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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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晓映和苏墨岩住在都灵郊区一个酒庄旁的小别墅里,是夏妈妈提前安排好的。别墅的面积不大,外观也很老旧,内部却很新,看的出来是刚重新粉刷过的,浴缸和床都是新买的,到处还都新装了残疾人使用的扶手和防滑垫。房东是一对会英语的老夫妻,就住在旁边的酒庄里,儿女都在国外工作,两个老人的日子过得十分单调。因此对他们的到来显得尤其的热情,平时就由老夫妻给他们做饭吃。本来夏妈妈还为苏墨岩请了专门的护工,但是苏墨岩拒绝使用,最后也就请了一个钟点工每周过来打扫。

    苏墨岩始终不愿意和人交流,从住进他的房间开始,几乎不出来,每天的饭都是由夏晓映送进去的。夏晓映怕他闷坏了,没事的时候就会挑些新鲜的事物同他讲,他听完也没什么反应。开始几天夏晓映还坚持着在他不搭腔的情况下自说自话。在家呆了三四天后,夏晓映开始出门去办一些材料,有时办完手续回来觉得累了也就不大讲话了。

    夏晓映其实不太喜欢意大利这个地方,刚来的时候觉得街道又脏又旧,像是进了农村一样。在这里办事也让人觉得十分闹心,意大利人办事极其的没效率,在国内一天就能办好的事情,要花费一个月的时间,还不一定能办好。他们工作时间本来就很短,人还极其的懒散,常常一边喝咖啡一边和同事聊天,视一大群排队的人于无物。对中国人也不友好,有些甚至有意刁难。

    对夏晓映来说,每天睁开眼就像是一种挑战,需要给自己加满气才能刀枪不入的面对各种困难。她语言不通,连去烟草店买车票都时常碰壁,意大利人绝大部分是不会讲英语的,他们要保护自己的语言文化,所以有时候她就算遇到会英语的人,人家也不会对你说英语。在这种前提下,尴尬和打击几乎无时无刻如影随形,她需要把自己从内心武装到脚趾才敢出门。夏晓映觉得每天若是能够办成功一件事,她的一天就是顺利的。

    日子一天一天的往下过,夏晓映整天绷着神经四处奔波,苏墨岩在家越发的沉寂。她本来想带着他一起出门办事的,但想想觉得让他跟着她到处碰壁说不定让他变得更加孤僻,也就把他留在家里,拜托房东爷爷没事就过来看看。

    苏墨岩开口和夏晓映说第一句话是在来这后的第十三天。

    那天夏晓映不到6点就起床出门去办理材料了,因为前一天去晚了才知道办这个材料的工作人员每天只在早上8点到下午1点工作,排队一般从七点就开始了,有的特别早的6点半就去了。因为住在郊区,要先坐40分钟火车去市中心再转公交,所以天没亮就出发了。

    去的过程不太顺利,本来算好时间的,火车到站到公交到站有5分钟时间换乘,刚好来得及。可是火车到站就晚点了,还正好晚了5分钟,夏晓映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但也没有其他办法,只有多等了20分钟的公交。到地方的时候前面已经有50多个人排队了,她默默的庆幸还好自己出来的早,不然今天肯定排不到自己了。

    七点,七点十分,七点半,七点三十五--时间过的很慢,尤其是对等待的人来说,像是数着秒过一般,你以为已经过了很长时间了,可看看表才发现还不到10分钟而已。周围无聊等待的人们有的玩着手机,有的聊着天,有的看着带来的书……都各自打发着时间。夏晓映前几天排队也带了本心理学的书来消磨时光,是在国内买的,今天早上换文件袋时忘了装进来,想玩手机又怕手机一会儿没电了。夏晓映是个标准的路痴,出门全靠手机导航,现在连路牌都还不会认呢,所以只有老实的站着排队。

