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倒是想试试美人计, 但是想到秦王的那张脸, 忽然就觉得美人计大概不会那么好用。

    ……这样的脸, 对美色绝对有很高的抗性。

    秦国太后的美名他也是有所耳闻的，她还是秦王生母，都没见秦王对付她的时候有什么手软。

    齐国不是没有美人, 但是他觉得自己没有什么信心。

    后胜一脸的悲痛：“如今秦国势大, 我齐国就如同婴孩一般无力。楚国灭亡后，齐国再无对抗秦国的盟友了。”

    “卿有什么意见吗？”齐王建越想越绝望。

    “与其等着秦王攻破，完全撕破脸, 不如现在就降于秦王, 还能得个好处。”后胜的眼睛里渐渐地蓄满了泪水，“大王恕臣无能, 只能出这么个没骨气的主意。臣实在是没有脸面面对列祖。”

    说着, 后胜就想要去触柱。

    “快, 快拦住丞相。”齐王万分焦急道。

    后胜的脑壳狠狠地在柱子上撞了一下，眼见着就撞红了，宫人赶紧把他拉住，后胜在柱子前面立了一会, 这才转身面向齐王，他满脸的泪水：“大王, 臣实在是对不住你啊。臣辜负了您的齐王，怎么能活在这世上。”

    齐王悲声道：“天要亡我齐国, 丞相已经尽力了。”

    后胜沉默地站在那里。

    齐王建瞅了瞅鼻子, 已经有了白发的他做起这动作没有一点美感, 但是哀戚之情尽露：“我主动降秦说不定还能得一条生路……”

    不知不觉中，齐王建的思路已经被后胜带跑了，本来他思考的是该不该，现在却在想投降之后的好处。

    除了齐王宫，后胜坐在马车上，把脸上的泪痕都擦干，一脸的平静，好像之前在宫中要死要活的人不是他一样。后胜对着自己的门客说：“去，告诉姚贾，事情我办到了。”

    后胜盘膝而坐，嘴角微微一笑。秦国可真是有钱啊，也不知道灭亡了五国之后得了多少财富。

    齐国丞相后胜，虽然没有郭开那么臭名远扬，但是其人品，和郭开不相上下。

    郭开是小人，唆使赵王废掉赵国两大战将，间接地毁掉了赵国。

    但是后胜，作为齐国丞相，没有毁掉什么齐国的将军，而是选择带着自己的门客，劝说齐王直接向秦国投降。

    做这件事情不是出于什么深思熟虑，而是收了秦国的贿赂。

    当年合纵也是，后胜收了姚贾的钱，让齐国不参与到合纵之事中。

    多年以后，他又收了姚贾的钱，劝说齐王直接投降。

    可以说，这一位，是那种有了钱让他做什么都可以的类型。

    他最会阿谀奉承颠倒黑白，齐王建不是什么明君，相反，此人糊涂的很。后胜想要糊弄这个不怎么精明的君王，一点都不难。朝中上下不是没有敢于直言进谏的人，但是在后胜面前，实在是不够看。

    敢于直言进谏的人玩不过后胜，而其他的人自然是选择明哲保身或者干脆和后胜同流合污。

    齐王是傻吗？

    不，他不傻。作为君王后的儿子，他就算资质愚钝，但是也绝对不能和傻这个字挂上钩。

    齐王要是真的一点能力都没有，怎么能坐稳王位？

    他继任五十多年来，齐国一直都没有战乱，这也算是功绩。

    可是这功绩就真的值吗？

    秦国和齐国打好关系不仅仅是秦王所希望的，也是齐王和君王后所希望的。

    君王后在面对秦国的时候，一直谨慎小心。这份谨慎小心也影响到了齐王建，齐王建自觉能力比不上母亲，自然也坚信着母亲的观念。

    这谨慎小心让齐国五十年来无战乱。

    同时也导致了齐国在楚国灭亡后，完全没有和秦国抗衡的能力。

    君王后傻吗？她不傻。她少时和改名换姓假装成下人的齐襄王私通，就因为觉得他气度不凡，就算她的父亲太史敫认为她败坏家风气得一辈子都不见她，她也能一如既往地孝敬太史敫，这份气度不是常人所能有的。

    在齐襄王去世后，有把持朝政，无人不服，朝中上下相当安稳。

    可是她终究看到的，仅仅是齐国，而不是这个天下。她自认为明哲保身是再好不过的事情，可是唇亡齿寒，这种事情她不是想不到，但是她没想到，秦王有如此野心也有如此手段，不过几年便摧毁了其他五国。

    齐王建完全束手无策。

    君王后教他如何保持稳定，所以他和稀泥那叫一个溜，但是君王后没有教他怎么样力挽狂澜。

    齐王建降于秦的事情很快地就传到了秦国，姚贾这几天那叫一个得意洋洋，看向韩非的眼睛里写满了嘚瑟。

    韩非冷哼一声，扭过头不想搭理这个人。

    同为廷尉，他看不起姚贾。

    “哎呀，韩大人，你看看我这个世监门子的儿子说服齐王投降，这做的如何啊？不知韩大人有什么指教呢？”姚贾偏偏得凑上去，把韩非之前戳他同脚的话拿出来。一口一个韩大人，话中偏偏皆是戏谑。

    “小道也。”韩非淡淡地说道，“不足一提。”

    姚贾哎哟一声：“这齐国投降也不足一提吗？韩大人可真是厉害，也不知道韩大人做出了什么？”

    两个人之间剑拔弩张。

    李斯叹了口气：“韩非，你看看你，不管怎么说，姚贾的确是立了功，大王愿意相信他，姚贾也没辜负大王的期望。你说不足一提实在是……”

