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此为止吧。”五十岚面无表情地拔下青年头上附着的吸盘。

    事实证明，这个家伙无论吐露多么疯狂的言语，电子仪器上测试出来的心跳数都趋于稳定。我刚才去杀了个人和我刚才去吃了个饭，在这家伙眼中估计是没什么区别的吧。

    啧……真是天生的犯罪者啊。

    想到这里，五十岚的心情有些微妙的不爽起来。

    这家伙有着不太明显的反社会人格倾向，而这正是五十岚一直心心念念期待并且向往的人格障碍。虽然说五十岚本身就是毛病一堆，比如说极为显著的边缘型人格障碍和偏执型人格障碍，但是她最为显著的病症还是亚斯伯格症。患有这种心理疾病的人通常具有相当程度的正义感和较高的道德准则，可以说完全是和反社会人格障碍者天生对立的存在。

    五十岚早就过了那种希望自己患了罕见疾病来表现出自己的特殊性和出众的中二时期，而且她自己所患的精神疾病就已经够她觉得痛苦了，但她还是一直对着反社会人格障碍有着近乎偏执的狂热，也许在她心里，如果自己有反社会的倾向，就可以毫无顾忌地以变态连环杀人狂的形象来报复世界了。

    或者是什么变态医师，散布一下让整个人类都灭亡的病毒——当然，五十岚绝不会承认，这个念头是因为最近玩了某个叫瘟疫公司的游戏才萌生出来的。

    而这个让五十岚鄙夷无比的渣滓般的存在，居然有着她一直向往的人格障碍……这让五十岚觉得既生气又心痛——心痛这个能力居然安在了一个废物身上，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青年安安稳稳地等着她收拾好那一堆杂乱的电线。虽然有时候少女的动作算不上轻柔，那些和他蓬松的头发缠绕在一起的绳子会扯痛他的头皮，但他却一声不吭，只是笑吟吟地看着她。

    ——偶尔眉宇间闪过一丝痛楚。

    看到他皱了皱眉，五十岚这才觉得心情舒畅了一些，放缓了手中的力道。不知为何，每当看见这名为“狛枝凪斗”的青年露出这幅无辜表情，她就止不住地升腾起凌虐他、践踏他的烦躁心情。只要看着他，就能够激发自己内心所有的黑暗面。

    说到底，他也不过就是一个被社会道德压抑住犯罪心理的可怜虫，一个分不清理想和现实的空想虚幻主义者，既没有切实的人生目的，也创造不了自己的人生价值。这种按理说是被五十岚摒弃的社会渣滓，理应在社会的最底层蹦达，而被她漠视的类型。

    但事实上却恰好相反。

    只不过是区区一个愉快臆想犯罢了。

    但是，很讨厌。很想……撕碎他。

    露出这种无辜的表情给谁看。

    五十岚的内心这样尖锐而刻薄地嘲笑着，但她的动作却保持着一贯的稳定和优雅。

    “狛枝君，今天的咨询到此结束。下个星期一相同的时间再过来一趟吧。”这样说着的她，甚至露出了柔和的笑容。

    狛枝用堪称乖巧的样子点了点头。他甚至还鞠了个躬：“那就麻烦五十岚桑了。”

    五十岚笑得更温柔了：“哪里，我才要麻烦狛枝君才是。”

    五十岚总觉得自己的心态有问题。面对着自己厌恶得恨不得吐出来的家伙，居然还能笑出来，并且因为自己笑得表面温柔实质充满讽刺，而对方却还当作了善意的信号，忍不住还滋生了些许优越感。

    啧……心理医生多数心理有病，她估计也不远了。只是一想到这家伙居然把她当朋友依赖着，五十岚就忍不住想笑得抽搐过去。

    当然，她内心也暗暗唾弃着这样的自己。

    ——居然这么轻易就在这种家伙的愚蠢举止中得到了满足，真是一点也不像她啊。

    还是得说，这种看似乖巧实则桀骜的玩具被她一点点玩坏，这种行为能带给她那么大的欢乐么？

    五十岚陷入了深深的困惑中。

    但即使是感觉到了自己的心情和以往都有些微妙的不同，五十岚还是保持住了面上的平静。

    以后还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看透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慢慢来挖掘出现这种异常的原因。

