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满朝堂之上只有玉珉一人知道皇帝早就打算开九龙秘境的事实。他笑眯眯的站在原地，看着几个皇子, 唇枪舌战, 将无声的战火烧至各处。

    在这其中, 他额外注意了一下四公主程旸的表现。谁也没想到，这个风评放浪的女人, 平时不动声色，似乎除了找面首外再无其他兴趣。可真到事发，只要她一声令下，就能获得朝堂上大部分官员的支持。

    当真是, 咬人的狗不叫。

    或许，这才是聪明人正确的做法。平日里，她同那些高官面首，谈情说爱, 风花雪月, 就算有什么, 也是你情我愿的男女之事。季祎对此并不上心, 也没有提点过程旸做的不对。她就这样明目张胆的, 一天一天地把自己的手伸至朝堂各处。

    程旸根本就不需要做什么, 她只要那些男人床笫间的一句承诺：

    “待本宫真有需要时，还望诸位大人，能在圣前多加提点。”

    程旸的这种路子, 要不是遇到秋静淞这匹黑马, 或许真的能成功。

    而曾经被看好的二皇子……

    玉珉看着精神萎靡不震的季扉, 心里是十分不屑的。

    要想成为一个君王, 首先得自己足够聪明。季扉天生是个当兵的料，他在这方面是个天才。他自幼不喜读书，通逻辑懂道理之前，就已经学会了拿斧戟砍人。他身材高大威猛，力气也比一般人大，就算遇到什么矛盾，也都是对面在冒坏水之前，他就已经伸手把对面打死了。曾经有一次季扉出手太重，打死了士族，季祎就把他丢到关押重刑犯的大狱中去了。半年后他从里面出来，杀气更盛。

    季扉说是季祎亲手打磨出来的一件兵器也不为过。

    成年后，季祎丢给了季扉一支军队。于三十六计都是一窍不通的季扉在读兵书之前，就自己琢磨出来了怎么带兵。他的军队服从性高，又骁勇善战，很少遇到真正的危险。就算有，也被季扉根据直觉的判断躲过。也不知道是不是太过幸运，他的判断没有错过一次，也就是因为如此，军功积少成多，季扉有了【将神】的称号。

    季扉他有着十分逆天的直觉。要是他只想当一个将军，他将会是千百年来最英勇命长的将军。但偏偏，他越在沙场上驰腾，他对于皇位的幻想也越来越严重。

    玉珉是在慎重考虑后，把当时还是自己弟子的刘弗派了出去。

    如果说季扉是一个天生的猎手，那么刘弗就是一个天生的阴谋家。在靠近季扉的途中，玉珉没有提供任何帮助，全凭刘弗的一己之力。

    这是一个连玉珉事后想起来都觉得身体发寒的男人。刘弗就像是一剂□□，在这十年里，他用尽了各种手段慢慢的腐蚀季扉。先是一点点瓦解掉他对危险的天生感知，然后在获得他的全部信任后，又一步一步地建立他对自己的依赖性。

    若不是季扉信惨了刘弗，他如今不会输得这么彻底。

    甚至连失去左膀右臂的三皇子都比现在的他看起来体面。

    “说来，十五弟在边关多年，一回来就摊上这种事，运气真好。”

    “京中的兄弟们伤的伤残的残，五姐竟然还能好好的站在这里跟我绕弯子，也是运气很好了。”

    在程旸和季婴唇枪舌战之时，三皇子季泓的脸色越来越白。

    在之前看，其实他才是最大的赢家。

    他自幼饱读诗书，又知礼数，明面上的事该做漂亮的，绝不下人脸色。在季祎孩子还没有这么多时，季泓是深受他喜爱的。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呢？

    应该是因为几年前死去的，还未成年的鸿辉和诚户两个孩子吧？

    季泓在弟弟面前，从来都是一幅好大哥的样子。那一天却不知怎么，在这两个脾气暴躁的孩子们面前多了句嘴，引得兄弟阋墙。

    那应该是当今天子第一次体会到名为【权利】的怪兽，是如何吞下他已经面目全非的孩子吧？

    季祎从那之后，就冷落了季泓。

    季泓不知其缘由。他还是带着五公主程青和九皇子季泉报团取暖，用他们的力量扩充着自己的势力。

    可殊不知，程青和季泉他们在乎的，只有对方而已。

    程青昨夜可是连夜把季泓这些年干过的事一窝通写在了奏折里。要不是季祎打算今天开九龙秘境，季泓还真不知道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

    他似乎还不知道程青已经“出卖”了他，依旧以为自己占据着优势。在听得四公主程旸喊出：“父皇，儿臣愿意前往九龙秘境。请父皇成全。”时，他竟然第一个跪下了。

    “父皇，儿臣以为此事不妥。”

    季祎望着他的时候，比起程旸，眼底里还增加了一份厌恶：“有句话说得没错，九龙秘境确实是最公平的选太子的方式。”

    季泓着急地往前爬了两步：“但是父皇，九龙秘境里危机重重……”

    季婴冷笑：“害怕的话，三哥不要进去就行了。”

    季泓回头，狠着目光回头，却正好看到季婴眼里根本就没打算遮掩的蔑视。

    程旸也笑道：“三哥之前不是常为二哥只通武艺遗憾吗？如今看来你也得为自己只通文理而遗憾了。”

    到了这个时候，程旸连表面的和谐都不想维持了。在她的眼里，如今的季泓就是死人一个。

    被点到名的季扉这时突然有了反应。

    他往地上一跪，用力之大，叫人听得见一声闷响。

    他望向季祎的眼神里，有杀心，亦有死志，“父皇，儿臣也恳请您开九龙秘境。”

