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6.只问真君何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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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管怎么说或者再怎么怂, 该来的还是会来,天劫也不可能因为百里云烟的从心而变小。

    握着焚寂站在山头的时候百里云烟也没弄清楚自己到底是哪来的胆子不再多准备一段时间, 虽说可能再怎么准备也不可能再多几分把握,但好歹也能求个心理安慰。诸如此类的念头在心中萦绕不休, 然而在天雷劈下来的时候她也没法去想太多了。

    暗色笼罩天际, 乌云蔽日,浓重黑色之中又有亮色雷电在其中游走。旁人远远一望便知晓是有人在此渡劫, 声势浩大的叫人完全没法忽视。正面对上这天劫的百里云烟心神被迫的放空,煌煌天威自天降下, 空中自有一股端肃威严之气充斥其中。但凡修士,无人能在此时繁杂心绪。

    天劫之前,自然是要全心清净,慎重以待。

    将百里云烟从那种奇妙的感受之中拉出来的是当头打下来的一道天雷, 亮的几乎都要刺瞎眼睛的白色雷电打在身上也是一样的痛。电流四散, 一瞬间手足麻痹,几乎都要握不住手中焚寂。百里云烟喘了口气,眼角余光瞟到几缕没有束起的发丝已经炸成了毛线球。

    但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大问题。

    “这种程度……还能撑……”百里云烟低喘道。

    被护着没有被天劫劈到的太子长琴提醒道:“莫要疏忽,天劫威力一道胜过一道, 前头几道威力最小,最后则会逐渐增大。”

    “我明白。”百里云烟强令周身灵力断流,竟是不作任何防护,直接迎上了第二次劈下来的那道天雷。受完了之后, 她还能继续往下说。“前面几道能硬接的就硬接, 节省灵力还能用于淬炼躯壳……放心, 长琴,我不会逞强的。”

    尾音压的极低,最后几个字都要被刺耳的雷声彻底淹没。太子长琴心中忧虑,却是无能为力,只能静待结果。

    通常的来说,修者成仙的天劫都是九道天雷,但这也不是什么死板的规定,根据不同的情况,其中又有增减。如果是恶贯满盈之辈会视业果多加几道,如果是福泽善德之辈也会根据此人身上的功德酌情减少。

    百里云烟没干过什么坏事也没有做过什么大好事,成仙之劫本也是中规中矩的九道天劫,只可惜绑定了个名叫做太子长琴的拖油瓶,于是还得帮着把太子长琴身上的因果给一起承担了。

    双人份的天劫不好撑,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太子长琴那份的天劫强度是从头开始计算的,而不是从百里云烟的最后一道开始往上叠加。

    这是个好消息,但真的——

    也就是把十死无生变成了九死一生罢了。

    百里云烟自认是做好了周全的准备的,但说真的,她心里其实也没多少的把握。

    不过这种事自己知道就好啦,对外还是要表现的信心足一点的。修道之人原本就是与天地争夺造化,危险那是常伴吾身,修道原本就是某种程度上的逆天,搏命那也是寻常发展。又不是半点生机也无,“我觉得我还是能扛下来的。”

    都要被天雷劈成焦炭的百里云烟如是说。

    太子长琴不想说话。

    乐神觉得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太子长琴和百里云烟之间的关系其实没什么高下之分,他们都将彼此视作平等的同伴来对待。但有一却是一定的,自从相识以来,一贯都是太子长琴占据保护者的角色。对于百里云烟而言,他是知识渊博的师长、是沉稳能干的小伙伴,是心有筹谋的引导者……然而现在他们之间的地位却是颠倒了过来。

    若只是简单的颠倒太子长琴也不会太过在意,但看着一贯是被自己保护着的小姑娘在艰难的替自己扛天劫,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这种感觉实在是非常的令人沮丧。

    也的确是很能叫人生出不愉快的心思来。

    太子长琴目光沉郁,勾指拨弦——虽说其实他手中并无古琴,但乐神只能岂是寻常?无弦之音以他为中心呈波纹状往外扩散,瞬息之间便叫那些趁着天劫靠近的魔物化为尘灰。

    心魔……是的,天劫之中往往伴随心魔之考,质问道心,魔物会从你心灵之中的任何漏洞趁虚而入,试图夺取渡劫者的道果来成就自身。太子长琴乃为上古仙灵,如今虽说实力不存多少,但心境却是没多少掉落的。

    他原以为自己不会出现这种问题。

    “果然……道随世移……”这世上本也没什么绝对的事情。

    心中的不快自然是真的,虽然只有一点。纵然心魔已灭,但事实没必要否认。太子长琴坦然承认自己就是沉浸在过去的乐神身份之中还没抽身,直到如今才算是被事实被强迫接受了焚寂剑灵的新身份认定。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觉得这样的自己真是挺难看的了。

    完全比不上正在扛天劫的小姑娘来的漂亮。

    虽然百里云烟现在已经被天雷给劈成了人形焦炭,但乐神表示表象声色不过皮下白骨,心灵美才是真的美。能认清自我接受现实勇于面对那就是好看——哪怕吐血也是一样的好看。

    十八道天雷,前三道百里云烟咬着牙硬抗了,四五六开了剑阵挡下来了,□□的依仗是师门秘传的剑招空明幻虚剑。轮到太子长琴的这九道天雷,百里云烟只硬抗了两道,剑阵报废之前挡下了第五道,第六道靠的是师尊给的师娘手札上学会的封印术。

    赔上一身的护身法宝堪堪挡下了第七道。

    如今还剩下两道。

    然百里云烟如今一身灵力只余下两成,哪怕她把丹药当糖豆吃在下一道天雷劈下来之前也不可能恢复太多。更糟糕的是她还带着一身的伤,灵气不足,气血又大量流失,完全就是重伤状态。

    接下来她需要应对的还是最为可怕的两道天雷。

    显而易见的劣势,该放弃的。但——

    “天劫之前,怎能却步!”

