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媒人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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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香感觉自己的心跳都漏了几拍。她怔愣忘了动, 左手下意识地撑在陶岩的胸口处,衣衫下的温度烫得她一个激灵。
“陶岩哥, 你做什么?”杏香手上用力, 要推开他。
陶岩也被自己的举动吓了一跳, 可是手搂在她纤细的腰上,鼻中吸入的是她香甜的气息, 陶岩反而下意识地将她抱得更紧。
和家人不过一墙之隔, 杏香不敢大声呵斥, 他温热的身体紧贴着她, 杏香想起他昨晚的话, 突然委屈起来。
听到怀里人轻啜, 陶岩慌忙放开她。
“杏香, 杏香, 你别哭啊,都是我不好,是我荒唐了。”
夜色黑沉, 陶岩却分明看到她脸上泪水直淌。她鼻子一抽一抽地哭, 他感觉自己的心也一抽一抽的疼。
平生第一次, 陶岩对这样的异状有了个比较清晰的认识,心跳越发急促, 也越发滚烫, 他那一团团难以厘清的情绪, 突然自动分开, 变得清楚。
她的眼泪仿佛是砸在他心上, 让他的心晃悠悠的,没个着落。
他慌到忘了摸手帕,抬起手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擦去她粉脸上晶莹的泪珠。
杏香侧身避开他的手。
“别哭,别哭。”陶岩心疼的口吻像是往伤口上吹气般轻。
“你前头才说只当我是妹子,今晚上又抱我是什么意思?我哪里做错了,你这样不尊重我?”杏香突然哭着出声。
这带着哭音的一句却似醍醐灌顶,陶岩突然福灵心至,明白她到底是为何生气了。
“原来你是因为这句话生气。”
杏香依旧别着脸,没说话。
陶岩伸手拉住她有些冰凉的手,这才发觉她果然穿得很少。他脱下自己的蓝布外套,伸手披在她肩头。
杏香没有拒绝,只是脸上的泪愈发凶了。
她早就察觉到了自己对陶岩似乎生了情意,陶岩对她似乎也不一样。杏香从没喜欢过谁,她觉得陶岩很好,不计后果不虑前路,她放任自己将一颗心系在他身上。
可是前几天陶岩亲口说只是将她当做妹子。
没有比这更难堪的事了。
杏香这几天吃睡不好,一直避着陶岩,几天下来,杏香也想明白了,总算自己没有将感情说出来,陶岩应该也不知道,还不算难堪到无法做人。但她也没办法劝自己将陶岩当做哥哥,正愁着以后怎么相处,今晚上陶岩却又抱了她。
他自己说当她是妹妹,又抱她,杏香那一瞬间觉得陶岩实在很不尊重她,心里一酸,就忍不住哭了起来。
“我是将你当成妹子,你比我小那么多,”陶岩轻轻地说。
杏香愣怔地听着,她心里一阵难过,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但是这和我...和我....并不冲突啊。”平生第一次跟姑娘表白,陶岩脸庞不禁发红,难以将他心中那些烫人的话吐出来。
“我...你不明白我的心吗?”陶岩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他急切地一手捉住杏香的手,将之按在他右胸的心脏上方。
手底下的传来如擂的心跳声,杏香懵怔地说不出话来。
猝然,她仿佛被手下的温度烫到,猛地缩回手,羞得双手捂住脸,闷羞的话从指缝间传出来。
“不明白,我不明白。”
杏香娇羞的模样实在可爱,陶岩看得心间发痒,可是他再难做出刚才情急时抱住她的孟浪举动。
“你要是不喜欢,我以后就不说了。”陶岩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杏香放下捂脸的手,背过身,气恼道:“不说就不说。”
“我是说妹子那件事。”陶岩补充道。
杏香不接话,满腔羞意只想逃离,“我回房了。”
陶岩拉着她手,摩挲了几下,很是不舍,但也担心林家人突然出来会撞上,只好道:“那你早些睡。”
杏香走了一步,手还被陶岩紧紧拉住没放。她回过头,正好看到陶岩双眸发亮,正看着她。
杏香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转身飞快地抱了抱他,还没感受到什么,又小鹿般卒然跳开,快步开了房门,进屋去了。
陶岩怔愣地站在原处,看着那道门开了又关,一时懵怔地不知该做什么。强烈的欢喜由心底泌出,无意识地在原地转了几圈后,一阵秋风吹来,寒气侵体,他才梦醒般回过神来,一脚高一脚低地进了房去。
“杏香,你刚才和谁说话呢?”
