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跃飞上屋顶。

    孤星寥落，不见月影。上午一场薄雪转眼化作夜间朦胧夜雾，徐府一片寂静，灯火都比平时黯淡几分。

    白宿拉住前行的上官世博，皱眉道，“你有没有发现，今夜似乎有什么不对劲？”

    上官世博抬头望天，“除了没月亮，挺好的。”

    白宿皱眉更深，“我是说……你没觉得今晚安静异常？”

    上官世博咳了咳嗓子，戏腔唱道，“美人卷珠帘，深坐蹙……”

    白宿冷冷扫了他一眼，足尖轻点檐角，飞上另一个屋顶。

    上官世博追上去，忽然扑哧笑出声，“不是我爱唱这出《折花记》，而是柳细腰喜欢。”

    白宿冷淡地“哦”了一声。

    无风堂位居徐府正中，雕瓦飞甍，左边檐头雕着螭龙与饕餮，右边雕着一只展翅欲飞的重明鸟。

    白宿与上官世博距离无风堂只隔了两间院落，如果他们再靠近些，左右无影会从不知哪里杀出来。

    上官世博小声咕哝，“一个佛堂，竟然比前堂还气派。”

    白宿道，“生意做得这样大，怎能没做过几件亏心事。”

    上官世博扑哧笑出声，“怪不得取名‘无风自静’，他也知道府中风波难静。”

    白宿道，“佛堂多大见得他的心多虚。”

    上官世博摸了摸下巴，轻声道，“回头我去引开左右无影，你就趁机观察徐宜风尸首情况。”

    白宿淡淡打量他一眼，“我待会儿不用再去救你罢。”

    “……”上官世博已经朝着无风堂而去。

    他还未及无风堂屋檐，左右无影不知从哪儿蹿出，瞬间便与上官世博交起手来。江湖中几乎无人见过左右无影的模样，他们二人像是学了东瀛忍术，能够把自己隐藏得无影无踪。饶是白宿眼力再好，也难以看清上官世博与左右无影的招式。

    待上官世博把左右无影引远了，白宿才起身往无风堂而去。四周无光，月色不好，更显得昏暗。白宿轻脚落在院中，正欲推开无风堂的门，却感觉背后一阵凌厉掌风。

    他堪堪一闪，无影掌打入雕花木门，木门洞开，却不知木门是什么材质，竟没有拍碎。白宿只来得及瞥一眼，只看见满目的珠帘，掌风入室惹得珠帘相撞发出清脆的碰撞声。除此之外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

    白宿皱眉。

    不待他看清徐宜风的影子，左无影已用内力将房门合上。白宿自知他要专心对付自己，跃出一丈之外，转身往无风堂外而去。

    他刚跳上屋檐，却见屋檐下杜吉带着一干人追来，朝着他大喊道，“什么人！”

    白宿只觉得脑袋发疼，左无影加上杜吉和他身后的众人，今日恐怕难逃。他心下算计，现下是不是公开自己的身份比较好，他无杀人动机，若是现在让杜吉等人知道徐宜风已死的消息，自己虽有嫌疑却还说得清……

    这样僵持许久，却看见东边一处院落火光冲天，有人大声道，“不好！是东边的‘软香居’走火了！”

    白宿看中时机，向周围洒下一圈面粉，趁机远去。

    “叫白宿出来！”袁斗背着一把五环大刀，对着翠微榭门口站着的江流嚷嚷道。

    江流一副未睡醒的样子，打着哈欠道，“哎哟喂，您可轻些！我家公子可经不起您这大嗓门儿摧残的……”

    袁斗生着独眼，看着甚是可怖，如今一张脸摆着凶神恶煞的表情，比平日里还要骇上几分，江流不动声色地退后三步。

    袁斗挑眉，“恐怕你家阁主不在家吧……”

    江流听他话里有刺，冷笑道，“我家公子向来浅眠，好不容易才睡着了，你敢去吵醒他，白云阁和你没完！再说了，不在家又怎样，你不也不在家么？”

    袁斗龇着牙，咬牙道，“大爷我今日就还得去看看，白宿是不是真的在里面睡着！他要在里面，我今日就给他跪下！”

    江流气得眉毛抖动，瞪眼道，“你！”

    “独眼将军的这一跪，我白某人可受不起。”戏谑的声音自里屋传来，众人的视线齐齐落在房门上。

    不多时，身着滚边白裘的年轻人缓缓开了门，寡淡灯火映出他俊儒秀美的一张脸。似乎是睡不好，垂眸下有淡青色的痕迹，抬头看向袁斗时，嘴角却噙着一抹笑。

    袁斗不可置信地睁大眼，“你……在……”

    白宿抬头看了看深沉的夜色，好笑道，“这么晚了，我不在这里睡觉在哪里。”

    袁斗的气焰收敛不少，抱拳道，“刚才有两个刺客意欲刺探无风堂，眉弯姑娘所在的软香居又着了火，多有冒犯。”

    白宿的神情诧异了一诧，讶然道，“软香居怎么会无故走火呢？”

    袁斗道，“我们也在纳闷此事。”

    “只不过是小姑娘玩儿烟花不小心烧着了一旁的一棵大树而已，火势不大，别大惊小怪的。”

    门口的袁斗等人让开道，却见上官世博不知什么出现在他们后头。

    袁斗瞪目，“你从何而来？”