    八点,八点十五分,八点十六分,八点十六分四十秒--夏晓映饿了,早上没吃早餐,肚子已经叫了好几声了。她试图转移注意力,数一数周围的台阶数,用脚尖跟着地上的纹路画花,默默的数一数出国后吃过的东西种类。等她觉得她把脑袋都想得疼了的时候,表上的分针不过才移动了四分之一圈而已,她觉得胃疼,有种想夺路而逃感觉。

    九点--她觉得自己精神有些恍惚了,太多的信息在她脑袋里交织。想要放弃,又觉得已经坚持的两个小时太过可惜。想要坚持,又想到还要百无聊赖的等待不知多久,觉得不如放弃。无聊往往是最难熬的时光,一个人站着不言不语,不能做其他的事情,可以坚持多久呢?

    十点--夏晓映脚已经完全麻木了,她看着周围坐在椅子上的人艳羡无比。她想如果她会意大利语就好了,那样就能请旁边的人帮她看着顺序,她也能小坐一会儿,可她不会,甚至开口说话都需要鼓足勇气。她觉得这是上帝给她的又一道考验。

    十点半的时候,终于她前面只有一个在办理的人了,她觉得自己总算熬到头了。整理了一下面部表情,提示灯“叮”的一声响。“buongiorno!”(意大利语早上好的意思)她面带微笑的将文件袋递给工作人员。话音还未落,就被排在后面的挤开了。那人站在窗口前就用听不懂的鸟语对着里面一通聒噪,然后转头白了她一眼 。工作人员很快把递进去的材料退给了她,不耐烦的用意大利语说着什么。

    她有些莫名其妙,一脸茫然的摇摇头“i ot speak italian, sorry.  you speak english”工作人员并不回答,又用意大利语对她说了一长串,她也没听懂说的是什么,只是不停的呆滞的摇着头。工作人员露出一脸无奈的表情,像是对着旁边的人在抱怨,然后不耐烦的指了指刚才排在她后面的人手里的白色小纸条。夏晓映有点慌张,根本弄明白是什么意思,只是不停的说sorry, sorry。

    排队的人群中有个好心的华侨,实在看不过去了,走过来帮她翻译道:“他要看你排的号,你后面那个人说你插队,不让他给你办。”

    夏晓映惊讶的张大了嘴,反驳道:“我怎么可能插队,我七点就排在这里了,从来没有走开过,大家都看到的,那个人一直排在我后面,他知道我没插队的。”

    华侨摇了摇头,有些无奈:“里面的人不认这些的,每天排队的人很多,他们看不过来,你得把号给他看才行,你的号呢?”

    夏晓映一时还是没有反应过来:“号?什,什么号我不知道要什么号!”

    华侨解释道:“这里排队是要先取号的,取完号等着机器叫号办理,你看右边的屏幕上有个跳数字的机器,叫到你数字你才能去办理。唉,你等一下”

    夏晓映愣愣的盯着那个机器,又转头看看帮她解释的华侨,心突然就提到了嗓子眼。她听不懂华侨在跟工作人员说些什么,只能紧张的看着工作人员张张合合的嘴型。

    华侨很快结束了对话,皱着眉满脸的不认同,语气里充满了同情:“里面的人说不行,那个中年妇女坚持要说你插队,你只有重新排号了。其实意大利这个地方就是这样,对自己人通融,对中国人就用规矩来压人,多多少少是有些歧视的。如果换做平时没人说什么,他们也不会想着要看号,也是你运气不好,遇到个斤斤计较的人。这次是没办法了,你下次记得要先拿号,这样他们才没话说。”

    一个人枯等了三个半小时,却等来一场空是什么想法。此刻的夏晓映已经完全没有了想法。

    她向华侨道了谢,然后去机器上重新取了一张小条,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枯站。夏晓映觉得生活十分的戏剧化,半个小时前自己还想着要放弃呢,现在却又重新排上了,真是让人毫无想法。

    漫长的等待又开始了,夏晓映痴傻的盯着40寸大的电视屏幕,想不通为什么过去三个半小时里自己看到这个机器都没有想一下它是用来做什么的呢。如果当时稍微注意观察一下,也许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白痴的等着了。

    时间在行走,尽管走的极其的缓慢,时针还是到达了一点。窗口开始陆续关闭,让夏晓映没有想到的是,上帝又跟她开了一个恶意的玩笑。最终工作人员也没有给她办理,原因是她拿到的纸条上写的是没有号码。夏晓映忽然就想起了一句话:在哪里爬起来,就在哪里跌得更惨。她真是世界上最蠢的人!

