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天色阴沉，滴里搭拉下着连绵细雨的上午，何珮凝服了药，换了翠云给她带来的新的衣物，坐在床上看红豆给她弄来的几本奇闻异事摘录。这书是端亲王穆澈从藏书阁里红豆让给她带来的，说是让夫人解解闷。

    红豆将书交给她的时候，特别开心的在她面前提到，她非常清楚的听到红豆把书递给她的时候欣喜道：“这是王爷嘱咐的，说夫人以前最喜欢看这类书了，特地嘱咐藏书阁的管事交给奴婢，让奴婢亲自交给夫人！”

    何珮凝对于端亲王这个看似关切，似乎想为她排闷的举动却一下子起了疑惑之心。这么个在外人看来是关切的举动，在自己的角度看来简直就是试探之意，令人不得不防。她这几天虽然说对于这里的情况有大致了解一些，有些基本的琐碎事情也能从容应对了，但是自己到底还是个冒牌货，对于整天来看自己的那个人精王爷，她看不透对方，还不清楚对方是否已经对自己起疑了，用这个来试探自己。

    以前古代简直是两个极端，上流社会讲究通晓四书五经琴棋书画什么的，一般百姓则是女子无才便是德。她从小到大没去研究过这些，钢琴学了几年后因为学业太忙了就逐渐荒废了，古琴更没接触过。她根本不知道这个女主是否会识字，按理来说这些什么庶妃啊小妾啊，出身都是相当低微的，如果是什么王妃侧妃，那出身高些，可能有的还是门当户对的官宦人小姐，读书习字自然不在话下。可自己现在对这个正主的身份的了解程度根本就几乎是一片空白，除了自己是他的庶妃之外别的都不知道，这个时候一个不小心就会露出马脚了。

    她一开始是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仔细思虑一番后她还是翻开了封面看了下去。自己现在探不出个究竟，不知道怎么去模仿原主，会被怀疑也是有可能的。兴许被他一刀给灭了，自己还能就这么回去。

    何珮凝这么想着，又继续着自己心态稳定下来之后的理念，既来之，则安之。

    她先挨个看过一遍红豆递来的这些书册典籍的封面，几乎都是些什么民间奇闻趣事或者野史典故。这些字她可以说大都认识，但是有极个别冷门的她就不知道了，这里没有汉语拼音，更没有字典这玩意，哪像智能时代什么都能解决。端亲王说这位海棠夫人以前是最喜欢看这种奇闻异事录和野史典故之类的书，还找了来给自己看，那看便是吧！也好，借着这些典籍，兴许还能再多了解一下这个集不少封建朝代元素于一体的奇怪时代的典故趣事。

    有趣的是，这些书本上有些个作者，居然还是她们那个世界历史上的，例如一本叫做《新撰异闻录》的典籍，和她那个时代有部叫做《新撰组异闻录》的日漫相差就一个字，作者署名是柳泉居士，这不就是蒲松龄的字号吗？她带着好奇之心翻开才看了没多少页才发觉，这正是清代蒲松龄的《聊斋志异》啊！

    还有一本书名为《金翎奇缘》的民间故事，和源自傣族的叙事诗《召树屯》记载的内容极其相似，作者名字居然是什么叶天士，天士是清代著名医学家，四大温病学家之一的叶桂先生的字，当时她看叶天士和薛雪两个人暗中较量，一个居所叫扫叶庄另外一个叫扫雪楼都觉得好笑。最好玩的是，当她翻开另外一本书名是《待月·花解语》，内容竟然是西厢记，除了人物名字不太一样别的都差不多，红娘化名红玉，崔莺莺成了李绛娘，张生反倒成了崔殷功，她其实最烦的就是古代这些自诩的爱情故事。

    何珮凝看着这些内容，表面是波澜不起，内心则是百感交集，不知道该说是哭笑不得，还是莫名其妙。总之这里看来真的是个集各种三次元历史时代元素为一体的架空时代，别是穿到了哪个没品的玛丽苏作者的书里当炮灰才是真的。

    “嗯？海棠夫人好像对这些兴趣一般？”“果真是……患了记忆失却之症么？”紧闭正门的书房里，身着一袭墨黑云锦所制直裾外披一袭绣金云纹黑底大氅的穆澈和一身月白色长衣的卫凛坐于书房外间用于待客的小厅堂中，低声议论着关于海棠夫人的心绪变化。

    当卫凛有几分不是十分肯定的告诉穆澈，海棠夫人可能因为经受身心双重的刺激，导致了心脉被重创后出现记忆失却的现象，他行医数年，对于这样的突变闻所未闻，生平未见。更让他不明白的是，若她换上了记忆失却之症，为何单独对穆澈的态度是极其畏惧和排斥，充满了戒备呢？他原本还想着在替海棠夫人养伤的期间，借机询问她一些过往之事，她跟他多年来一直在寻觅的真相，或许有什么密切联系。不想她却什么都记不得了，似乎连性情都发生了剧变。看来，他追寻的线索，又要濒临断链。

