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孟的死毫无征兆。

    柳慧已经从一开始的惊吓中回过神来，此刻更是一脸冰霜。她检查柳孟伤口的手指还在微微颤抖着，但又极力克制着让自己不出差错。直到看见柳孟胸口的致命伤，她才脸色大变。

    “不，不可能……”

    忘机他们也神色难看，的确是不可能，这伤口看来竟是自杀。

    “会不会是凶手仿造了这自杀的模样？”忘机的声音越来越轻，他自己都觉得这话没有可信度。柳慧没有说话，倒是凤至摇了摇头，一声浅到极致的叹息，“这是苍雪楼的碧玉丝绦。”

    一时无人再说话，柳慧二人，正是苍雪楼的人，而柳孟又是死在苍雪楼的剑招之下，还是自杀的模样，实在是无话可说。

    船上几人，各怀心思，直到船只在第二日黄昏靠近人烟袅袅的岛上，众人才松了口气。柳孟的死不得不说处处透着奇怪，海上飘零，他们几人难免会担忧自己的安危，此刻踩在平稳的地上，才有了安稳的感觉。

    码头外早已停了几只船，有船夫在上上下下，像是早有人比他们先一步来了碧海青天阁。忘机抬头，似乎这样就能越过层层草木，看见千重峰上传说里的邪教宫殿。远处有飘渺的丝竹管弦，竟是世外仙境的直觉。

    忘机带了几抹更深的笑意，揣测着这里或许如同安乐窝一样安逸。

    等他回头的时候，却突然变了脸色。

    原本一起的人竟然都不在了。

    “十一姑娘，顾少侠。”忘机皱了皱眉，拨开码头并不稀疏的人群，循声唤道，他们几个人，竟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嘈杂的声音越来越近，忘机一眼望去尽是靛色衣衫远远近近，是千面佛的人！忘机后退一步，却又稳住心神，他该知道，这些人不是来找自己的。

    “有没有见过这个女孩。”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人手拿一卷画纸，小叫花子似的模样，正是那个野丫头，他佯装仔细地看了看，用自觉最平淡的神情看向来人凶狠的眼神，摇了摇头，“并没有。”

    谁知对方突然变了脸色，一脸狞笑，透骨链出手缠住忘机的右手，“能抓住你也足够了，生门十三。”

    这个算不上名字的称呼忘机已经有十几年没有听到过了，千面佛生杀二门，他是生门十三。忘机垂下眼，右手奋力一扯扯过透骨链，不管手上鲜血横流，转身逃离。

    金乌沉下，天边一片赤艳的火烧云，美到极致，就带了残酷。就如同这人生，顺利到了极致，就开始进入黑暗。

    忘机的右手已经泛黑，透骨链的尖齿刺透血肉之躯，上面的□□顷刻之间就已经蔓延开来，麻痹整个小臂。忘机咬牙封住自己几处大穴，减缓剧毒侵入心肺，才又逃命一样离去。

    山林里站立着的人一身紫色长袍在林间山风中翻滚，目似寒星眉如飞剑的样子依旧无差，时间流逝，容貌未曾更改。他看着忘机，脸上的笑容似现非现，高高在上的睥睨中又带着不屑，“十三，许久不见。”

    忘机后退几步，但一眼便又看到追上来的人，当下便定住。

    “十几年不见，你倒是规矩都忘得干干净净了。”

    来人的话音一落，忘机膝盖便是一麻，堪堪跪了下去。忘机左手一点点握紧，头也逐渐低下。生字门门主，竟没想到是他。

    “你能活着倒也出乎我的意料，”罗非道的声音冷漠至极，“你逃过了杀门的追捕已是意外，没想到绝命丹也没能要你的命。”

    “再毒的药，也是会有解药的。”忘机笑了出来，连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怎么还笑得出来，他低垂的眸无意瞥向手心隐约的暗器，带了决绝的意味。

    他的身手并不弱，只是恐惧太大，甚至掩盖住反抗的能力，此刻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竟也生生唤起了当年一样的求生欲。

