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山河图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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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檀木门看起来并不厚重, 随便一个凡人壮汉上去就可以一脚踢开。

    但站在这扇木门前, 面对雾鸷这种恐怖的存在都能死死咬牙绝不松手的贺州却升起了一股近乎可以称之于迟疑的情绪。

    对于百里疏这个人, 无论如何他还是抱着难以散去的恶意。

    但这次是因为这个傲慢的家伙才能够活下来却也是真的。贺州讨厌这种承别人情的感觉, 尤其对象是那个总是没有表情冷得像冰雕的人。

    修仙这种事情, 最讲究的就是一个因果。欠别人的,蒙受别人恩惠的, 最后迟早是要还的。刚拿起刀的时候,父亲就曾经告诉他,作为一名刀客, 永远不要让自己蒙受别人的恩惠, 恩惠一旦欠多了, 你还能永远毫不犹豫地挥刀吗?

    所以就有了斩断因果这种说法。

    贺州的脚无意识地摩擦着地板,最后骂了自己一句没出息,抬手就敲响了那扇单薄的木门。

    果不出其然的,传来的还是那人短得不能再短的回答。

    贺州拉开门走进去,百里疏还是坐在之前见到的窗边小案旁边。令贺州有种诡异地受宠若惊的是,百里疏居然在案上又摆了一个冰裂纹的茶杯, 正抬手缓缓往里注入清茶。

    ——等等,原来这个家伙也勉强还懂得一点礼仪和待客之道?

    直到在百里疏对面落座, 对方将腾着水汽的茶杯放至他面前, 贺州还有一种怀疑这不是现实的感觉。他盯着对方的动作, 发现百里疏的动作居然算得上赏心悦目, 带着一种说不出的优雅。

    只是……

    百里疏居然懂得待客之道?

    这件事简直比雾鸷突然出现还更让人惊讶。几乎所有认识这家伙的人都会下意识地觉得, 百里疏这种人就是那种把你无视得彻底,永远冷淡着一张脸从你身边毫不犹豫地经过半个招呼不打的存在。

    贺州捧起茶杯,一时间竟然有几分小心翼翼,只觉得这杯茶恐怕比那什么传说中的白雪之巅极寒之处云雾蒸腾凝练的天山雾茗还要难得。

    “请。”

    一个淡淡的,换成别人就是普通客套的字,从百里疏口里说出来,落到贺州耳朵里,硬是听出冰寒无比的命令感。

    他下意识地一扬脖将茶灌了个干干净净,等见底的茶杯放到桌面上,贺州才惊觉自己干了件什么蠢事——一定是还没从刚刚的那场恶斗中回过神来,听到百里疏的声音就跟听到命令一样,下意识地执行。

    贺州大脑有点放空,还要强撑着去看对面的百里疏是什么反应。只见一直以来面无表情,眼神永远封着冰一样的百里疏脸上也露出了一丝丝错愕的神情,显然也没有想到居然有人以壮士饮酒的气势这么“如临大敌”地将一杯茶干了个净。

    丢人丢大发了……

    这回换贺州面无表情了。

    大脑放空的时候,贺州盯着百里疏的脸看。然后突然发觉,那份错愕的神情居然使百里疏这个家伙看起来多了那么点儿人气,不那么像一座生冷的雕像。

    哦……原来这家伙不仅懂点儿待客之礼,也还算有点儿情绪。

    木然地看着百里疏沉默地给自己再次倒上茶,贺州如此想着。

    临窗的小案,百里疏静默地坐得笔直,看着贺州自以为不留痕迹地将茶杯推离自己远些,然后取出一册古老的图卷。

    图卷看上去就跟王朝中流浪诗人的信笔涂鸦一样,看上去不应该是贺州会感兴趣到仔细收藏的东西。薄薄的一卷,画着潦草的地图,还有狂飞的笔记。

    “这是什么?”

