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4.287 二百八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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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愈深, 月如明镜悬于半空,倾下一片清冷的光,将连绵的山脉镀上一层冷白;

    微风夹带着一股青草的香气, 树枝轻轻摇曳, 四下是虫鸣声此起彼伏, 却并不显得吵闹, 反衬得这夜愈发静谧, 使人不自觉地便想放松身心,美美地睡上一觉。

    可惜这怡人的夜晚难得, 唐释却连半点睡意也无;

    这倒不是他心中存的事多、烦忧得睡不着,而是因为他现在所处的地方确不是个休息的好去处——

    由藤条编成的笼子挂在树上,离地几丈远, 这四面透风不说,笼中之人稍微一动, 便会引得笼子一阵晃悠, 莫说舒适了, 便是一般的地牢也比得这玩意好上数倍。

    抬头望望顶上的树枝,再低头瞧一眼另两个笼子里挤作一堆的手下们,唐释心中一阵气闷。

    唐释自信有张能说会道的嘴, 诓起人来那是毫不含糊的, 慕柯传他过去说话, 反被真真假假一番糊弄, 对他口中的说辞倒信了有七八分。

    只是两人一番交谈过后, 唐释不仅没能享受任何作为客人该得的礼遇, 反而如他来时一般,又让人押着回了那“豪华单间”。

    领头老大尚且如此,下头的人更不用说,压根没挪过窝。

    “哼,老不死的……”嘴里嘀咕一句,唐释换了个姿势坐着,还是觉得哪哪都不舒服。

    虽然能理解慕柯这样安排的用意,也无非就是因为心间犹存疑虑,想借此敲打自己一番,好让自己认清现在的处境,不要轻举妄动,唐释却还是觉得那老匹夫真不是个东西——

    慕柯分明已派了人出外探查,只待情况核实,证明唐释所言非虚,两方联手便是板上钉钉的事,现下对唐释等人客气些,面上也好看罢;

    可那老不死的却偏连这么点门面功夫都不屑去做,当真是没有一点气度,也难怪昔日强盛的蛮巳会在他手上一点点衰败,直至变成如今的模样。

    而相比蛮巳族人那般冷硬难处,勉人可就显得十分会做人了——

    勉人并没有贸然接近唐释等人,只一副畏畏缩缩的样,隔得远远的,朝这头瞧了几眼;

    倒是几个勉人的小儿,手上捧着水碗、吃食等,三两结伴来了一回,状似同情“被活捉的可怜叔叔们”。

    唐释等人是有专人看守的,轻易不会让人接近,但来的是几个瘦瘦小小的娃娃,对上那一双双湿漉漉的黑眼睛,饶是蛮巳族人再不喜勉人,那驱赶的话也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了;

    再一看几个小儿送来的除了几碗白水,便是些零散野果,不像是要与巫族人通风报信、私下勾结的样,守卫便也睁只眼闭只眼,权当没看见了。

    关着墨鸦一行人的笼子原本挂的就高,来送吃食的孩童则无一例外都是些小矮子,想将东西亲手递到对方手上是不可能的,于是那些个孩童便抡圆了胳膊,将果子抛给关在上头的墨鸦杀手们。

    这些个小毛孩摆明是怀着善意而来的,让人生不出厌恶,于是墨鸦杀手们虽然对这种热情不太适应,却还是接了他们抛上来的东西;

    只是心里到底还有三分防备两分嫌弃,没真把那些丑果子送进嘴里。

    墨鸦只人身手不差,几个孩子扔的费劲,他们接的却轻松,没得一会,所有的果子便都到了他们手中。

    扔完果子的小娃娃们却没走开,而是端着水碗在下头嘀嘀咕咕,好像十分为难。

    果子这种东西,便是没接住、落了地也能再捡起来;

    可水碗却不同,一个不小心便要洒,众人现下封了丹田,不能隔空取物,下头的孩子又是人小力薄,也没得本事能把一碗水安全送到顶上的笼子里头,可不就是为难么?

