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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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阴沉沉的,寒风呼呼的刮着,大雪从前几天就没有停过,道路上房屋顶压了厚厚的积雪。小孩缩在青砖墙角一动不动,他不知道自己多久没洗澡了,身上的臭味不仅是小摊边的胖女人嫌弃,他自己也闻着也有些难受。

    很冷,好像连骨头都冻成了冰,小孩吃力的皱了皱眉,蜷缩得更紧,却仍旧感觉不到一丝暖意。身上的破夹袄露出黑乎乎的棉花,根本起不到什么御寒的作用,这还是死去的老乞丐临终前奋力扒下来裹在他身上的。想到老乞丐,小孩麻木而空洞的眼里闪过一丝哀伤。那是为数不多对他好的人了,戎马半生的许老将军,最后只落得个冻死街头的下场,何等的凄凉。

    小孩并不知道将军是什么样的官职,他只知道好像不久前,他的家还是窗明瓦亮的大房子,那里非常的暖和,还有一个好大好大的后花园,娘亲笑起来很好看,会给他做甜甜的糯米圆子,他身后总跟着一群佣人老妈子,哄着他:“小少爷、小少爷......”

    可是这些记忆也慢慢的变得遥远了,他记不清是什么时候被外祖父带到这个偏远的小城来的。他只记得那天早晨,前段时间一直以泪洗面的娘亲给他穿上了漂亮的衣裳,吩咐身边的绿玉姐姐将他带去外面玩。他很久没出过门了,兴匆匆的出去,逛了好久,带回来给娘亲留的甜蒸糕,推开沉重的雕花门,却只看见他一向笑眯眯的娘亲紧闭双眼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绿玉尖叫着跑了出去,而还不太懂事的他拿着甜蒸糕一步步的走近大床边,娘亲面如金纸,无论他怎么摇晃也再没有睁开过眼睛。那是他第一次接触到死亡这个词,冰冷、僵硬。

    爹爹带着沈姨娘赶了过来,他已经很久没有踏进娘亲的房间,没有来带着他玩举高高骑木马的游戏了。下人们说,外公失势了,沈姨娘的父亲升官,爹爹不会再宠爱娘亲了。他不知道失势是什么意思,可是他能看见爹爹和沈姨娘看到娘亲尸体的时候脸上那抹毫不掩饰的得意之色。他或许还意识不到那副表情是期待已久的事情得逞之后的快意,可是他心里却明白的厌恶这样的表情,所以他推开了沈姨娘哭喊道:“滚出去!娘亲不要看到你!”

    他的父亲林安富一把接住了似乎摇摇欲坠的娇弱人儿,将儿子甩出门外怒喝道:“越发的没教养了!许玉娘这个贱人是怎么教孩子的!把他给我关到柴房去!”

    之后的日子更加的难过起来,娘亲葬礼那天他被放了出来,不过带他的丫鬟不是绿玉,而是沈姨娘身边的一个小丫头。那个丫头把他的手拽得生疼,他挣扎了一下,被狠狠的揪了一把。小丫头翻着白眼道:“还当自己是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吗?省省吧!等沈姨娘肚子里的少爷生下来,你就该让出嫡少爷的位置了!”

    他咬着牙,眼圈红红的,白嫩嫩的脸蛋上被揪出一块红印,愣是没有开口哭出声来。这些日子关在柴房里吃不好也睡不好,绿玉偷偷来看过他几次,看着那些粗糠剩饭恨得将一口银牙咬的咯咯直响。绿玉将怀里的点心和肉干拿出来,抹着眼泪低声嘱咐道:“小少爷,留着慢慢吃,别被发现了......现在不是以前了......夫人不能,不能再护着你,绿玉没本事......活着,要为夫人报仇......你还这么小,夫人怎么可能丢下你自杀!一定是那挨千刀的......奸夫□□!”

    他太小了,纵然隐约明白了绿玉的意思,却也是吓得瑟瑟发抖的抱着她,涕泪横流。他想娘亲,不想待在这里,晚上有老鼠啃脚趾头,地方潮湿阴冷,而且那些东西根本食难下咽。可是娘亲死了,绿玉说是被爹爹和沈姨娘害死的......爹爹为什么要害死娘亲,他不是说过最爱娘亲和自己的吗?