    语气中是之前所有兄弟都没有的底气。

    季婴眯了眯眼，他感觉到有些危险。

    这个人进了九龙秘境，那就是一件活生生的凶器。

    他隔季盈坐得进，此时便偷偷摸摸拉了拉他的衣服。

    季盈几把把自己的衣服拽回来，头偏到一边，并不想理他。

    季婴觉得有意思，就托着下巴盯着他看。

    “真不跟我合作？”

    季盈哼了一声。

    他看着外面，想着为何今日早朝秋静淞没来。

    他听人说十二皇子的眼睛好了，他现在很着急地想跟他确认。

    在他们二人不注意时，从政殿中陷入了沉默之中。

    玉珉作为季祎找来的托，这个时候也没有贸然开口。

    这毕竟是季氏的家事。

    从正殿如今安静得能听得见殿中的水漏的滴答声。

    季祎在装够了样子后，叹了口气：“愿意去九龙秘境的就留下来吧。”

    同时，他也朝身边的执礼太监打了个手势。

    执礼太监躬身，摔了几下拂尘，用响彻大殿的音量高声道：“陛下有令，退——”

    季祎等人退光后，拍了拍靠椅上的扶手：“走吧，去重霄馆。”

    与此同时，同一道手书分成数分，发到了奉阳城中各个皇子公主的手里。

    秋静淞也收到了。

    她从头到尾的，把这封信看了三遍。

    现在，她总算知道季祎和玉珉是在做什么了。

    展正心也反应得很快：“昨天玉阁老给你的那份地图，应该就是九龙秘境的地图。”

    九龙秘境的危险，绝对不只是同伴产生的威胁那么简单。光是从这份地图上看，几乎处处都是危险。而现在，秋静淞手里居然能有一份地图……

    谁会提前拥有一份地图？换言之，秋静淞的太子身份已经被内定了。

    但是她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秋静淞看着那份地图，觉得自己只是从一个深坑迈进了另外一个深坑。

    这种感觉非常不好。

    “走到这一步，我们已经无路可退了。”她用力地压平地图上褶皱，伏在桌上时眼睛透过层层纱幔去看仍旧昏迷不醒的崔婉，“就算前面是条死路，我们也要硬着头皮撞上去。”

    展正心点了点头，“你去吧，我们等你回来。”

    秋静淞左右看了看：“巧姐呢？”

    展正心想了一下：“刚才送了信来她就出去了。”

    她应该是看到什么了。

    秋静淞点了点头，她对离巧很放心。进屋给崔婉掖了掖被子。

    她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秋静淞跟着身边的麒麟卫回宫，刚进中宫，离巧就抱着什么东西过来了。她满头大汗，生怕追不上似的。

    “笑青。”

    听到她的呼声，秋静淞停下来等她。

    离巧刚一靠近，就把手里被布包起来的东西塞给她：“你的盘龙剑，带上这个去吧。”

    秋静淞接过，点了点头。

    重霄馆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热闹过了。

    季氏要开九龙秘境，不会像秋家那么简单算了。秋静淞到场时略微一看，就发现季氏几乎所有还活着的亲王长老都来了。

    殿中还有未散去的，香烛的味道。

    季婴和季盈两个缩在角落，拿出自己所有的耐心给他讲道理：“你知道九龙秘境对于我们来说是什么地方吗？这就是一个可以光明正大对兄弟亮剑的屠宰场。你要是心怀仁慈，我找到机会都会杀了你——当然，这只是假设，毕竟我们还算同门的师兄弟，跟他们不一样。你的剑术不差，可要是遇到这个傻子，凭单打独斗，你能从他手上活不下来？跟我合作嘛，我们进去了就先把他杀了，然后互不干涉。”

    季盈捂着耳朵，完全不想听他说话。

    他乍一看到秋静淞的身影，连忙逃也似的飞奔过去：“皇兄，你来了。”

    秋静淞把手上的剑背到身后，点了点头。

    紧接着，程婧也缩了过来。她拽着秋静淞的衣角，面上惶恐极了，“皇兄……”

    “你也要进去吗？”秋静淞是没想到程婧也来了。

    程婧半抱着她说：“父皇说让所有在京的皇子公主全部过来。皇兄，我是不是要死了？”

    显然，刚才季婴并没有避讳的话，程婧也听到了。

    季盈回头瞪了季婴一眼，朝她们身边走进了说：“七妹妹，你不用担心，我会保护你的。”

    程婧一听，更想哭了。

    她根本就不想进去。

    大概是完成了什么仪式，庄亲王擦了擦头上的汗，朝着皇子公主们走了过来。他第一眼看到秋静淞背到身后的长剑还愣了一下。

    季扉握着手里的□□往地上一敲，“不让带东西进去？”

    “不是不让带。”庄亲王叹了口气，在进九龙秘境之前，是有一个让人选武器的选项的。他原本是还想着这些孩子们能顾下亲情的，可事实比他想的还要残酷。

    他把这些孩子们一个个的看过去，心想再回来，也不知道能看到几个。

    庄亲王觉得自己的背有些挺不直了。

    他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走吧。”

    季祎作为皇帝，就一直坐在值日官睡的那个塌上。

    他看着自己的孩子一个一个的跟着庄王进了排位下的地道，就像跟着下地狱一样。

    眯了眯眼，季祎捂着嘴又咳嗽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