    百里疏垂下眼看贺州将那卷古老的图卷递给他。他接过来,打开看似草草地翻了一遍。图卷不过十几页,被人随随便便地装订成一个小册子,用的纸也不算什么上好的纸,时日一久便泛黄了。

    里面画着简洁的图纸,看上去像一座城池的结构。

    看样子应该是金唐王朝风格的城池,有郭,郭设矮墙,开东西南北四个门。内城城墙高大,分开六扇门,内城之内官舍,市,里以墙垣街道隔开。官寺位于城中南部,约莫占据了城内面积三分之一。邸临官舍,武库位于近郊处,从图纸上可以看出规模不小。此外图纸上还细细备注了都亭,粮仓,里等的位置。

    但引人注意的不是这些,而是图纸上城池的正中心。

    按照这座城池的规模来看,应该是郡州一级的大城池,按道理来说应该在城市的正中间设立一座青冥塔。但是这份图纸上,并没有青冥塔的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座楼台状的建筑。

    贺州看到百里疏注意到了图纸正中间的奇怪之处,他不留痕迹地又悄悄将茶杯推了推,微微清了清嗓子:“这是广汉郡的图纸,画这份图纸的人是当初负责量度规划的关岭。”

    说道这里,贺州停顿了一下,觉得百里疏或许不知道关岭是什么人,于是就简单地解释了几句。

    关岭,金唐匠人,著有被历代奉为筑城典章的《千盛八规》,也是第一个提出关于青冥塔勾连改良的人。虽然只是一位没有修炼的凡人,但就算是修仙大能也不得不承认他在工物方面的才华无与伦比。

    不过贺州说起这些的时候,语气里自然地带着一股子不在意。

    那是修仙者对于凡人天生的轻视傲慢。

    百里疏翻过又一页图卷,没有打断贺州的话。

    “广汉郡的建筑差不多也是他一手指挥的。”贺州抿了抿唇,有些不大自然地说出了广汉郡着三个字。

    青冥塔,这种在万仙纪元结束后,人们追寻上古仙人力量,模仿古法运行创造出来的阵法运行中心。在青冥塔建成后的许多年,各地青冥塔之间的连接靠着守塔大能维持,因此存在极强的不稳定性。

    这种不稳定性一方面存在于阵法本身,一方面也是来源于守塔大能。

    在青冥塔未勾连合一之前,守塔大能因为私人恩怨干扰青冥塔的运行时有发生。最严重的一次是在太上宗和御兽宗起摩擦的时候,太上宗镇守青冥塔的大能扰乱阵法运行,使其与周天星宿运转相违,从而使御兽宗的飞舟迷失方向,误入禁地。

    发现此事后,御兽宗以牙还牙,双方各自使出全身解数干扰青冥塔的运行,

    那段时间,十二王朝境内的飞舟或多或少都受到了影响。

    眼看着事态就要朝着一个无法阻止的方向发展,原本做岸上观的其余宗门不得不插手此事,经过漫长的商谈,最后签订了一系列的契约,方才止住了事情的进一步恶化。在此之后,各大宗门的人,众多阵法师都在积极寻找解决问题的办法。

    没想到最后提出可行办法的,不是宗门的大能,也不是修为精深的阵法师,而是一位毫无真气不懂修行的俗世匠人。

    金唐人,关岭。

    “京陵台原本是依据关岭设想建立起来的第一座新的青冥塔。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这次尝试失败了。”贺州一边回忆一边讲述,百里疏看得没有错,他并不是对这种杂七杂八的琐事十分上心的人,眼下讲出来的这些也不过是在百里疏接了任务后才去了解的。

    然而贺州并不知道,对于这些琐碎的往事,百里疏其实知道得比他更清楚。

    关岭提出建新青冥塔时,支持他的人其实很少,修仙界的人绝大多数都对于他提出来的周天星宿与水势地脉结合的说法不屑一顾。他的设想能够进行尝试其实得力于两个人的支持。

    一位是当时的金唐皇帝,一位是当时的九玄门掌门。

    前者支持关岭的尝试还算可以理解,但九玄掌门竟然会相信一个凡人就有点出人意料了。百里疏翻阅过藏书阁中的数份前人留下的笔记,知道些许原因。

    关岭祖籍奉州,在主持修建金唐皇家庭院之后备受当时的金唐高宗所欣赏,特准其衣锦还乡。关岭衣锦还乡的时候,正是九玄掌门勘破“是非”一劫流连世俗的时候,也正是在这个时候,两人偶然相遇,最终结为知己。