    娘亲的葬礼一办完,府上就传来了许老将军入狱将被斩首的消息。他坐在自己的小屋子里,听见门外的丫头叽叽喳喳的小声讨论着自己即将失宠的日子。他以为那些丫头口中描述的日子是最艰难的了,直到后来变成了乞丐来到这个小县城,他才知道她们口中的日子,远远比现在更幸福。

    那是初秋的一个晚上,他盖着因为自己洗脸而不小心打翻水盆泡了水变得湿冷的被子在床上缩成一团。许久不见的父亲推开门,看着黑漆漆的房间,吩咐丫鬟点上蜡烛。小孩被惊醒,爬起来缩在床角,忐忑不安的看着烛光阴影下的男人,这个人,于他,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和蔼可亲的父亲了。

    “我送你一程,好歹也曾有过几年的父子之情......若不是许玉娘那个贱人,或者说不定你投胎过来也是我的亲生儿子......不要怪我了,是她背叛在先。”林富安的眼里透着些许阴冷的光,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着,他坐在书桌边上,伸手抚摸装着黑色液体的白瓷碗沿。

    他不懂父亲什么意思,可是却直觉感到了危险。汤药灌下来的时候他挣扎得很厉害,眼泪混着呛溅出来的药水滚落在男人的手背上。他哭喊着爹爹,爹爹,不要。林富安不知道是被那混着泪水的药汁,还是被那几声凄惨的‘爹爹’烫了一下,他猛地甩开手,朝着门外大步走去。

    小孩一边咳嗽着,一边无力的瘫倒在床上,那药终究还是灌进去了不少,疼痛骤然而生。他手脚抽搐,但已经没有力气再哭喊。

    再醒过来的时候,他正躺在娘亲的坟边,一身布衣的外祖父双手放在他的心窝处,满脸大汗的倒在一边。

    带着浓浓秋意的寒风刮在身上,小孩爬起来,缩进外祖父的怀里。他记得有下人说过,前几天外祖父一家已经被满门抄斩,所以这是鬼魂吗?那么......他是不是也会再见到娘亲?

    小孩还是没能见到娘亲,他不知道外祖父在以前死忠的部下帮助之下逃了出来,本想着见了女儿最后一面再远走他乡,未曾想到女儿早已被白眼狼活活逼死。他想着自己戎马一生,三个儿子有两个都死在了战场,剩下一个和他一起被推入午门,斩于昏君的刀下,如今连最疼爱的小女儿也因为自己受到牵连而香消玉殒,一时间心力交瘁,万念俱灰。许天成跌跌撞撞的跑到女儿的坟前,却发现了小外孙冰冷的尸体,顿时悲怮万分,想要一掌了此残生,可是抱着小外孙却感觉到了他鼻间一丝丝微弱的气息。

    如同绝望的深渊中透出一丝光亮,许天成赶紧为他输送内力护住心脉,他拼尽了全身力气,终于将小外孙从阎王殿门前拉了回来,也就松了口气,晕了过去。

    劫救许天成的部下已经被昏君的鹰爪当场斩杀,他因为一身高强的武艺拼死逃脱,如今他既没有能打探消息的地方,也没有什么银两。他试过去曾经的好友家中想要寻求庇护,可是刚刚靠近就发现周围隐藏了许多的高手。如今他为了救小孙子更是内力尽失,也没有能力再带着他去冒险,只好扮作乞丐,混到遥远的边城,想要投奔一个曾经自己在战场上救下的关外商人。

    可是当他带着小孙子千里迢迢赶过来,却正好看到那人一脸谄媚的送昏君的暗卫‘天鹰’出门。许天成带着小外孙蹲坐在墙角,看那个暗卫骑马远去,望着茫茫天地,竟然再找不出自己的容身之处。

    “庭儿......此后,你便姓许......祖父定要将你培养成绝世高手,以报我许家三十六口之仇!”他转过头,对着坐在自己身边犹自懵懂的小孩道。

    小孩抬头望他,满眼不解,然后又沉默的低下了头。自从醒来之后,他便再没有开口说话。许天成原以为他是受了惊吓,可是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也没有听他开口发出声音,心知他恐怕是受了□□的影响,可是身上没有银子,他也无法帮他好好调养。

    因为□□的侵蚀,小孩的身子骨十分的差,原来也算得上根骨清奇的好苗子,可是中毒之后想要再有上乘修为却是十分困难。明白了这件事之后,许天成再也经受不住接二连三的打击终于倒下了。这个年近六十的花甲老人一夜间花白了头发,连说话都变得吃力起来,因为躲避追杀和救治小外孙而受的内伤也越发的严重起来。

    祖孙两个在边城的一个小县城里留了下来,那场大雪来临的时候,许天成终究是没能熬过,不甘心的瞪着双眼去了。许昭旭眼睁睁的看着公差将外祖父的尸体拖走,没有呐喊没有眼泪,只是这么直挺挺的倒了下去。半夜他醒过来的时候,正盖着外祖父的那件破夹袄躺在屋檐下,怀里还塞着一个冷掉的馒头,是那个面上无比嫌弃他的胖女人背着丈夫偷偷塞给他的。公差没有认出来这个凄惨消瘦的老乞丐是画像上那个满脸肃穆,眉宇间尽是杀戮之气的大将军,他们将人扔在了乱葬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