    失魂落魄的往回走,走到车站买票的时候才发现钱包和手机都不见了。她目瞪口呆的愣了足足有半分钟,才疯狂的往回跑。顺着来时的路,一路跑一路焦急的寻找,不停的期盼是自己不小心弄丢的,千万别是被偷了。可来来回回的走了四五遍,也没有找到。

    生活很幽默,总是不断的跟人开着各种各样的玩笑!

    夏晓映站在孤单的街头,看着穿流的车辆和人群,却没有心思去感叹生活。她此时脑袋里正飞速运转着,搜寻回家的办法。试想一下,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儿。语言不通,身无分文,流落街头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呢?坐车回家:没有钱;打出租车回家:家里地址存在手机里了;向警察求助:语言不通,找不到警察局,也没办法求助路人;联系房东:记不住电话号码……

    这是夏晓映活这十六年里遇到的第一个绝境,她的选择是根据记忆沿着公交和火车的路线走回去。回去的路很长,记忆也有些模糊,然而这是夏晓映能够想到的唯一可行的方法。

    回家的路远比想象更加艰辛,夏晓映着实不是一个善于观察周围环境的人,她不停的走错,然后返回重走,又不停的因为走错的路,导致记忆重叠而分不清来时的路,于是又再度走错。思想高速的运转,再加上焦虑和恐惧,使得体力消耗大大的增加。

    太阳渐渐落山了,光线变得越发的暗淡,周边的环境变得越来越看不清,夏晓映也越走越慢。双腿因为长时间的行走已经变得沉重不堪,脚底也磨出了水泡,每走一步都刺得钻心的疼痛。从前一晚算起,她已经有30小时没吃过东西,没喝过水了。胃痉挛了两次也就消停了,可口渴却是让人无法忽视的。她双唇已经干得裂开了,喉咙也因为缺少唾液的滋润粘在了一起。可是前方的道路仍旧没有尽头。

    郊区空旷的砂石路边,夏晓映蜷缩在一块石头上,一双冻得发紫的手紧紧的抱着双膝,脑袋深深的埋进身体里。鞋子被脱了放在一边,石头上白色的袜子上血迹斑斑。意大利的夜很冷,凉风飕飕的刮过每一寸肌肤,可以看见明显的颤抖--寒冷,饥饿,疼痛,疲惫,恐惧,终于绝望了!你可见过沙漠里迷路的人?第一次,夏晓映觉得活着很艰难。有些事情不是坚强就可以做到的。就这样吧,她实在太累了,闭上眼就这样睡去。

    半梦半醒之间,隐隐听到沙沙的声响。睁开双眼,漫天的星光下,苏墨岩正坐着轮椅,向她缓缓的驶来。

    这是梦吗?

    她光着脚跌跌撞撞的跑到轮椅前,一下子扑到苏墨岩腿上,双手抱住他的腰,脸牢牢贴在他的怀里,那一刻,她觉得无比的安心。

    苏墨岩安静的坐着,任由她抱着不动。很久,久到星光都要散去,夏晓映还是抱着不放。

    苏墨岩叹了一口气,把手放在她的头上轻轻的安抚着。

    温暖的掌心贴上脸颊的那一刹那,夏晓映忽然感到无比的委屈。她紧了紧抱着苏墨岩的双手, “我迷路了。”声音很小,但可以听出浓浓的悲伤与疲惫。

    苏墨岩低下头,仔细的看了一会儿怀里的人,抬起头来时,一个轻微的声音从喉咙间发出:“嗯”。

    只有短短的一个字,却像是最美天籁,眼泪终于止不住的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