    后来,在关岭提出设想后,也是九玄掌门第一个支持他的设想,并且遣玄渊,玄霄两峰数百内门弟子前往相助。

    广汉郡的尝试失败之后,也正是因为九玄掌门的支持关岭的尝试才得以继续。

    后九玄掌门飞升离去,关岭叹“此世再无知己”便下落不明,踪迹全无。

    诸多琐碎之事掠过脑海,百里疏脸上却是声色不动,他静静地看着贺州,等待他接下来的要说的话。

    贺州本来想要习惯性嘲讽一句,九玄大师兄肯定不屑于知道这些不值一提的事情。总是高高在上的青年静静地注视着自己,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一双深黑的眸子中能清清楚楚地倒映出他的影子。

    嘲讽突然卡在喉咙说不出来。

    贺州移开目光,口吻不是很好,硬邦邦地道:“所以,京陵台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见鬼的俗世蓬莱,说是葬魂台也差不多。第一次将周天星宿和水势地脉结合失败影响了那地方的灵气运转,从那时候起,广汉郡没人能够突破到返虚境。”

    言外之意,沈长歌说的什么因为有人入魔所以才导致京陵台成为活人禁入之地根本就只是表面上的幌子。

    显然,贺州突然前来说了这么长一段话是来告诉他关于取回《三玄皇图》的重要消息。毫无疑问,从贺州口中说出的这些事都是被人刻意隐去的隐秘内幕。如果不是动用身为九玄大师兄身份进入九玄藏书阁主阁,百里疏也不一定能知道。

    贺州所说虽百里疏早已经知晓,但他带来的这份图册却正好是百里疏所需的。

    “多谢。”

    百里疏合上图卷,微微颔首,轻声道。

    贺州冷冷地哼了一声,站起身:“你救了我一次,扯平了。”

    看着贺州大踏步离去的身影,百里疏微微挑了挑眉看向摆在对面一口未动的茶,若有所思地屈指轻轻扣着桌面。

    话说起来是“扯平”。

    但……

    这种涉及隐秘的古老图册总不可能是遇到雾鸷后立刻找到的吧?

    百里疏收起泛黄的图册,直起身。站起来的时候,他低低地咳嗽了数声,唇边带起了丝丝不正常的殷红。贺州并没有发现,坐得笔直,神色不变的百里疏其实一直在强行压制自己的伤势。

    他拭去强压着没咳出的血迹,毫无血色的唇边掠过一丝极淡,淡得几乎没有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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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和雾鸷对战的时候,飞舟本身也受到了一些损伤,因此不得不改变计划,先行在最近的并州属郡雁门郡停歇,请炼器师修复青羽光舟之后再继续前行。

    雁门郡在等级上化为郡,但就规模上而言,其实也就与稍大一些的县城差不多。之所以能被划定为郡,是因为它据守狭隘之地。郡城之内没有容许飞舟停驻的地方,所以往来的飞舟多在离雁门郡还有一些距离的旷野中降下。

    城郭东南门。

    离郭墙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百里疏将青羽光舟降了下来。

    光舟落地,九玄弟子一一走了出来。在这段时间待在各自房间中养伤的诸位核心弟子也下了飞舟。

    沈长歌被风刃割出的伤已经愈合了,套着件天蓝袖口有云纹的长袍,依旧一副翩翩风流公子的样子。丢了双刀的厉歆气息越发阴冷,神色阴翳地走下飞舟。秦九还是那副浪荡不修边幅的样子,楚之远跟在他身后抱着自己的剑皱着眉。

    君晚白换了一件完好的藏青色长袍绷着张英气勃勃的脸大踏步地走到玄霜峰弟子面前。紧随着走下来的是冷着脸仿佛随时可能拔刀砍人的贺州。

    除了气色差些,几位核心弟子看上去都和平时差不多。

    百里疏依旧是最后一个下来的,披了一件银丝描边的白色大氅,瘦削的身形笼在大氅之下。目光掠一扫,他收起了青羽光舟。

    “走吧。”