    上官世博的目光淡扫了他一眼，“我从软香居而来。”袁斗正想再问，他却问了，“我倒想问问袁大侠，着火的又不是翠微榭，你第一时间不去救火，而一路急赶慢赶到翠微榭，为何而来？”

    袁斗一时语噎，说不出话来。半晌，扯着嗓子道，“我看见刺客往翠微榭来了！”

    “哦？”上官世博饶有兴致地抬了抬眉毛，又看看天色，笑道，“今日雾气如此之浓，我和众大侠都没看清刺客逃跑的方向，你却看清了？况且……”他又笑了笑，“无风堂离翠微榭尚且有段距离，袁大侠你是长了千里眼还是顺风耳？”

    江流冷笑了一声，“袁大侠没长千里眼没长顺风耳，只是长了一张无缘无故乱叫的□□嘴巴！”

    众人哈哈大笑。

    白宿正想出口阻止，袁斗瞪红了眼，声音粗犷难听，“你这个臭小子，刚才发生了那么多事，你怎能说我是无缘无故！我只是为了大家安危着想！”

    话音刚落却听见江流和上官世博哈哈大笑。

    袁斗额头冒着青筋，“你们笑什么！”

    上官世博止住笑道，“我尚且可自保，白宿尚且也可自保，最不济的江流也可自保。袁大侠若是信不过，可与我的紫杀掌比试比试……想来昨日我因不想暴露身份，才无缘用紫杀掌与袁大侠的刀法相会，今日……”

    “时候不早了，既然刺客已跑，火势已灭，大家不如先休息，明日再来商榷今晚事宜如何？”白宿悠悠打断。

    白宿给了台阶，没有理由不用。袁斗阴沉的脸色稍好转，对白宿抱拳道，“今日多有得罪，不打搅白阁主休息了，告辞。”

    江流在后面气得跺脚，袁斗经过上官世博身边时，上官世博慢悠悠道，“袁大侠昨日得罪了青花楼楼主，今日得罪了白云阁阁主，还好我和白宿素来不是记仇之人，日后还望袁大侠多多保重。”

    袁斗冷冷哼了一声。

    上官世博是眼神再也懒得给他，径自走进白宿房内。白宿脱下身外的白裘，里面赫然一身黑色劲装。

    上官世博讶然道，“你没换？”

    白宿叹了口气，“来不及。所以刚才我才让袁斗离开，否则怕是要露出破绽。”

    上官世博剥了一颗杏仁放进嘴巴，“害得我以为你真的如此善良。”

    白宿转头扫了他一眼，“难道是假的？”

    上官世博把另一颗杏仁往头顶一抛，杏仁稳稳落入嘴中，“当然是假的。”

    “彼此彼此。”

    “承让承让。”

    两人毫无诚意地对视了一眼，齐齐朝反方向拂袖，“嘁——”

    “话说回来……”白宿泡茶的手顿了顿，“你怎么从门口回来？”

    上官世博漫不经心剥着一颗杏仁，淡淡道，“我差点又要吃一记无影脚，多亏半路上遇见眉弯。眉弯帮我摆脱了右无影，我又见你被困在那里，我问她有没有办法让众人的视线从你身上转移，她就拿出了烟花，又对软香居的一棵古树放了把火。”

    白宿将茶放在上官世博面前，“那丫头真是良心见的，换做别人，早让你死百八回了。”

    上官世博狐疑地看着白宿放在他面前的茶水，见白宿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才迟疑地端起茶，“我以为……我们两个一起，会万无一失的。”

    “我曾经也那么以为。”白宿没给自己倒茶，却起身看起房间里的珠帘。

    上官世博抿了半口茶，眉头一皱，“你的茶怎么那么苦！”

    “给你解酒的。”

    “我没醉！”

    “总之……”白宿转身，看着他缓缓道，“我现在还不会毒死你。”

    上官世博闭嘴，一口气把那杯苦得反胃的茶咽进了肚子里。他好一会儿才从苦茶里缓过神，正色道，“不过我倒是没想到，回来的时候还会碰见袁斗。”

    白宿道，“听他的语气似乎早已经知道我不在屋子里。”

    上官世博揉了揉太阳穴，一脸头疼，“这只独眼龙好像知道什么。我总觉得，他和徐宜风的死脱不了干系。话说你看见徐宜风的尸体了么？”

    白宿摇摇头，“我还没开门，左无影就跑出来了。”又深深地看着上官世博道，“我以为，你能拖住他们两个。”

    一时沉默。

    一阵微风穿过窗棂，烛火明灭间，上官世博的神色模糊不清，他低声道，“拖住我的，的确是两个人。”

    白宿一怔，听见自己的声音僵硬问道，“你确定？”

    “无影掌和无影腿我绝不会认错。”

    又是一阵沉默。

    上官世博苦笑了一声，“难道左右无影是三个人？”

    “不可能。”白宿在房内踱步。他很少这样，看来他真的思考不通这个问题。

    白宿来回走了好几圈，晃得上官世博的眼睛都要花了。白宿忽然止住了，他看着上官世博，眼神明亮，“我们忘了一个人。”

    “谁？”在出口的瞬间，他的眼睛也亮了起来。

    天底下能使出和左右无影相近的无影绝学的人只有一个。

    左右无影的师父。

    “无痕散人！”两人异口同声。

    “不过……”上官世博叹了口气，“如果另外的一个人真的是无痕散人，徐府的局势就更复杂了。”

    “所以，徐宜风的尸首一定要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