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露重，泉口的热气愈发浓烈了，似乎要融化那些安睡的睡莲，泉水依然在涌动，有如阵阵低沉而悦耳的鸣鼓声，平和而舒缓，踏实地敲打在心上。月在水里花糊了妆，失了先前的光滑圆润，便像是在怄气一般地皱起了眉头，使原本光洁的脸上又添了几道纹痕，那少女般的羞恼却教人觉得亲切活泼得多了。虽然四处的繁花都看得并不分明，可沐梓熙却觉得这番景象比白日里要讨人喜欢得多。只可惜此时只有她一人在欣赏。

    她来到这个世界已经约莫十五载了，在这里，她拥有了幸福的家庭、真诚的朋友还有梦汐的一切，有时候，她觉得能够来到这里，真的好幸运，所有她曾今渴望的，如今都有了。可即便如此，为何依然感到孤单，依然不知所措？每每梦见过去，心里只有刺痛和后悔。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忘记了多少事情，又曾今做过些什么？但她隐隐有预感，那是一些很不好的回忆。也许真的如阿姐所说了那般，忘了也好，可是忘了便罢，为何偏又想起来？又或者，这根本就是一个考验呢？这个世界里，有太多难以解释得通的事情，而所谓的时空穿越，一直都是国家的机密项目，偏偏选她来进行测试，沐梓熙可不认为这个任务真的是随机分配的。而现下的一切都扑朔迷离，是否有和她一样同时在进行任务的人都未可知也。

    沐梓熙不禁自嘲，阿姐说她不解风情，真是一点不错。好容易出来赏一次月，可她满脑子都是别的事，好好的月景，又被糟蹋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墨白带露而归。他的发梢和宽袖边上都沾上了少许露水，原本一尘不染的白靴上也有了污泥的痕迹。这些绝不是在栈道上留下的，因为栈道被清扫得十分干净，路面上不见半点泥泽。墨白方才必定是到栈道之下寻簪子去了。

    “这步摇怕是寻不回来了，让沐小姐失望了。”墨白的声音有些低，虽然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但沐梓熙能感受到他的歉意和内疚。

    “这原就是我的不是，还劳烦你走了一遭，更何况这就是只普通的步摇，再打一只就是。是我该向你道谢才是。”沐梓熙道。

    “若非我先前不曾照看好沐小姐，也不至如此。”

    “言重了，你若真觉得抱歉，不如就陪我赏会儿月吧，再过一两个时辰，就该天亮了。”沐梓熙道。

    “沐小姐不嫌弃就好。”墨白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了不少，想必已经没事了。

    寒寒月色，冰冷而干净，凉透了衣襟。它冲淡了万物的色彩，却点亮了白色。而墨白那一袭白衣则尤其光洁如壁，洁白胜雪。他的面具上泛着金属的光泽，眼眸幽幽似深潭古井。从侧面看去，可以看见他脸庞完美而立体的轮廓，不禁令人叹惋，真是可惜了。

    “其实我一直都觉得年年十五的月亮都几乎是一样的，为何世人偏对圆月情有独钟呢？”像是想到了什么，沐梓熙脱口而出。朦胧中，她忽然觉得这句话似曾相识，她好像曾问过相同的问题。她当时问的那个人又是谁？

    “大概是月有圆而人未圆罢。”墨白道。

    连回答都如此相似？莫名有点熟悉呢。“年年岁岁、四海八方都是这轮明月，只是观者一直在变，而观者的心境也各有异同。世人大抵赏的不是明月，只是自己的心情而已。”

    “这样说虽然有些偏颇，但也八九不离十了。”墨白忽然偏过头来，恰与沐梓熙的目光打在了一处，那双眼，虽然深不可测但又是如此的清澈干净，矛盾而迷人。沐梓熙忽然很好奇，墨白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沐小姐该不会打算一直是这副模样吧？”墨白浅笑。

    “什么？”沐梓熙并不明白墨白所说的意思，只是感觉到身后的长发被轻轻地握住了。

    “希望沐小姐不要嫌弃我的手艺才是，若是觉得疼就告诉我。”墨白的动作很温柔，小心翼翼地，沐梓熙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头发被轻轻地分开、举起又放下，最后被什么东西固定住了，不像是金簪玉钗，偶尔发出沙沙的声响，倒像是树枝一类的东西。

    “你莫不是随手拾了根树枝，作弄我不成？”沐梓熙半开玩笑道。

    “当真是随手拾的，这荒郊野岭的，将就些罢，沐小姐。”墨白倒显得很从容。

    说来，那“树枝”居然还有股海洋般的清香，这分明是迷迭香的味道。“你……怎么会？”沐梓熙忽然反应过来。

    “居然才注意到，你未免也太迟钝了。”墨白的嘴角上扬，笑得很温和，也很好看。

    “你认得迷迭香？”可临渊的气候，应当少有迷迭香才是。

    “只知道是味西域传入的香料，至于新鲜的，今日也是在沐小姐头上，才得以一见。原本我还以为只是气味有些相似，没想到这就是迷迭香。”

    原来是这样，她这是怎么了，怎会如此多心？

    “我也曾听西域商人说过，在西域，每一种植物都有都有独一无二的语言，迷迭香也是如此。”

    “你说的是花语？”沐梓熙道。

    “这倒是个好词，那就暂且如此说，它的花语是，留住回忆。”

    留住，回忆。世界上总是有这么多的巧合，刚准备不再想过去的事情，偏偏这会儿又叫她留住回忆，真是造化弄人。沐梓熙不住苦笑。

    “怎么了？”墨白敏感地扑捉到了沐梓熙瞬间的情绪变化。

    “是不是所有回忆，都应该被留住呢？”如果是很糟糕的部分呢，抹去会不会更好一些？

    “难道不留住，就可以当作不曾发生过？即便忘记了，回忆也依然存在，不过在自欺欺人罢。”

    所以，她一直在自欺欺人？沐梓熙忽然觉得思维有些乱，刚刚平复下来的心情再次不稳定了起来，是她错了吗？

    “抱歉，看来是我失言了。我只是希望你能记住今夜以及一切的美好。”沐梓熙眼底的慌乱吓到了墨白。

    “没有的事，今夜谢谢你了，墨白。”谢谢你带我来这里，也谢谢你的迷迭香。

    “该回去了。”沐梓熙道。

    “嗯。”

    温泉依然在涌动，江水也静静地淌着，晚归的人也很快步入了酣甜的睡眠。那宁缓的气息推拨了潮水的旋律，敲响了群山的节奏，拨动了谁人的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