前楚鱼爱吃的。

    服务员走后, 两人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楚鱼有一下没一下地看着手机, 要不就是转头看窗外风景, 就是不愿看对面穿着正装的大帅比。

    顾深双手交握，搭在桌面上，把楚鱼的神情丝丝缕缕刻入脑中，最后无声地叹了口气。

    “生气可以，别不理我。我下周就要去美国了，别让我去得不心安。”

    “没来得及软禁我，所以不能心安？”

    楚鱼的唇角牵起一丝嘲讽的弧度，眼神里再没有少女的清透懵懂。

    “这个世界那么大，你为什么偏偏抓着我不放？这辈子就不能换个人祸害？”

    “你觉得我是在祸害你？”

    顾深目光一沉：“那我们以前的感情，你觉得毫无价值？”

    “或许有，也或许没有。”

    楚鱼眼神放空，一副看透世事的样子：“喜欢你，曾耗尽了我一辈子的精力跟好运，那样太累了，我只想平平静静地过完这辈子。”

    听了这话，顾深唇角紧抿，交握的手背青筋突起，呼吸也变得越来越沉重。

    这时，服务员端着餐盘开始上餐，大大小小的碗碟铺满了整个桌面，最后还在两人面前各自放了一杯酒。

    楚鱼略带惊讶地看了看冒泡的高脚杯，抬眼询问顾深：“香槟？”

    顾深举起酒杯，深深地看向楚鱼：“庆祝我们，重逢。”

    重逢。

    这词听得楚鱼想笑，可不就是折磨了一世，千疮百孔的两幅灵魂重逢吗。

    “真是有特别的缘分，才会让我俩都经历这种奇遇。”

    楚鱼跟顾深碰了杯，仰头一口饮尽。

    顾深看着楚鱼喝光了那杯酒，喉结滚了滚，开始在心里倒计时。

    楚鱼沾酒必醉，偏又贪杯，谁劝酒都会喝点，醉了后不吵不闹，百问不烦，是逼供的最好时机。

    虽然用这招有些胜之不武，但对顾深而言，却是最后的杀手锏了，是否能得到楚鱼的原谅，成败在此一举。

    三分钟以后，楚鱼脸色微红，再看顾深时，眼神柔和了许多。

    “怎么穿这么帅？又要出去应酬？”

    楚鱼冲着顾深傻乐了一阵儿，忽地皱起眉：“不好，你不能穿成这样出门，有小妖精会来找你的。”

    顾深二话没说，脱掉了西服外套，这才让楚鱼满意地点了点头：“嗯，这样就可以了……那个领带夹，不是我买的。”

    顾深一低头，伸手把领带夹也摘掉了。

    “好乖！”

    楚鱼开心得不得了，伸手摸了摸顾深的脸，：“少喝点，我给你煮醒酒汤。”

    顾深顺势抓住楚鱼的手，拉到唇边轻轻一吻：“不用，我不出去，就在这里陪你。”

    “陪我啊，这么好？”

    楚鱼笑出小小的梨涡：“那一整个周末都陪我吗？我们可不可以出去看电影？好久没吃过草莓冰了。”

    顾深笑着点了点头，“可以，不过在那之前，还有件事要做。”

    “什么啊？”

    顾深放开楚鱼的手，起身捧起窗台的花束，走到楚鱼身旁，深吸一口气，单膝跪下。

    “楚鱼，愿意嫁给我吗？”

    “！！”

    楚鱼不怎么清楚的脑子被搅得更不清楚了，回忆雪片似地在脑中乱舞，跟现实交织在一起，让她彻底糊涂了。

    “求婚是很重要的仪式，但我不喜欢在大庭广众下，很丢人……像这样熟悉的地方，就两个人悄悄的多好。”

    “白玫瑰吧，没红玫瑰那么俗气，最好能有九十九朵，长长久久。”

    “要下跪的哦……你觉得没意思啊，那就算了吧，其实我也不喜欢求婚，傻兮兮的。”

    “是的，谈恋爱也没必要让别人知道，尤其我们还算早恋……我爸爸妈妈知道了会打死我的。”

    店里的服务员早就收到了通知，这会儿全都躲得远远的，留下足够的空间给这对小冤家。

    楚鱼见不得顾深跪着，伸手去拉他没拉动，自己倒被绊得也跪了下来。她努力让眼神聚焦，皱着眉看着顾深：“不是，不喜欢求婚吗？”

    “那时候年纪小，口是心非。”

    顾深牢牢盯住楚鱼，再次柔声问道：“嫁给我好吗？”

    “嗯！好！”

    楚鱼重重地一点头，眼泪随着动作扑簌簌地往下掉。

    “这个场景我梦见了太多次，我都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在做梦。顾深你真的愿意娶我？”

    顾深伸手拭去楚鱼的泪珠，温柔且坚定地回道：“从始至终，我都只想要你。”

    *

    楚鱼醒来时，入眼是陌生的屋顶，她盯着空白的天花板发了会儿懵，突然意识回笼，猛地翻身坐起。

    这是间酒店的客房，遮着双层窗帘，只在中间留了条小缝隙，透着不知是清晨还是黄昏的光，楚鱼也不知在房间里睡了多久，头还隐隐有些疼，她抓过手机看了下时间，已经快到下午放学时间了。