杏香一进房门,就听到雪梅问她。
杏香大吃一惊,“啊...和...姐,你还没睡啊?”
“我想上厕所。”雪梅说着坐起身来。
杏香松了一口气,还好她先进来了。
等她走到窗边坐下,这才惊觉自己忘记将陶岩的外套还给他了。
她心虚地朝雪梅那看了看,好在房中昏暗,连脸都看不清,大姐应该看不清自己身上的外套。
躺在床上,杏香止不住回想刚才陶岩的话。他说她不明白他的心意,现在,她明白了。
杏香拉过被子捂住头,不自禁偷偷地笑了。
次日天不亮,杏香就醒了,她小心翼翼地起床,将叠得整齐的外套放在陶岩门口的木架上。
天慢慢亮了,院中落下不少夜风吹来的枯枝败叶,杏香拿着扫帚慢慢地扫着。
陶岩刚开门就看到院中那道熟悉的倩影,正慢悠悠地扫着地,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无声笑了起来。
“杏香。”
杏香倏然转过身,穿得整齐的陶岩站在屋檐下,笑吟吟地看着她。
陶岩看着杏香,看着她眉突然微微拧了拧。
杏香左右看了看,林建国他们都上山去了,大姐在厨房忙着,她对着陶岩招了招手。
陶岩走近她。
放下手里的扫帚,杏香踮起脚,伸手至陶岩颈间,替他将内翻的衣领理了理。
陶岩素来衣着打理得很整齐,今天也是因为从窗口看到杏香在院中扫地,一忘神就忘了整理领口。
两人不敢贴在一起太久,连忙分开。
“你今天还去洗衣裳吗?”陶岩一面刷牙,一面问。
杏香点点头,“要去的,”她犹豫片刻,“你有衣裳要洗吗?我一块洗了。”
陶岩停下刷牙的动作,犹豫了片刻,想了片刻,认真地点头,“有。我跟你一块去洗。”
杏香奇怪地问道:“你不放牛了?”
陶岩吐出一口泡沫,有些含糊不清,“不要紧,现在庄稼都收了,牛不会跑远。”
杏香噢了一声,“行。”
等陶岩过了早,杏香已经将一大家子的衣裳都收进了木盆里。陶岩将自己的衣裳放在最上面,接着将那一大盆衣裳端起来,杏香拿着一包皂角,两人肩并肩地出了门。
“一会儿,我先去和大海打个招呼,就过来找你。”陶岩道。
一轮圆日至东方冉冉升起,杏香盯着路上两人并行的影子出神。
陶岩将衣裳送到河边后,就匆匆去和大海打了个招呼。大海正半趴在泥地上练字,闻言噢了一声,摆摆手,“陶岩哥,你去嘛。”
杏香正将一件件衣裳在水里打湿,分别抹上皂角,放在一旁干净的大石板上。一道阴影将她笼罩住,杏香抬头望去。
“家栋哥,你这么早啊。”杏香笑道。
陈家栋在她身旁寻了块小石块,将衣裳放在上面。
“你也早啊。”陈家栋学着杏香的模样,将衣裳打湿,抹上皂角液。
陶岩匆匆从田地边赶到河边,就看到了杏香旁边,陈家栋雷打不动地搓着衣裳。
“陈同志。”陶岩愣了愣,打了个招呼。
“陶岩同志。”陈家栋抬头看向他,目光微微有些意外。
陶岩笑了笑。
杏香转回看他,笑道:“回来啦?”