    百里疏径直走向较城门低矮一些的郭门。白色的大氅边摆翻卷,犹如冬日翻飞落下的雪。

    一众人也不多话,跟上百里疏的步伐。秦九不紧不慢地掉在队伍后面。他一手靠在脑后,一手晃着不离身的酒壶。透过人群,秦九看着走在最前面的百里疏,突然想起曾经在山顶的那一面。

    那时候百里疏站在漫天的飞雪中,也像此时一样,如同畏寒的凡人披着一样差不多的大氅。

    经过负郭之田的时候,百里疏他们恰好看见一座灵星祠,衣葛褐的老农们虔诚地下拜。

    “灵星佑我,岁岁丰收。

    灵星佑我,岁岁安康。”

    所谓的灵星是这陈国北境曾经一位爱民如此亲身农耕的知州。后来这位知州病逝的时候,并州百姓为他立祠,久而久之,被传为保佑农业的灵星神。粗哑的念诵一遍又一遍回响,肤色黝黑的老汉们跪下重重地叩首,念一遍叩一次。

    见到这一幕的九玄弟子大多不在意地嗤笑一声。

    沈长歌微微停下脚步,仔细看了一眼那个小小的祠庙。

    一旁的乾脉师弟问他是否有什么异样的时候,沈长歌微微一笑,一摇扇子,不在意地道:“无他,只是觉得一位普普通通的世俗官吏也能算得上神?”

    “九玄乾脉首席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傲慢。”

    九玄弟子还没来得及说话,一道轻快的声音响起,似远似近。

    “不过,对于这灵星祠,沈首席却是有所不知。”

    听到这道声音,沈长歌的脸色微微冷了下来,他抬眼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只见一个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离他们不远的地方。

    白日城门的那暮重新上演,叶秋生的身影忽地从面前彻底消失。

    “内斗适可而止!一致对外好不好?!”

    叶秋生的身影鬼魅般地浮现在君晚白身后,他看上去有几分恼怒,口气中带了几分气质败坏。

    厉歆猛地回身,长刀一震就要再次出手。身边的君晚白却忽地吹了声清脆短促的口哨,示意他暂时停止。长刀微微一收,半护半戒备横在胸前,厉歆冷冰冰地看着叶秋生。站在他背后正面胡同深处的君晚白双剑一把半架胸前,一把微斜向下,眼神锋利地看着叶秋生冲出来的方向。

    “虽然攘外必先安内,不过眼下你还有机会说几句话。”

    君晚白背向着厉歆,面朝黑暗,手中的剑上隐隐有白气腾起。

    从那胡同深处粘稠的黑暗中传出了沉重的,咚,咚,咚的脚步声。那脚步声迟缓粘滞,就像浑身上下裹满水草的人拖着泥泞,一步一步,缓慢地走出来。见鬼,这胡同其实不长,可是深处的黑暗却如同连接着另外的阴冷空间一样,深邃且无尽头。

    也的确是见鬼了。

    阴冷的气息从胡同深处缓缓地蔓延出来,厉歆和君晚白两人的视野里,小胡同两侧的墙壁黑色的气息藤蔓般蔓延,触手般纠结而上。淡蓝色的雾气不知何时开始升起,透出三分冷意,七分妖气。

    《风俗通计》有言:天黑莫行人,幽冥暗通门。勿要高声语,恐惊泉下人。

    ——天黑以后,行人且及早归家,莫要在街上游荡。寒气深重时,不知道在哪个地方就会出现通往幽冥大门的入口。薄雾升起得时候,不要高声喧哗,否则将惊醒沉睡在黄泉中的人。

    所谓的通往幽冥的入口,其实是因为阴秽堆积,寒气滞留不去,地脉奇诡,因此形成了偶尔会引来幽冥寒气,使鬼怪同行的小型“鬼界”。想要破去此处的鬼界,对君晚白和厉歆两人来说也得花去一些时间,特别是两人皆是有伤在身。

    “小生夜观天象掐指一算发现此地有妖邪出没,特此赶来为民除害。”叶秋生整整了衣服,他先前口气夸张,其实浑身上下连泥都没蹭上一块。袍袖一挥又是一副假书生文绉绉的模样,面上带笑,“两位九玄门的仁兄,此地的夜鬼就交与你们料理了,叶某人有事在身,先走一步!”