    唐释在一旁看得半会,突然手一抬,指间催出一滴血,勾成一丝细长的红线,一瞬便将下头某个孩子手中的水碗夺了去。

    碗中的水却是一点没撒。

    一口喝干碗中的水,唐释朝得那小孩一笑,道声多谢,又抬抬手,那破碗便安然回到了小孩手上。

    这一来一去不过瞬息的功夫,连一旁的看守都没注意。

    下面的几个孩子则瞪大了双眼,看看唐释又看看那破碗,随后便一副受惊不小的模样,慌慌张张掉头逃开。

    这只是漫漫长夜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罢了,负责看守的蛮巳族人并未将它放在心上,更不会没事找事报给上头的人。

    唐释也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只是心底默默叹道,看来这勉人在南疆过的日子,比他原本预想的要凄凉得多。

    蛮巳虽允许勉人与他们住在一处,却十分厌恶勉人,也不准勉人在村中随意走动,便是那么几个纯真无邪的小娃娃上前,还让守卫的怒瞪了好几眼;

    两族之间早就没有半点信任了,蛮巳自然也没有告知勉人他们白日捉来的是一伙巫族人,这才引得勉人派出小儿前来试探。

    与精神饱满身体健康的蛮巳族人强烈对比的是,那几个勉人小儿皆面色蜡黄、皮包骨头,一看便知是营养不良;

    而他们拿出手的食物全是坑坑洼洼的野果,常见的干粮米面一样没有,更别说肉干之类的好东西,好不容易端了水过来,碗全又都是破烂缺口的……

    唐释不由低叹一句世事无常——

    昔日巫族强盛,当得起一句“霸道蛮横、无法无天”,作为其座下从属,勉人想保全族人、脱离掌控自然是难上加难的;

    也不知勉人初来投靠之时,究竟带了多少财富,才会引得那行事谨慎的慕柯为之侧目,宁可冒着被巫族人报复的风险也要收留他们。

    蛮巳一部至今还过得茹毛饮血的日子,勉人从中原来此,又惯会算计,自是觉得那蛮不开化的蛮巳好拿捏罢?

    保不准当时勉人还会有几许得意,毕竟他们手中攥有那么大一笔财富,又摆脱了巫族人的控制,料想后人定是能衣食无忧的。

    可这才过了多久,勉人便落到了被蛮巳算计压制、甚至苛待衣着吃食的地步……

    不过这话又说回来,勉人失利是因着小瞧蛮巳,可蛮巳又何尝不是败在了轻视兄弟这一点上?

    之前同慕柯一通胡侃,让唐释套出不少话,也知道了自收留勉人之后,胆小如鼠的慕柯担心会被巫族报复,便以防备中原战火殃及南疆为由,游说众部联手筑了那道隔绝中原与南疆的棘刺障;

    障碍铸成,绝了中原修士南下的路、安了慕柯那颗惴惴不安的心,却也把蛮巳一部推上了风口浪尖——

    勉人手上有一笔巨大的财富,却没有任何自保之力,没了后顾之忧的南疆众部自会眼热这块肥肉……

    唐释回想慕柯那番隐晦的话语,读出其中颇有几分责怪勉人为蛮巳招来灾祸的意思;

    反过来一想,勉人定也是恨极了蛮巳的——

    不说其他,只看现下这寨中的情形,便知两族已到了连面上和睦都难以维持的地步,如今还住在一块,不过是迫于形势勉强抱团罢了。

    不过这样倒正合了唐释的心意——

    勉人的境遇越是凄凉,要他们转头投靠自己,便越是容易。

    那几个勉人小儿虽是听命前来,行为反应却也算得上伶俐了,看来,勉人虽一时漏算、举族困于南疆多年,但到底没把脑子都喂了狗;