陶岩在她身旁蹲下,他还不大会用农村的皂角,一直用的是供销社买的肥皂。
杏香见他对皂角手足无措的模样,扑哧笑了笑,拿起一枚皂角,用力地用石块砸开外皮,将皮剥去,再将皂角肚中的籽也抠出来,用手一搓,就搓出一些液体。
杏香将手上的皂角液抹在衣裳上,“这就和肥皂差不多了。”
陶岩学着杏香的样子,砸开一枚皂角,挤出些许皂角液。一阵清香袭来,和杏香身上的味道相似,又有些许不同。
杏香的味道带着一丝清甜。陶岩心想。
“陶岩同志今天没看牛吗?”一边传来陈家栋的询问。
“在放,牛要来这边喝水,我在这边看着就行,顺便帮杏香洗洗衣裳。”
前几次陶岩也说帮杏香洗,但是杏香冷着脸不让。
陈家栋看了眼笑容灿烂的杏香,心里莫名地就生出了异样感,他看了一眼认真洗着衣裳的陶岩,陶岩是真的会洗衣裳,而陈家栋一开始是不会的,杏香教的他。
“过几天,村里是不是有活动,杏香?”陈家栋问。
杏香点点头,每年十月中旬会有一场火把节,用稻草扎成火把,晚上点燃了玩闹一番。
“家栋哥,你到时候来吗?”杏香问道。
陈家栋笑了笑,他有两个尖尖的虎牙,笑起来挺好看。“要去的。”
有陶岩帮忙,衣裳几下就洗完了。陈家栋那两三件衣裳也洗好了。
“我送你回去吧?”陈家栋照例问。
杏香看了看陶岩。
陶岩冲陈家栋笑道:“不用麻烦陈同志了,我送一趟回去就行。”
“你不是要放牛吗?”陈家栋看了一眼不远处田地里的牛。
陶岩已经端起地上的木盆,过了水的衣裳,比端来时重得多。
“不要紧,一会儿的功夫。”
杏香笑了笑,没说什么,只对陈家栋告别道:“那我们就先走啦。”
陈家栋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地看着两人离去。
路上,杏香看陶岩一贯含笑的脸上略带沉思。
“陶岩哥,怎么了?”
陶岩转过头,看了一眼她垂在胸前的两条黑亮的辫子,“我在想,陈同志洗衣裳真是洗得细致,三件衣裳洗那么久。”
杏香啊了一声,她倒是没注意过这个。
陶岩笑了笑,若不是两手都端着木盆,他真想摸摸她小巧又乖的脑袋。
“以后我都帮你洗衣裳吧?”陶岩笑道。
杏香愣了愣,随即笑了,低下头没应声,侧脸透出一丝甜意。
清晨的阳光还是暖黄色的,照在身上分外温暖。两人一面说话,一面走。
侧面黄土墙下,有一个微微佝偻的身影,破烂的衣裳依旧敞开着,浑身脏乱,裤子胡乱地系在腰上,戴着一顶破棉帽,手里还是叼着个酒瓶,里面已空空如也。
是上次他和大海出去放牛时遇到的男人。
陶岩不动声色地绕到杏香另一边,将她和那个男人隔开。
“大姑娘诶!”他怪模怪样地看着杏香叫了一声。
杏香皱着眉头没理会,陶岩感觉到他目光中似乎夹带着别的,眉头紧拧,靠近半步,将杏香遮得严严实实。
那个男人再没说别的,靠在黄土墙上,盯着二人走远。
“那是谁?”