    “姓叶的!”

    君晚白咬牙咒骂,和后退了一步,和厉歆背对着背。此时黑暗中已经走出了先前被叶秋生逼退的东西——高大的,半似人形,浑身上下裹在蒙蒙的黑雾里,半似有形半似无质。在这道黑影背后的黑暗中,重重叠叠,模模糊糊的,似乎还有许多。

    在君晚白盛怒的暴喝中,从黑暗中脱身出来的叶秋生长笑一声,挥袖离地而起,掠上屋顶转瞬就消失在了两人的视野中。

    君晚白的剑上流光转动,她斜握剑柄,在叶秋生的身影消失后,她收回了剑。

    “厉半疯。”

    面对越走越近的夜鬼,君晚白眼皮懒洋洋一抬。

    “别磨蹭,快动手。”

    说着,她脸上掠过一丝狠厉:“敢耍老娘的,可没能活得好的。”

    ……………………………………………………………………………………

    甩掉紧随其后的君晚白和厉歆,叶秋生迅速地掠向城外。

    他其实倒也算不上故意耍君晚白等人。白日也是正儿八经地打算同九玄门合作。但接下他要做的事情,实在隐秘,连他自己也心怀疑虑,实在不方便让九玄的人知晓只是这样一来,合作怕是要告吹了,想到要一个人面对御兽宗那群蛮野的不讲礼数的疯子,实在让人心有戚戚啊。

    叶秋生心里感叹“戚戚”,可脸上却挂着一如既往的笑,眉眼间半点踌躇犹豫也无。

    郭墙之上的门楼中,身着甲胄的小兵抱着长矛搓着双手,被冻得有几分瑟瑟发抖,他低下冲自己的掌心呵气,完全没有感觉到有人自他身边幻影般掠过。

    叶秋生袍袖宽大,掠过空中的时候如同大鹏飘转,身形折转掠向白日见到的那座灵星祠的方向。

    叶秋生的身影在暗沉沉的叶中如枭鸟振翅,转眼消失。

    门楼上的小兵晃了晃有几分困意的脑袋,一边打着呵欠,一边强撑着警戒。突然地,他隐隐约约地听到了低低的咳嗽声——李老六那个病痨鬼还没好起来吗?他这么想着,没有转头,也就没有发现他认定咳嗽的李老六其实早已经靠在柱子上睡死了。

    低低的咳嗽声只响了几声,就停了。

    小兵抱着长矛在门楼上跺步,试图让自己暖和一点。

    也就是在咳嗽声停止的时候,郭门下无声无息地出现了另一道身影,在沉沉的夜色中,那人披着白渗渗的长袍,兜帽扣着,遮住了整张脸。他似缓实快地走着,一步跨出身形却轻飘飘地掠出数丈,飘忽形同鬼魅。

    按道理来说,即使天色沉沉,那人的白袍也极易被发现。

    可是站在门楼上的小兵竟像没看到他一样,握着长矛尽力站得笔直,十足戒备着,却任由这样一个形迹可疑的人在郭门前飘然而去。

    那人前行的方向和刚刚悄无声息掠过的叶秋生一模一样。

    ——灵星祠。

    百里疏也是动用了自己身为九玄门大师兄的特权才得以进入高阁前三层。

    “三千大道平生尽,红尘不恋自在仙。”

    百里疏第三层墨辰木雕成书槅前,微微蹙着眉观上面的提词。

    “红尘不恋……自在仙……”

    他低声念了几遍,只觉得这几个字并未如同它表面上那么简单。深黑厚重的木料上这几个剑刻的字笔力遒劲,一股缥缈化去的意境充斥其间。

    只是……

    “红尘不恋”四个字透出来的那股自在气息中隐隐有着一丝晦涩之感,笔锋末梢稍轻,仿佛主人写这几个字的时候心情有些无奈。而到最后“自在仙”三字,笔痕复又重了起来,仿佛写这字的人,看开了什么一般。

    “他们都觉得是不恋红尘,自在为仙。你是否也如此觉得?”

    一道轻柔温和的嗓音忽然响起,一位穿着白底淡蓝水云纹长袍的男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百里疏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