    眼下自己已经向他们施放了想要的信息,相信“擅钻营”的勉人很快就会作出决定了。

    目光瞥向远处,见天边开始泛白,唐释的嘴角终是上扬了一些——

    晨光朦胧之中,几道人影正从远处匆匆奔来。

    是那几个外出探查的蛮巳族人。

    几人满身疲惫却又一副无比焦急的模样,连路过唐释等人的时候也没有停一下,只为首的那个叫做岩拉的年轻人抬头看了一眼。

    唐释的目光正好与岩拉对上,他不由得挑挑眉,噘嘴吹了声哨,尾音上扬,满是说不出的戏谑嘲笑。

    岩拉脸色一黑,却没有当场发作,依旧急吼吼地朝着慕柯所在的方向去,只丢下一声冷哼,作为对唐释挑衅的回应。

    “这些个蛇脸怪人昨日还好大的威风,”靠在笼子里休息的一个墨鸦杀手掀起眼皮看了看几个蛮巳族人远去的背影,面上满是幸灾乐祸,“怎的现下急成这样,好似丢了魂?”

    “怕是见了鬼?”另一人懒洋洋接了话茬。

    言罢,两个笼子里的人都哄笑出声。

    众人心底倒事都挺清楚——这些蛮巳族人是让他们老大摆了一道。

    唐释瞧着岩拉的脸色,比他原本预想的还要难看许多,料想恐怕他们这一回出门,发现的不止有那群势汹汹的中原修士……

    或许,某几个一直与蛮巳针锋相对的部族也同沐无咎他们勾搭上了?

    想想主角特有的齐天洪福,唐释觉得这个猜测应有七八分准。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唐释这才慢悠悠撑个懒腰,扶着笼子边站起来,抖平那压皱了的衣裳。

    手下人见他起身,跟着一乐:“看来那些蛇脸人将要放咱们出去了,老大神机妙算,可知他们头一句要说些什么?”

    唐释瞥一眼那人,戏谑道:“怎的?你还指望他们同你道歉赔不是?”

    “岂敢。”那名手下转而目光投向了地面,见到几个蛮巳族人正朝这头走过来,他脸上笑容依旧,一双眼中却透出些许渗人的寒光,“属下只是好奇罢了……”

    见他如此,唐释顿时了然,自己这些个手下这是让蛮巳给彻底得罪了——

    墨鸦杀手都是些有真本事的人,自然也都是些心高气傲的 ,平日里都不是能吃亏的主,到了蛮巳这儿却让人给关了一宿,满肚子怨气自是不必说的;

    若非唐释还在这镇着,只怕这些个人早就闹翻天了,也不知他们忍得这一时,待过得几日同蛮巳撕破脸,会如何加倍讨回了。

    唐释在心底默默为那不会做人的慕柯老儿上了柱香,却是懒得劝手下人放宽心,毕竟,他自己也是个睚眦必报的小心眼嘛。

    几个得了令过来放人的蛮巳族人在下头一番动作,藤条被缓缓放松,悬在空中的几个笼子便晃晃悠悠往地面上降去。

    ——动作比昨日关人时轻巧多了。

    蛮巳这头为首的还是那个岩拉,唐释的笼子率先落了地,岩拉便亲自上前唰地拉开牢门请他出来,面上是遮不住的尴尬;

    这人也是个扯不下面子的,瞪了双眼、堵了一口气在喉头不吐不咽,死活就是不肯说一句“对不住”,若非唐释昨日见过他说话,还以为这是个哑巴呢。

    就在唐释以为他要一口气把自己憋死的时候,岩拉僵硬地别过头,从旁人手中取来了之前收走的长镰,往唐释身上一扔,磕巴道:“你的兵器。”

    又一指身后地面上堆着的刀剑:“他们的。”

    这小子中原话说得不错嘛?倒是不用费劲同作者要翻译了,省了不少功夫。

    唐释心里夸了岩拉一句,便朝自己那些个刚从笼子里出来的可怜手下点点头,自上前去将绾绾的小骷髅捞到怀里揣好:“都去认认自己的东西,别漏了。”