    百里云烟长笑一声,却是握剑直迎而上!

    这举动实在是不智极了。太子长琴睁大了眼,瞧着她纵身握剑,毫不畏惧的对上了第八道天雷。

    天地浩大,天威赫赫,天雷之势也是浩然。和自天际落下、仿佛天帝动怒降下的裁决一般的天雷比起来,百里云烟的身影实在是太过于渺小,都要被淹没在那耀眼的雷光之中。但在这一瞬间,太子长琴却觉得她的身影要比那天雷来的更加鲜明。

    迎难而上的勇气,决不放弃的坚持……这些都是我喜欢的。太子长琴想。

    人族总是如此,分明寿命短暂,却总是能在属于自己的短短时间之中绽放出令仙神都为之侧目的耀眼光芒,做出许多惊天动地的大事。

    他眼中的这个姑娘正还年少,却已经有了自己的光彩。

    当真是……十二分的动人。

    太子长琴觉得,哪怕是以自己漫长的一生,他也是无法忘记那一剑的风采了。

    最后一道天雷被百里云烟破釜沉舟的一剑拦腰斩断,固然百里云烟因此被反噬的十分严重,但天边雷声减弱,乌云散开重新显出晴朗天色,昭显着雷劫已过。

    而后天降华彩,天女散花,满目灿烂。

    太子长琴见状便松了口气,天道总是公平的,扛过了天界之后也会给予相应的奖励,恢复伤势更是基本操作。眼见百里云烟一身伤势都在缓缓愈合,太子长琴心中压力减轻,心说之后只要等云烟被天光洗练杂质,彻底转化灵力仙光就好了。

    ——事实证明话不能说太满,不然总会惨遭打脸的。

    太子长琴正是其中之一。

    他那一口气才松了没多久呢,满以为接下来就没什么问题了,结果——接下来还有洗心幻境是个什么情况?

    一化形就是仙人的乐神都要被天道的这种骚操作给震惊了!

    说好的考完试就给奖励发成仙资格证书,结果你突然不打招呼的就来一场加试是要干什么啊!成仙资格证颁发这个行业要不是被你垄断了是个彻彻底底的卖方市场,就你这操作,迟早要凉啊!

    太子长琴还能在心中愤愤几句,百里云烟则没这个本事了,早被拖进了最后的问心幻境之中。勉强抵抗了一会儿的太子长琴没多久也紧随其后。两个幻境先是各行其道,然后就被拧巴拧巴的揉在了一起,变成了一个。

    心幻不知年,外间却只不过弹指一挥间。身处洗心幻境之中的当事人只觉得仿佛过了千百世一般,醒来之后却是连降下的天光都还未散尽。

    百里云烟带了几分昏眩的望着紧握在手中的焚寂。

    天光之下,剑上业力消弭大半,又有金光接引,却见一道超逸身影自其中挣脱由虚而实,立于身前。

    “太子……长琴……”

    百里云烟喃喃道。

    “正是。”黑发白衣的仙人微微一笑,仿若白雪坠入花间,自有一番端丽。他语声温和:“初次以这般姿态见面……失礼了,云烟。”

    “怎会。”天光已散,百里云烟只觉浑身舒畅,仙骨俱全,几乎都要乘风而去。她笑道:“长琴这般赏心悦目的好风采,何来失礼之言?”

    太子长琴风度绝佳,风采过人,风姿甚妙,更有卓然风骨。正所谓,除却君身三重雪,天下谁人配白衣?用这话来配他,实在是再恰当不过了。望着他,见他立于云端,见他笑意温和,便觉得世上最好的风景也不过如此。

    幻境恼人。

    “怎会?”太子长琴道,“我倒是觉得,那幻境帮了大忙才是。”

    他与百里云烟原本就是绑在一起的命运共同体,这一点早在韩休宁将焚寂封在她身上的时候就已经注定。百里云烟是凡人的时候,死了魂魄也逃不开,要么化作荒魂要么一起进了焚寂和他做伴。如今百里云烟成仙,也与焚寂无法割清。

    况且琼华剑道讲究的是人剑合一,百里云烟承袭紫胤道统,理念自然也是如此。她与太子长琴神魂相连,也早就牵扯不清了。

    太子长琴与百里云烟,他们原本就是最亲密的人。

    谁也没办法离开谁,被强行绑定在了一起的人,早就分不开了。

    “在幻境里的时候,我说的话都是真的,云烟。”

    洗心幻境之中的千百世,在外不过弹指一挥间,却是他们俩切切实实经历过的,感情经验学识技能都早已经铭刻在心,说是真的体会过了千百世的人生也并不为过。每一生的经历都是不同的,只除了一定会遇到彼此。

    或是兄妹,或是姐弟,或是同门,或是挚友,或是宿敌,或是世仇,或是夫妻……什么身份什么立场都有过,唯有一点永远如一。

    不论当中隔着什么,他们都始终是最贴近彼此内心的人。

    “那是一场梦,我却觉得……在那梦里,我便恍然与你走过了一生那么长。”

    百里云烟神色不变,既不像是寻常少女那样脸颊飞红,也不见被诉深情的含羞带怯。她很平静,也很从容的说道:“梦醒之后,在梦外,我们也还有一生可以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