走了很远,陶岩才皱着眉问道。
杏香也满是不舒服,她回头望了一眼,见他还盯着,连忙回过头。
“他叫杨老三,算起来和荷花家有些渊源,他家住在村西,”杏香说着,朝一面指了指,“就是那,那个破黄土房子,这个杨老三,年轻的时候就懒惰,又爱赌钱,他爹死后,不肯跟着人一起上工,慢慢地家里就越来越穷,又爱喝酒,又爱小偷小摸的,村里也没人爱理会他,多数时间不在村里,不知道他是怎么活下来的,家里无半升米。”
杏香多次碰到他,都被他怪声怪气地叫大姑娘,杏香本能地讨厌。
陶岩嗯了一声,叮嘱道:“以后你碰到他,就离他远点。”
杏香抬眼看他,见他满脸担忧,心里一甜,嗯了一声。
雪梅正在做蕨粑,昨晚上林忠实用木捶打碎了,今天过滤。
看到今天是陶岩端着衣裳回来,雪梅微微一惊愕。
陶岩送了衣裳回来就走了。
“姐,我晾了衣裳就来帮你。”杏香一边拿着衣裳抖开,一面道。
雪梅将蕨粑渣混着水倒进虑布里,神色无异,“不要紧,我一个人忙得来。”
杏香笑了笑,将木盆里一件雪白的衬衫拿起来。
她捏在手里抖了抖,顺着阳光看,这衬衫陶岩应该穿了很久了,但是一点磨损痕迹都没有,衣裳上也没有洗不掉的污点,白净如新。
杏香朝雪梅那看了一眼,见她正忙活着,偷偷将衬衫放在自己身上比了比,大了很多,衣摆到自己大腿了。
杏香笑着,将衣裳仔细地用木衣架挂好,愣怔地看着它在晨风中飘摇,她好像看到了陶岩在看着她,笑得很好看。
几声咳嗽传来,杏香回过神来,吐了吐舌头,连忙将其余衣裳挂好了,洗了手,帮着雪梅做蕨粑。
时间过得很快,等杏香家的蕨粑晒满猪圈上的瓦片时,火把节也到了。
家家户户早已准备好了用稻草或蒿草做好的火把,这日清晨,村里宰了一头肥猪,家家户户出菜出粮出柴火,聚在一起,在村口露天做了大锅饭。
村里的女人姑娘一早就过去忙活了,陶岩则跟着男人们去宰猪杀鸡。
“陶岩!”
宋青松扎在一堆村里的年轻人中间,朝陶岩挥了挥手。
陶岩特意换了一件灰色衣裳,解放鞋,怕弄脏了洗不掉。而宋青松穿着件黑色夹克,头发依旧一丝不苟地梳得整整齐齐。
宋青松手里拿着一包黄河,见人就散一根,他知道陶岩不抽烟,也就没问他。
“嘿,今天这阵势,倒是闹热。”宋青松最是耐不住寂寞的人,最喜欢这样的热闹。
陶岩走到他身边,村里男人都三五成伙地或蹲或站,抽烟说话。几个围着围腰的壮实汉子,正逮着一只白肥猪,预备将猪抬到案板上杀。
一众年轻人们笑嘻嘻地抽烟说话,谁也没有上去帮忙。
“宋青松!”
宋青松正笑着和青年后生们说话,后面有人叫了他。他转过头,是李娟。
“来了?”宋青松笑了笑,又看了一眼那边忙着切菜的妇女姑娘们,笑道:“你咋没去帮忙?”
李娟撇撇嘴,“男女平等啊,你们不都在这玩吗?”
这话听得其余青年有些尴尬,可不是吗,父辈都在忙活着,他们在这无所事事地说闲话。
宋青松摊了摊手,“杀猪杀鸡这这样的活计,我也不会啊,只能站着干看。”
李娟指了指一边,那里陶岩正帮着杀猪的几个人抬猪,他双手抬着猪脚,猪脚上满是泥巴,猪不服挣扎时,猪脚弹在他身上,弄了他一身泥。
宋青松也没想到眨眼间,陶岩就跑到那去了。他笑了笑,“一路来你还不知道陶岩吗?他那热心肠,谁能比?”
李娟朝他勾了勾手,表情神秘。
宋青松朝她凑了几步,“怎么了?”
李娟朝一边帮着折菜的一个青年,“那个,认识吗?”
宋青松顺着她的手指看去,“认得啊,才下乡的知青。”
李娟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道:“听说他家住在凤德街道。”
“凤德街道?”宋青松一愣,接着明白过来,哦了一声,
“你说,他能不能帮上忙?”李娟问他。
“你还不死心?我可告诉你,你想回城,等政策下来吧,现在,我觉得找谁都没用。”宋青松耸了耸肩。
李娟摆了摆手,嘴里应着,表情可不是那么回事。
宋青松也不多说,他本来和李娟也没那么熟,下乡才认得的。而且他觉得李娟有些势利眼,人洋气倒是洋气,宋青松看了一眼切菜的那堆姑娘,他还是喜欢淳朴的。
陶岩一身是泥,村里的水都是从河边担回去的,他也不浪费那水,小心翼翼地抬着手,走到河边准备洗洗。
河边蹲着几个姑娘,在洗菜。他一眼就认出了那道纤细的背影。
“咦,杏香,你家那知青同志来了。”凤仙眼尖,最先看到了朝这边走来的陶岩。
杏香急忙回过头,果然是陶岩。他身上几次都有些泥,手抬在身侧,也满是泥。
杏香站起身来,“陶岩哥,你摔跤了?”