    这会儿她看清了，这是八中附近的某个五星酒店，大学后，顾深跟楚鱼回s市曾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

    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楚鱼摁开床头灯，就看到床头柜上放着的一个黑色方盒，打开来一看，是枚能闪瞎眼的钻戒，看到这个，顾深在西餐厅里下跪求婚的场景立刻浮现在了眼前。

    所以，那一幕是真的不是梦？

    他到底在想什么，莫名其妙求个婚，就能跟她从头来过？

    楚鱼把戒指盒放回原位，发现下面还有个白色的信封，里面是写得满满当当的两页信纸。

    “水在你右手边，醒来记得先喝水，香槟里放了安眠成分，你可能会有些头晕，过会儿就好，别担心。

    很多话，无法当面跟你说，微信被你拉黑了，只好用这种方式。

    我知道你会抵触，所以用了点手段，勿怪。

    从头说起吧。

    对于你的重生，我只有五成把握，如果没有成功，就彻底重来，这一次你不会再遇到任何麻烦。

    但你重生了，我不敢让你知道我是上一世的顾深，所以诸多隐瞒，抱歉。

    你可能不知道，之前是我先喜欢你的，一直等你表白，还好等到了。我知道自己上辈子做得不好，所以这次由我来先告白。

    你希望我做的事情，我都记在心里，一一为你实现，是弥补你的遗憾，也是弥补我的。

    上辈子你父母的死，是因为小区消防设施不合格，而我法律上的母亲赵琅，正是那个小区的开放商。

    那次火灾对顾氏影响不小，赵琅被削职，在知道你就是那次火灾遇难者的女儿后，对你无法产生好感。

    后来的事情，十有八九都是我在跟她对抗，家族斗争，亲人反目，这些我实在不愿让你知道。

    那个孩子的离去，我跟你一样伤心，说来好笑，名字我都取好了，不管男女都叫顾小鲜，是我的小鱼儿生下来的小海鲜。

    你是自由的鱼，我希望你能远离纷争伤害，永远活在你的小世界里。

    但我错了。

    赵琅不愿放过你，想方设法要阻止我跟你在一起，你后来不是生病，是被下了毒，可惜这些在你死后我才知道。

    很后悔，几度崩溃。

    最后找到了我小姨，才想出这个不算稳妥的法子，试着把你送回过去。

    还好成功了。

    我知道你有未了的心愿，我也有，不过我的心愿都与你有关。

    言语是苍白的，我不善表达，以前是，现在也是。

    但喜欢你的心，从见到你的那一天，就没变过。

    戒指跟鲜花请收下，那是欠了你一辈子的。

    你睡得很香，我很想你。”

    没头没尾的两页纸，说是信更像是一段呓语，这个男人就学不会什么叫沟通！

    但从他语焉不详的话里，楚鱼还是看出上辈子的事比自己知道的要复杂得多。

    可是惊悚的‘下毒’也不及最后一句的‘我很想你’更牵动楚鱼的心。

    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看在眼里，还给宝宝取了名字……

    楚鱼捧着那两页信纸，哭得泣不成声，很想你，我也很想你，一直很想你。

    过了很久，持续震动的手机让楚鱼从眼泪中抬起了头，她滑开一看，是林姝白发来的信息。

    -你在哪儿啊？一下午都没见人，又生病了？

    -听左润说，顾深今晚就要走了。

    -去上海，从哪里飞美国。

    -他跟你说了今晚要走的吗？

    今晚去美国？所以才有了求婚这一幕？

    不是说三月才走吗，为什么提前了这么多？

    人都要走了，话也不说清楚，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她？

    楚鱼看着屏幕怔了良久，忽然一跃而起，拉开房门向外冲了出去。

    今日是个晴天，晚霞铺了大半个天空，五彩斑斓，很是漂亮，路上回家的行人不时抬起头，对着天边举起了手机。

    楚鱼疾步穿行在人群里，丝毫没注意到美丽炫目的天色。

    她第十次拨通了顾深的电话，紧张地听着电话那头不断响起的彩铃声。

    接电话，接电话！顾深你要是还敢不接我的电话，我就、我就……

    “喂，你醒了？”

    熟悉的嗓音陡然传来，生生止住了楚鱼前行的步伐，她呆立在街边，握着手机脑子里有片刻空白。

    “中午你喝了酒，我想你休息下才带你去酒店的，别怕。”

    顾深以为楚鱼还不清醒，柔声跟她说着话。

    “顾深，”

    楚鱼蓦地打断他，带着哭腔说道：“等等我，我想你。”

    归家的行人不断从楚鱼身边走过，她捂着嘴，竭力不让眼里的湿意泛滥，浑身抖得不成样，却还要咬牙挺直脊背。

    “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终于盈眶的眼泪冲破了最后一道防线，楚鱼泣不成声地喊着顾深的名字，引得来往路人不断朝她张望。

    春天里的一个晴日傍晚，有个高中生模样的小女生，在人潮涌动的步行街口，哭得梨花带雨，那是因为她的爱情失而复得。

    人真的会重生吗？

    或许吧，无论重生多少回，你是我不变的依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