    不过她对此也很怀疑，毕竟“他”都已经诞生了，总觉得“他”的诞生一定会引来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松田夜助也承认，这是第一例成功的案例。这种突如其来的成功，总让五十岚嗅到了点阴谋的味道。乱世出英雄，而英雄的诞生离不开乱世，如果离开了那诸侯争霸的背景，放到和平安稳的环境之下，英雄大概也只是用笔打打嘴仗的愤青。当然，五十岚并不否认，她对于这个沉寂的世界感到无趣，这种消极的想法已经持续很久了。

    毁灭一下世界似乎也挺好玩的。她这样漫不经心地想着。但很快，她又否决了自己这个略显可怕的念头。毁灭一个世界实在是太容易了——相比于维持这个千疮百孔摇摇欲坠的世界来说。只需要轻轻一推，这支柱已是朽木名为“世界”的房屋就会轰然倒塌。

    五十岚喜欢有挑战的事。

    所以，果然还是维持着这个糟糕的世界好一些吧。

    自愿试验者她也去看过了，虽然说没有那种稀奇古怪的能力，但多少也算是个高富帅。考得进希望之峰，学习成绩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毕业以后估计也应该是top前5%的优秀人才。

    会自愿当试验者，恐怕有很大的原因是他的自卑心理和周围或者他自己的过高期望。

    周围人的不理解和班级同学的排挤恐怕也占了极大的因素。

    和试验者交谈的时候，五十岚留意到，试验者的精神有着很大的不稳定，并且本人也抱着过于偏激和不现实的观念，似乎是觉得，如果不能成为有才能的人，那么就完全没有任何生存价值。如果成为了他向往的存在——即希望之峰的本科生，那就可以拥有一切他现在没有的、缺乏的、希望拥有的东西。

    五十岚很想告诉他，这根本就是错的。

    事实上，试验者本人的想法十分单纯，只是想成为“更加优秀的人”罢了，这种想法每个人都会有，比如说每年的新年都会做出新的一年的安排，假期到来会计划着如何复习预习功课，规划未来的自己准备走什么样的道路，是成为医生还是成为律师等等。错只错在，他完全没能看到理想和现实的差距，或者说，他对于本科生有着过于美好的想象，而这种想象本身就是没有任何根基的空中阁楼。

    即使是希望之峰的本科生，有一大堆毛病的人也是多了去了，比如说她班里那个荤段子高手花村辉辉，有好几次她都想以性骚扰的名义报警了。不过还好，自从他被九头龙和边谷山揍过几次之后，就老实很多了，至少不会对着本班女生随时随地发.情了。

    在五十岚本人看来，有教养而又努力的试验者，绝对比很多本科学生都要优秀的多。

    如果在他没那么偏激的时期，有人能拉他一把，可能他就不会走上自愿试验这条不归路了。

    但偏偏是他，却让希望之峰的计划第一次实际成功了。

    冥冥中似乎自有定数。

    她和本班学生交流的次数都不多，更别说和预备学科的人接触了，自然不清楚他在他们班里的处境是怎么样。但是她清楚，在她遇到他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这让她的内心多少有些遗憾，如果早点告诉他本科生的种种不靠谱，也许他对于“才能”的渴求就不会到这种近乎偏执的情况。

    ——跟她对反社会人格障碍的偏执倒是有的一拼。

    她跟试验者只有少数几次交谈，现在连他原来的样貌都有些忘记了，印象里只能依稀记得是个有些羞涩的大男孩，还有十分有特色的呆毛，这可能就是他平凡的外表上唯一比较好记的地方吧。

    但是，试验成功后，被赋予的名字，虽然不能说好记吧，但至少也能说独特。

    ——神座出流。

    连自己原本的名字都被剥夺的可怜人。

    这是五十岚第一次和神座出流见面前，唯一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