    兵器都回到了自己人手上,便是依旧不能使用术法,心底也多了一份踏实。

    唐释清楚,只要那些同蛮巳不对付的南疆部族与中原人统一战线,哪怕双方最后没有顺着剧情结了亲家、做了兄弟,只凭着慕柯那谨慎过头的性子,蛮巳都会将墨鸦当成救命稻草死抓着不放的——

    毕竟是没落了,再经不起任何纷争。

    蛮巳族人再冷硬,这时候到底也算是反应过来了,不仅给墨鸦一行安排了吃食和住宿,还奉上了不少伤药,让他们好好休养生息。

    岩拉一副客气的样,另请唐释再去议事。

    却是绝口不提勉人的事。

    不过也是,凭慕柯那般谨慎的性子,怎会让自己与勉人接触呢?若逼急了,说不定会使法子将勉人全部除掉呢,那可就真是亏大发了。

    清楚这一点,唐释便没提勉人,只是余光扫到远处的阴暗角落中,见几个勉人孩童正伸头缩脑,他便转向了离得自己最近的一个手下,随口开起了玩笑:“你可尝过那几个果子了?我却是一个没得,光眼馋你们了。”

    他自然不会真的眼馋,昨晚勉人娃娃们送来的果子也没人真敢送入口。

    墨鸦之人得的唐释时日久了,一个眼神、一个手势便能了会他的心思,此时又怎会听不明白他的话。

    那被搭话的人遂接上话:“尝过一口,酸倒牙了。”

    “果真?毕竟是人家一番心意。”

    “您说的是。”那人颔首。

    果子虽小,毕竟也是人家的一番心意,还是该上前道谢的。

    这便是要他们想法子同勉人接上话了。

    “下去歇息罢,记得将这一身血腥气洗洗干净,平白冲的人脑子发昏,”唐释点点头,目光忽然扫向了顾愁雨那头,“还有你们几个,该回避的都避着些,怎么说顾姑娘毕竟也是个姑娘家。”

    几个手下狗腿地连连应是,闹得中间的顾愁雨有些窘迫,唐释没再多说,跟着岩拉走了。

    岩拉虽然能听懂中原话,但到底没生着如唐释一般九曲十八弯的玲珑心思,他没听明白这话里的机锋,只当是寻常闲聊罢。

    墨鸦的一众杀手却是明了,唐释不仅要他们想法子同勉人接触,还特地点名了要顾愁雨去做。

    顾愁雨有什么特殊?

    她是这队人里唯一一个女子,而且她还会阵法。

    一个心软的姑娘家,突然发了善心,同几个看着十分可怜的小娃儿多说几句话,并不会引起旁人的怀疑;

    而勉人虽也不方便在村中随意走动,却有熟悉地形之利,若要借他们的手给蛮巳挖坑下套、布下个什么阵法,简直再方便不过了。

    唐释放心地同岩拉去了,丝毫不担心自己布置下来的事,那些手下人自会同顾愁雨说道。

    其实这件事并非一定要顾愁雨去做,只是唐释临时起意罢——

    在看到岩拉黑着脸回来复命的时候,唐释不光猜到了主角已如剧情中一般、同几个南疆部族接上了头,更猜到了顾愁雨之前布下的阵法并没有拦得沐无咎等人多久;

    阵法支持时间过短,其中既有顾愁雨的原因,也有剧情的功劳,哪头占得多些却是说不明白的。

    可唐释心里到底还是有几分气闷。

    虽然,他早就知道了顾愁雨或许不会下死手;

    也早就下定决心不能让她跟着自己走向剧本安排的死路。

    他想,反正顾愁雨跟着他跑来南疆只是受剧情驱使而已,自己都已经放了她一条活路了,不过再小小一番利用,顾愁雨一颗真心既是系在别处,定是不会受伤的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