这话一问出口,几个大姑娘都娇笑起来。
陶岩摇摇头,“没有,我帮着他们捉猪,被猪脚弹了几下。”
凤仙笑道:“你还会捉猪啊?不怕杀猪吗?”
杀猪那场景,一柄又尖又长的窄刀,从猪脖子处捅进,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那场面是怪吓人的。
陶岩看了确实有些吓到了,这会儿凤仙这么一打趣,笑了笑,不知该接什么话。
“他就是帮忙捉猪吧,杀猪他可不敢。”杏香笑道。
陶岩蹲在洗菜的几人的下游处,认真地将手上的泥巴洗了。
“对了,他叫什么名字?我看到他跟着大海一起放牛。”凤仙问杏香。
“陶岩,你叫他陶岩哥就得了。”
凤仙笑嘻嘻地打趣,“那可不成,那是你的哥,我们可不敢叫,我们还是叫他陶岩同志——”
几个大姑娘们听了都哈哈笑了起来,她们并不知道两人之间的关系,不过说笑罢了。
杏香闹了个大红脸,偷眼也了一眼陶岩,他正低头笑,顿时更羞涩起来,戳了戳凤仙的腰眼,“叫你乱说。”
陶岩微笑着看几个姑娘打趣杏香,两人对视瞬间,都不觉笑了起来。
陶岩回去时,顺便帮着端着一大盆洗好的菜回去。
一直到黄昏才吃上饭。这顿饭有酒有肉,吃得都很高兴。
饭后才是重头戏。
家家户户回家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火把,林德旺并村里的几个老人,用猪头祭了天地又祭过祖庙后,第一把火把点燃,大人小孩,人手一把火把,在田野间奔走巡寨。
打头的提着锣鼓,一边走一边敲,后面几人扛着纸灯笼,窜寨。
天色渐渐黑下来了,田间的火把却越来越多,多数火把夹了松油,燃得热烈又红火,庆祝今年丰收,预祝明年丰收。
在最困难的时候,人们也没有失去对美好日子的期望。
杏香手里也拿了火把,这时候不分男女,男男女女夹杂着,也不乏有胆大的趁着天黑灯昏,牵起旁边人的手的。
陶岩不知什么时候挤到了她旁边来。
杏香本来是和几个小姐妹在一块的,见陶岩来了,故意慢了几步,和陶岩两人跟在队伍的后面。
手被拉住,温暖立即将她包围。
杏香转过头去,陶岩的眼眸在火光的照耀下格外好看,烨烨生辉。
“你们俩干嘛呢?”
冷不丁,背后传来一句呵斥,吓得两人连忙松手。
“没...没干嘛。”杏香慌忙解释,转过头去,却看到了笑嘻嘻的荷花,以及她身旁的宋青松,出声的正是宋青松。
“你们俩....”荷花意有所指,笑嘻嘻地看着他们。
“我...我滑了一下,陶岩哥扶了我一下而已。”杏香窘了一下就冷静下来。
荷花掩嘴笑了笑,促狭笑道:“那可能吧。”
杏香看了一眼陶岩,他俊脸也有些红。
“不理她,陶岩哥,我们快走。”
荷花想跟着他们一起朝前走,被宋青松拉了拉。
“这样窜寨多没意思,我们找个安静处说话。”宋青松笑着轻声道。
荷花低下头,向来胆大的她在心上人面前也变得娇羞起来。
宋青松拉住她的手,两人脱离了窜寨的队伍。
被荷花和宋青松撞到后,两人再不敢牵手,只一道跟着村人玩耍至夜深,人都渐渐散了,两人才跟着往回走。
雪梅挑着担子匆匆走来。
“姐?你做什么呢?”