    姚贾的笑容再次扩大。

    韩非被这两个人联合起来怼，也没慌。

    “既为廷尉，自然要以身为则，不然怎能服众？姚贾拿着大王的钱，以国事之名四处结交，岂不是让世人觉得这种事情大可为之？”韩非没慌，自然也没结巴，只是说话速度还是比其他人慢，“姚贾，你不配做这个廷尉。”

    “我不配？”姚贾再次被韩非这个家伙气到了。他无数次地后悔韩非在狱中的时候怎么没狠狠地抽他几次，“怎么，非得韩大人这种公子才配？”

    李斯见姚贾是真的有了火气，默默地溜了，生怕姚贾顺带把他带上。这种意气之争他不想掺和，虽然他不怎么喜欢韩非，但是和他的关系还是不要搞得太僵。

    韩非韩非是韩国公子，李斯以前不过是楚国一小吏，而姚贾身份最为卑微，他的父亲是看大门的。

    之前就拿这件事去戳姚贾。

    “出身卑微怎么了？我姚贾自认为能力不亚于你。大王知人善任，愿意信任我重用我，不论身份高低，能者居之，此乃明君，他难道不清楚我的能力和人品吗？”姚贾火气一上来，声音就有点压不住了。

    “我……”可没这么说。

    “姚廷尉，父王找你。”一个冷淡没有多少感情波动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打断了韩非的话。

    一个身着鹅黄曲裾的少女站在两人身后，面无表情。

    姚贾见她，冷静了下来：“多谢公主传达。”

    “你说的不错，父王是明君。”维桢的声音还是和她的表情一样，没什么波动，但是就是莫名地让人觉得她在得意洋洋。

    姚贾躬身告退。

    维桢看着韩非：“舅舅，我之前从琼琚那里听来一句话，觉得很有道理。”

    “什么话？”韩非想起那个琼琚公子，有点好奇。

    “能用钱解决的事情都不算事情。”维桢挺了挺胸，作为最会赚钱的人，她是相当得意的。

    韩非：“……所以你是赞同姚贾的？”

    “唔……”维桢抬起手，轻轻地咬了下指甲，“是吧？”

    有点心疼父王的钱。

    “总比拿人命填要好。”维桢说道。

    这人能创造的价值可比牺牲的钱要更加珍贵。

    再说，只不过是把出兵的钱给了后胜，得了齐国的投降，还减少了破坏。

    怎么看都划算的很。

    维桢缓缓地把自己的观点说出来。

    韩非点了点头：“你说得对，可是你想过没有，此举不算光明磊落……”

    他考虑了一下维桢那喜欢秦王的劲，继续说道：“带来的影响着实不佳，容易影响到大王的名声。”

    维桢炸了眨眼，似乎在说自古秦王没节操，这不是出了名的吗？

    韩非嘴角一抽。

    他和维桢说这么多，不仅仅因为他是她舅舅，还因为维桢是嬴政最宠爱的女儿，而且相当信任她，他寄希望于维桢被他说动以后能和秦王说说。

    不同的人说同样的话，效果当然是不一样的。

    维桢没有被轻易说动，不过这也正常，想要通过她在秦王面前说上几句话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她有钥匙轻易地就被说动，很容易会被秦王所恶的。

    而且维桢的能力也很突出，有能力的人自然是难以被说动。

    他这个舅舅的身份在维桢面前其实没多少说服力，对于维桢来说，舅舅只是个单纯的词，而延伸出来的这个人……嗯，一点都不好看。

    “而且姚贾是廷尉，他的一举一动更应该小心谨慎。”

    “不是因为‘世监门子，梁之大盗，赵之逐臣’？”维桢歪头问道，这动作是她和扶苏学的，大概扶苏也没意识到自己把这疑问的时候就歪头的习惯传给了维桢。维桢不是故意没表情的，她只是单纯地做不出来什么表情，所以努力地通过肢体语言表达自己的想法。

    “不是。”韩非当时这么说，一方面是真的看不起姚贾之前所做的事情，另一方面则是故意为之，想要把自己作死。

    维桢点了点头。

    “身为廷尉，掌律法，却做不当之事太过于不妥。当年商鞅取信于民方得信任，姚贾能做到吗？”韩非继续说道。

    维桢想了想姚贾那张圆乎乎的脸，这人笑起来很喜感，是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的类型。不过，并不包括维桢这个喜欢脸的人。

    姚贾的脸实在是没有说服力。

    不过维桢不是完全被美色所惑的人，她保留了点理智，从除了脸以外的其他方面去思考这个问题。

    维桢还是摇了摇头：“就算没有姚贾，难道世人就愿意服从秦律？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需要很多年，到了那个时候，姚贾做的事情基本上就没什么影响了。”

    韩非叹了口气，还是没能说服维桢。

    他意识到了，虽然他是维桢的舅舅，但是两个人的思考方式完全不同，维桢的一言一行无不说明了她非常具有秦国特色的思考方式——赢了就是赢了管他用什么手段。维桢现在没有被说服，以后也很难被说服。

    维桢等着韩非继续说些什么，等了很长时间却发现韩非什么都没说：“舅舅？”

    韩非摇摇头：“没什么。”

    不管怎么说，秦国现在达成了“凤鸣咸阳”的成就……在道德上很容易得到别人的承认。

    韩非很怀疑，就秦国那祖传的不择手段，到底是怎么能够吸引到凤凰的？该不会是秦王把凤凰绑过来的吧？

    今天的韩非也在对秦王的人品表示怀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