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小清是个美人儿。她母亲从前是戏园里的名角，只是后来嫁给了她父亲。养尊处优的日子百无聊赖，于是就成天教闺女唱戏。自此廖小清不但唱功日渐纯熟，样貌也出落的愈发挺拔俊秀。眉细细的，大眼里时常汪着水，每当她望着谁的时候，总会让人心一软，陈若也不例外。刚开始他觉得树下传来的练嗓声太吵以至于睡不安宁，于是就采取了些措施。可是后来他发现被吵习惯了之后，真的听不见树下的唱戏声反而更睡不着了。

    彼时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他拨开柳枝，终于看清了树下是怎样一个人儿。水袖、唱词、转眼底眉间就将它锁了起来，任由月光爬上肩头。

    陈若看的入神，最后一笑，自那时便彻底醒了。

    后来他踏入廖府，轻拂去落在肩上的白梅，眼里是盈盈笑意。他看向坐在梨花木椅上有些桀骜的小姑娘“小姐，就今日的掌握情况而言，姑且就将所学的课程抄三遍吧。”廖小清没想到这个教书先生竟真的敢罚她。登时从椅子上跳下来，仰头怒视“陈若，你不识好歹。”看着她如此的气焰嚣张，他心里失笑。

    廖小清无奈抄到了深夜，其实她在磨蹭。她就不信这个教书先生就这么大手腕。无奈直到月上中天，整个廖府半个前来解救她的人影都没见着。视线渐渐模糊，最后书房里只回荡着廖小清绵长的呼吸声。烛焰微闪，一件烟青外衣便落到了伏在案上之人的肩上。脸下压的是未抄完的书，鼻尖有一道墨迹。

    光阴似水，匆匆而过。

    在她十五岁的及笄礼上，按照习俗，她向族人展示着半生所学。陈若想那天她是美丽的，身着鹅黄长裙的小姑娘信心十足的接着长辈们出的各式考题，姿态从容，对答如流。脸颊被晒成粉色，长睫上栖了日光。陈若心猿意马，尽管一封封的红色求亲贴已暗暗递到了他爹手上。

    后来，虽说陈若身为她的老师，却早已不用再教她什么了。就被他家人执意挽留住到聆香居。那里很好，会有秋海棠婉约绽放，而他则泡上茶看着高远的天。透过琉璃瓦有时会听见她念段词，唱段曲。也能听见府里渐渐沸腾起来的人声还有她与情郎的浅笑低语。此时她是真的幸福，因为就连蛮横起来也带着撒娇的意味。陈若浅饮了一口茶，清香，微苦。

    她出嫁那一天，府里张灯结彩，鼓瑟吹笙。她一袭火红嫁衣坐进了轿里。经过他时，盖头下露出精致的下颚与嫣然的红唇“老师，谢谢你。”他勒了马，望向天边十里红霞。“应该的。”他说。

    再后来他搬出聆香居独自在座山上建了间竹屋，同时也爱上了喝酒。偶尔也会弹弹琴，可是声音寥寥的拨出来，逐渐让他觉得有些空落。所幸酒是好东西，不及他听闻她有了孩子，她回馈乡里，她夫妻恩爱便早早醉倒在竹林里。就这样和衣睡去，徒留清风在耳畔微响。

    然而她丈夫在朝中做了官，因遭人陷害，即将遭受全家抄斩。大难来临之际，唯有她，被那个男人拼尽最后的力气救了出来。

    那一日晨光大盛，他推开门见她倒在了地上。乌黑的发用簪子挽起来，神志不清的胡乱乞求：“老师，救救我。”然而良久，他淡唇轻起“好。”

    不久，紫薇星陨落，天子驾崩，新帝登基，大赦天下。

    他头上是天雷滚滚，闪电照亮了他额上细密的汗珠。天上神君的眼神冰冷而悲悯“杀害人帝，颠覆王朝。擅自扭动乾坤定数，妖孽，你可知错？”他唇色苍白，却扯出一抹微弱地笑安心的等待着判决“我早已知错。”纷扬的白衣渐渐被雷光笼罩，直至化为灰烬。

    一天廖小清醒来，竹屋里空无一人。她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却又实在想不起来。于是就偱路下山，遇一老妇便抚了抚头发走上跟前“婶子，如今是什么年月……”

    然而天子的大赦，于夫君和孩子来说终归是迟了。

    她来到岸边，情不自禁的唱起戏来。从晨昏到日暮，竟不觉得累。后来能唱的都唱完了，就靠在身旁的一颗柳树上，静静叙说着以往自己所经历过的种种幸福。

    “我想她许是疯了。”一个小牛郎指着她向一位面色淡漠的外乡人道。紧接着小牛郎又诧异起来：“咦？我记得原来这里并没有这样一棵树的呀。”

    男人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只是睡着了。于是就不再说什么转身走了。徒留下一人一树在风里依偎，千丝万缕的，呈着拥抱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