见是杏香他们,雪梅怔了怔,才道:“我来捡火把头。”
田地里四处都是没燃尽的火把头,被散乱地扔着,捡回家去烧火做饭,能烧个三四天。
“那我们帮着一块捡。”杏香道。
雪梅看了一眼陶岩,“不要紧,你们先回去吧,我一会儿就捡完了。”
“这里黑峻峻的,你一个人我们怎么放心。”杏香说着,又往回走。陶岩什么也没说,跟着她朝田地里走。
雪梅默不出声地跟在两人旁边。
天上月亮渐圆,有淡淡的清辉洒落下来,但田野上依旧有些暗,隔远了就看不清人。
三人散开,各自捡着火把头。
不多时,杏香捡了一抱,放进了挑子里,又往前捡。
秋收后的稻草堆在田埂旁,大大的垛堆在像是田野的守护者。
杏香边走边弯腰捡,夜风徐徐从耳畔吹过,村人都走了,田地里一片安静。
在这片安静中,杏香似乎听到了几声不同寻常的怪响。
她站立凝神听了听。
似乎是个女人的声音,从不远的草垛传来。
杏香有些害怕,又不自觉地抬脚,好奇心驱使她去探索到底是什么东西。
走了几步,声音越发明显了。
是个女人在呻.吟,像忍着极大的痛楚。
杏香吓得倒退几步,她朝一旁看了看,远远地看到雪梅和陶岩的影子,都离她不近。
杏香不禁想起小时候听的那些鬼故事来,顿时寒毛倒竖,一阵发冷。
她没头没闹的连忙跑开。
陶岩见她匆匆跑过来,到了近前,看到她神色惊恐。
“怎么了,吓成这样?”
杏香恐怖地指了指那边的草堆,小声道:“那边有个女人在哭。”
陶岩顺着杏香的手指看去,远远的,只能看到两个高高的黑影,他知道那是草垛。
他拉住杏香发冷的手,安慰道:“你听岔了,风吹过草缝,就发出声音,就像吹口哨那样。”
杏香一听觉得挺有道理,“真的吗?”
陶岩搓了搓她的手,“真的。”
杏香这才松了口气。
捡了满满一挑火把头,由陶岩挑着,三人朝村口走去。
“姐,你可真行,这火把够咱们家烧几天了。”杏香看着陶岩肩上那满满一挑,笑道。
雪梅笑了笑,没说话,只顾低头走路。
“对了,今天又没看到贵珍婶子。”
雪梅低头讲道:“他们一家都没来,我看到富贵叔把分给他们家的肉送过去了。”
杏香哦了一声,陶岩插口问道:“谁是贵珍婶子?”
杏香道:“就是大海他娘。”
陶岩哦了一声,想到自己好像确实没看到大海,“他们怎么不来?”
杏香沉默片刻,“贵珍婶子家不宽裕,办这次席每家都要凑不少东西,贵珍婶子家两三年没有来过了。”
陶岩啊了一声,似乎有些惊讶。
雪梅补充道:“是贵珍婶子太讲脸面了,本来二公他们都说让他们直接来就是了,帮着做饭,什么都不用拿,但是贵珍婶子总不肯。”
一时间,三人都沉默了。
及家,栓子他们早睡了。
匆匆洗漱后,各自回房。
杏香想着事,没睡着,雪梅似乎也没睡着,不住地轻轻翻身。
“姐,还没睡吗?”杏香轻声叫了声。
“啊?你还没睡着啊?”雪梅有些惊讶。
“还没。你怎么了,翻来翻去的,像睡不着。”
黑暗中,雪梅睁着眼睛,盯着无尽的黑暗。她感觉自己的人生也这般,被黑暗充斥着。
“前几天,荷花家又来了个提亲的,是纯水村的,听说是个鳏夫,还有个几岁的孩子。被荷花打了出去。”杏香说起另一件事来。
雪梅轻笑两声就止住了,她似乎从这件事里看到了自己的未来。好人家没办法嫁了,只能找个年纪大的,或者是死了老婆有孩子的鳏夫。
杏香不知道大姐此时心里所想,又讲了些别的,困倦袭来,很快就睡着了。
雪梅却迟迟难以入睡。她快二十了,以前提亲的人还多,自从那件事后,再也没有媒人上门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天越来越冷。