    顾凛神情漠然地看着眼前的人，一时竟不知自己身处何地。

    “叔父？”

    “侄儿你这一走就是一年，倒是把顾家都忘干净了。”说话的人相貌平平，却无端透出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只是在顾凛看来，这气势里多了几分酸刻。

    顾凛客气地行了礼作揖，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他不愿多做纠缠，自从父母双亡的真相破笼而出后，他已不愿再面对这叔父。

    谁知剑气突如其来，直逼致命之处。顾凛侧身躲过，眼底含了怒意，“侄儿尊您是长辈，又养育侄儿十几年，可您不该认为侄儿不知道这杀父杀母的仇人是谁。”

    顾知连更是没有一分隐藏，“这就是你敢孤身闯荡江湖的原因。”他的剑法诡谲，仅几招就全盘压制住顾凛的招数，“你若以为成为雪山派的掌门我就奈何不了你，未免太过天真！”

    剑身刺穿肩膀，顾凛只觉好笑，杀父弑母的仇人站在自己身前，自己却还为着养育之恩而要妄送自己的性命。顾凛剑意四散，招式迭起，心底无端升起悲愤，竟想一死了之。

    忘机被人扣住脖颈，喘着粗气，可偏偏呼吸困难。罗非道冷笑，“只是这回不知还有没有人能救你，”他望着森冷的四周，“等回了千面佛，你自然会有惩处。”

    忘机从袖中划下一把掌心匕，冷淡一笑，回到千面佛？他宁可自尽于此。这样想着，手肘一抬手腕一弯，那匕首就直直刺向心口。

    突如其来的一把扇子打中忘机的手肘，一麻匕首就掉在了地上。忘机一惊，看到的却是一样狼狈的凤至和顾凛，顾凛身上还背着昏迷不醒的小期。忘机想大喊让人逃命，一回神才发现，哪里还有罗非道的身影，那些靛色长衫的打手更是全无踪影。

    可是右手和脖颈的疼痛又是真实存在，忘机一时有些怔罔，“这是……”

    “这是幻术。”顾凛解释道，想到方才自己也差点自己抹了脖子，就有些感慨，这才是真正的杀人不见血，若不是凤至赶到，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凤至此刻见一行人都聚在一起，才算是松了一口气，而后又神色微凝道，“这不是碧海青天阁，这里是水云间。”

    碧海青天阁所在的千重群岛的中央，最为奇观的是它与另一座距离不远的小岛地下相连，只是海水将相连的低洼地面全数覆盖，故看上去是两座不相干却又极其相似的岛屿。而碧海青天阁更是在这相似的岛上布下奇兵阵法，以做防御，便是水云间，水与云之间，似幻似虚。

    悠扬的丝竹管弦依旧不绝于耳，但因为阵法已破，此刻再也扰乱不了心神。凤至自方才松口气后，更加神色凝重，反倒不如忘机等人来得轻松。

    “怎么这么担心？”忘机此刻一身轻松，看了凤至的样子却又担心起来。

    凤至摇了摇头，看着头顶的七星北斗，隐约还有洞明、隐元二星连做九星之势。她定了定神，缓缓说道，“我原以为碧海青天阁重聚是无稽之谈，是有人打着这旗号做别的事。可是如今看来竟成事实。”她看着忘机不解的神情，补充道，“碧海青天阁五位长老，各司其职各有所长，其中云珠长老云英长老二位，专攻阵法与幻术，掌水云间防御之职。”

    “所以，真的是碧海青天阁回来了。”忘机喃喃道，莫非江湖又是一片腥风血雨吗。

    凤至只觉得头都快要炸了，不可能的，根本不可能，碧海青天阁的云华长老和云沙长老，还有最后的阁主，还有其他人，都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可是，现在水云间的种种，又不得不让她承认这个现实。

    大概是有些慌了，凤至无奈的摇头，她从没有这样慌过，因为不曾这般无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