    卫凛的心头是疑云重重，穆澈的内心则是波澜骤起，身体则轻颤了一瞬，手中握着的白瓷杯中的滚热茶汤险些溢出溅到手上。卫凛将穆澈这个细微的举动尽收眼中，他只得低头轻叹不语。曾经，他也对海棠夫人那路人皆知的司马昭之心报以几分鄙夷之意，加上她当时因为当时对穆澈情愫渐生而对何琬眉主仆是百般刁难，所以他一直都对她没什么好印象，只觉得这女人就是所谓的“庸脂俗粉”。

    卫凛也清楚穆澈不会爱上这么一个庸俗不堪的女子，充其量就是利用，他也曾经劝阻过兄弟别这么做，穆澈却表示有自己的安排，等到一定时候他就会让海棠离开。令卫凛没料到的是后来的事情如同走马灯般发生得如此迅速，如今海棠夫人出现了记忆失却的情况，他的调查也被迫中断了。而最令他觉得不可思议的是，一向甚是清高的端亲王穆澈，似乎是对这么个庸俗不堪的女人动了情。

    穆澈曾经爱过的两个女子，一个是宗室郡主，另外一个是重臣之女，按理来说都是门当户对，不过这两个女子却从未爱过他，也未回应过他。从开始到现在，对穆澈心怀情愫倾尽一腔深情的，也就只有这个出身低微甚至可以用低贱来形容的女人。令人惋惜的是，穆澈并未因此而回应海棠夫人，还因为何琬眉一事将海棠夫人赶了回去，而海棠夫人却不计前嫌的又回来找他这才受此重伤。如今的他，会不会也步自己的后尘？

    卫凛想到自己，每日归家询问家仆夫人在忙何事，得到的不是“夫人在盘点今日的营生”就是“夫人已经睡下。”照顾她的丫鬟也听她嘱咐，不许他踏进她所居的小院一步。她已经嫁予他一年多，他却连与她见面的次数都屈指可数。每日天才亮她就起身出府去铺子里，待他回府后她早就已经睡下。他能与她相处最久的时光，大概也只有过年时与她一道吃年夜饭时，她连守岁都不愿意与他一道。他自幼家逢巨变流落江湖，这么多年来除了行踪不定的师父之外，并无任何亲人，他一面跟着师父学医学武，一面在线索少得可怜的情况下调查陈年旧事。若非在一次偶然间认识了穆澈兄弟俩，他都没想过和朝廷会有所交集。只能说，这些都是命吧！

    穆澈有些难以接受海棠患了记忆失缺之症，怪不得，她对他会用那种陌生中带着几分戒备的眼神看着他，甚至对他有着浓烈的排斥之意。他原先以为经此巨变，她会恨透了他，不想却是这般现状。她忘记了他，什么都记不得，他一开始若说没有几分落寞是绝对不可能的，这下连一个真心爱着他的人，都没有了。

    但穆澈经过几番思虑后，他越发觉得，这并非全是坏事。海棠失去了记忆，不再记得过往，曾经他对她造成的那些伤害，也因这场变故就这么被掩藏起来。他已经编造好了一套说辞，若是海棠真的问起，就让府里的人，都按照这套说辞来解释给她听，只要能瞒过她，认真补偿她，即使她想起了过往，多少也能弥补一些吧……

    “你这样做……委实不妥，若她真的回忆起了过往，只怕会更恨你……”卫凛觉得穆澈这么做就是在欺骗已经失去了过往的海棠，他并不认同穆澈的做法。这样以谎言为开始，就要用更多的谎言去修补，去隐瞒，直到最后再也无法圆谎。而且，他欺骗的人，偏偏又是……她……要说以前他还觉得海棠夫人最后沦落到那么一个下场是罪有应得，只是现在他不这么想了，他甚至还为了自己过去有这般想法而懊悔。再怎么样，她也是因为深爱着穆澈才会做出那些事情，况且这些事情，其实严格来说，既没有违反人伦道德，也不触犯国法家规，说到最重也只是给人穿小鞋，借着穆澈当时对她的假意来气何琬眉。而穆澈那般对待她，也是极其错误不妥的。即使她在他眼中犯下了不可弥补之错，她到底还是个弱女子，穆澈那般对待她之后又将她赶了回去令她受尽折磨苦楚，最后还把她伤成这样，犯下大错的，理该是他。

    “也比真就这么随着她遗忘下去好，从今以后，我会好好对待她。就算有那么一天，她想起来了，也不会那么恨我……”卫凛望着穆澈恍惚的神情，只得摇头叹息，他最大的问题，就在这方面非常自以为是。

    过去他总以为挽回何琬眉就好，不想何琬眉却和他的弟弟缔结姻亲母仪天下了。他又想到了平亲王和现在的平亲王妃过去那档子事，但海棠夫人毕竟不是平亲王妃，海棠夫人没地方可以去又受着重伤还丢了记忆，如果她真的就这么遗忘了过往，那确实，不是什么坏事。现在轮到穆澈去陪伴她了，若她遗忘掉过往一定能很快重新爱上穆澈，那样，他就放心了，即便线索中断，他还是有办法继续查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