陶岩请了天假,上镇里去将他妈妈寄过来的东西取了回来。
陶岩上回回家,将住在林家的情况说了,陶岩妈妈感激林家人对陶岩的照顾,但她深知升米恩斗米仇,还不知林家人真正的秉性,她只寄了些糖,作为感谢。
林建国他们都进山里打柴火去了,趁着冬天不忙。到了开春,地里忙起来,家里没屯柴火的话,就没东西可烧。
陶岩一进院,栓子虎头就不住地围着他,眼巴巴地甚是可怜,杏香看不下去,将俩叔侄都轰走了。
“学的什么德行呢?”杏香揪着栓子进厨房,低声教育。
栓子低着头,以脚搓地,陶岩上回城,不仅给他买了新鞋,还买了糖果。这个年代的孩子,对糖果的诱惑几乎抵抗不了。
杏香训斥了他几声,栓子垂头丧气地恹恹地出去了。
陶岩读完了他妈妈夹在包裹里的信,拿着糖果出来,刚好看到栓子从厨房里出来。
“栓子,快过来。”
栓子看了一眼他手里那一包五彩的糖果,眼神亮了亮,想起二姐刚才的话,头又垂了下去。
陶岩有些奇怪,“你二姐呢?”
栓子用嘴朝厨房努了努。
虎头跟在陶岩屁股后面,陶岩顺手从包里抓了一把糖塞进他兜里,虎头高高兴兴地屁颠屁颠地跑出去幺爸分享。
杏香正做着饭,她一手拿着汤勺,将多余的米汤舀出来,林建国他们要天黑才回来,这顿饭只做他们几个人的。
“杏香。”陶岩将糖果放在饭桌上,“这是我妈妈送给你家过年的。”
杏香看着那包糖果,愣了愣。是陶岩妈妈送的。她不明心情地低下头,“你自己留着吃吧。”
“跟我客气什么。”
杏香抬眼望去,正好看到陶岩看着她笑。
杏香抿了抿唇,脑中不自觉地想,陶岩妈妈长什么样?陶岩是像他妈妈多?还是像他爸多?想着想着不觉莫名有些紧张,又有些羞涩,连忙摇摇头,不让自己去想。
陶岩坐在灶孔前帮她添柴火。看到她一脸沉思,又莫名其妙地摇头,“想什么呢。”
“啊?”杏香心虚地看了陶岩一眼,即使从烟尘里望过去,陶岩的脸依旧干净澄澈。
“你在城里时,都做些什么?”杏香脱口问道。
陶岩看着她笑,“前面都在上学。我妈本来想找人帮我安排个工作,这样我就不用下乡了。但我当时觉得我还应该再学习学习,就没同意,现在看来,还好当时没同意...”
杏香扑哧笑了起来。
“你真该同意,这样就不用下乡吃苦了。”杏香说着,笑眼看了看陶岩。
陶岩也笑,促狭道:“那怎么好?媳妇就找不着了。”
这话听得杏香脸色发红,锅里水雾腾起来,她红红的脸蛋隐在朦胧水汽中,娇柔可人。
这日晚。
林家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秀娣妹子,就想着你们白天忙,怕遇不到人,我特意晚上摸黑来。”
说话人姓曹,叫细妹。是十里八乡唯一的媒人。她之前来过林家很多次,不算陌生。曹细妹打着松油火把,手里提着一瓶白酒,一只公鸡。
这阵势杏香看到过无数次了,一点都不惊奇,自从她和雪梅到了年纪,曹细妹往她家跑得很勤。
但是自从雪梅那事在十里八村传开后,曹细妹几月不往她家来了。
对于曹细妹的到来,刘秀娣这次表现得分外热情。
“是她曹嫂子啊,快进家坐。”
刘秀娣将曹细妹让进厨房,林家一家人还围着火坑坐着。陶岩还不知道那是谁,只礼貌地站起身来。
曹细妹与林家长辈寒暄了几句后,就直接表明了来意。
“我这次啊,是受了我们村宋礼平家的托,来探你家二闺女。”
曹细妹没注意到林家人表情有些发僵,又笑着僵:“宋礼平你们认得的嘛,是我们的生产队的副队长,家里盖了四五间砖瓦房,他家二儿子,叫宋志航的,二十三岁,你们应该见过的吧....”
曹细妹细细地数宋家的家产,好处。
雪梅本来已经站起身来,准备避开,但听了曹细妹说是探杏香后,怔了怔,又坐下了。
这家人,虽是临村却不远,林家人知道,都知道宋家那房子是他们村的头一号,崭新又铮亮。
林建国沉默地抽了口旱烟,没说话。
刘秀娣也静静地听着,虽说不是给雪梅提亲,但是杏香也十八了,是时候找个好人家放了。
“他们家二小子,当兵去了,多少人家都将把女儿嫁过去,可宋家看不上。宋家那小子,今年回来探亲,上次来你们村吃酒席,看到杏香,就喜欢上了。这多美的事啊。”
杏香下意识地看向沉默不言的陶岩,他眉宇微拧,正看着她,眼眸中火光一跳一跃的,看不清情绪。
杏香无奈地冲他笑了笑。
刘秀娣哦了一声,“上次她二公家添孙办酒,那宋家儿子来吃酒啦?”
曹细妹拍腿直笑,“就是那次了。”
刘秀娣心里琢磨了一番。
那宋家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好人家了,家里人口不算多,家底厚实,听说宋家长辈也是懂礼的,若是杏香嫁过去,肯定不会亏待。
“那宋家大儿子结婚后分家了吗?”刘秀娣问道。
曹细妹一听就觉得有戏,精神一抖,口齿更流利,紧着将宋家好一顿夸。
刘秀娣一通听下来,不时点头,显是很满意。
陶岩频频看着杏香,他不禁着急,生怕刘秀娣一口应下来。
杏香硬着头皮,悄悄拉了拉刘秀娣的衣袖。
刘秀娣朝她看来,杏香微微摇了摇头。
见女儿摇头,刘秀娣一怔,这样的好人家还有什么好挑剔的不成?这头年能嫁个军人,真是祖坟冒青烟才能得来的好事。
她没有一口回绝,说了些中间话。
曹细妹也知道,议亲不可能一次就成了,将礼物留下,踩着月色就走了。
曹细妹前脚刚走,杏香后脚就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娘,我不喜欢。”
刘秀娣盯着她,语气很是不满,“那你喜欢什么?你坐在这也听得清清楚楚了,那宋志航可是个当兵的,十里八乡就这么一个!你这样的都说不喜欢,喜欢什么样的?”
杏香下意识地看了陶岩一眼,他双手紧紧合在一起,嘴唇紧抿,正焦灼地盯着她。
“我...”杏香卡住了,她看着陶岩,灵机一动就说出了不喜欢的理由。
“他肯定是个大老粗,我不喜欢!”
林建国啪啦将旱烟杆一放,训斥道:“你才读了几年书,就嫌弃人家大老粗了?”
父母都很中意这门亲事,陶岩作为外人不能发表任何看法,杏香有些势单力薄。
雪梅说道:“那宋家条件固然好,也得杏香自己喜欢才行,爹娘你们也别急着做决定,等杏香再想想吧?”
林忠实素来不会参与这些,只沉默地听着。
玉凤挑眉道:“这可是求都求不来的好事,你们听说谁能嫁个当兵的?当年宋家儿子去当兵的时候,摆了三天酒席,那气派,宋家人在任何地方都是挺着腰板做人,讲话也大句大句的,这样好的人家,杏香还犹豫什么?你还小,不知道嫁人啊,就得看对方家里条件,不然嫁过去就是跳进火坑,吃一辈子苦!”
玉凤脸色似有不满,林忠实闷声道:“怎么,我家境不好,让你受苦了?”
玉凤难得发觉自己好像不应该这么说,只得讪笑道:“我说杏香,你上纲上线的做什么?”
杏香咬咬唇,站起身来。
“反正我不喜欢,你们谁答应这门亲事,谁就自己嫁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