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正当他捶胸顿足之际，那丫鬟已是翩然而至，将他不由分说请了进去。

    玉兰斋内景致又与屋外截然不同，一色的黄花梨木家具，件件都雕满玉兰花枝暗纹，秦宝儿直觉扑面而来便是一股幽远清香，不由联想到岳东成居处也弥漫着同样的味道，微微晃神，耳边已传来人声。

    “你便是那使我儿开窍的秦倌儿？”

    声音里透着丝似有若无的讶异，秦宝儿撇撇嘴，知岳夫人定是没看上他，因此刚想答“不”，转念却想到他那笔没影儿的钱财，他现在站在这儿的目的不就是抱着取巧心理，盼那岳夫人能看在他给岳东成开窍的份儿上赏他点东西让他滚蛋嘛？于是他一口噎回了自己蹦到喉咙口的话，转而谄媚地笑着拱手道：“回夫人的话，正是小人。”

    岳夫人一听便不由从卧榻上坐直了身子，又自觉有些不庄重，因而咳了一声才对秦宝儿道：“你抬起头给我看看？”

    秦宝儿定定神，抬起脸，努力揉出了一副楚楚可怜的表情，一双含情带媚的桃花眼里扑闪着些许水汽，仿佛只要岳夫人把话说重了，他便能随时哭出来似的。

    岳夫人顿时被唬住了，她初看这秦姓小倌儿，还觉得有些不信，这倌儿看着分明比她家成儿年纪还要大上两分，成儿怎会和他搅在一起？不过现下这倌儿一仰头，倒是带上了几分弱柳扶风的可怜相，岳夫人心中不由便点了点头，暗道这才正常。

    如是想岳夫人声音便也放柔了许多，甚至向秦宝儿招招手，让他再靠过来些，秦宝儿挪过去，岳夫人又眯眼瞧了瞧，问他：“你脸上可是出过麻疹？”

    “是……”秦宝儿甫一听闻，抬手便抹了抹眼角，点点头轻声道：“小人正是因此被那慕南阁妈妈嫌弃才遭赶了出来，身上无衣，肚中无食，流落巷口，恰逢岳少爷路过救了小人，小人才得以苟活至今日出现在您面前说这番苦！”

    然岳夫人听他说完，却皱皱眉问道：“你……不是自赎了身家么？”

    秦宝儿一顿，没想到岳夫人竟还知道他些底细，是个难以糊弄的主儿，不过他秦宝儿是什么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惯会顺杆爬，当即便反应过来，低下头喏喏道：“小人原是有些财物傍身的，哪知这世道艰深，人心不古，小人才出来便遭了抢，如若不然，也等不到少爷来救……夫人信我，小人所说没有半句虚言，如有不实，小人愿遭天遣！”秦宝儿说着便要举手发誓，却被岳夫人使了个眼色，让身边的大丫鬟银红拦了下来。

    “瞧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岳夫人嗔道，端起小案上的杯盏若有所思地抿了起来，半晌又问他：“你在那慕南阁可坐过馆？”

    妓子坐馆，是世人对头牌的打趣，形容他们便如那教书匠一般，广揽“人才”到己怀中。

    秦宝儿知这岳夫人已是在考虑着如何处置他的事儿了，不由揣摩了一番岳夫人话里的意味，心道这话恐怕是想探他身子的清白程度，幸而他还真没坐过那头牌的位子，因此便坦然道：“回夫人，小人论才貌皆非顶好，阁里却是看不上小人的。”

    岳夫人便不再多言，又啜了两口茶，正当秦宝儿满心期待着岳夫人大手一挥，赏他几点遣散费让他离去之时，却不防听见那岳夫人说道：“……你是我儿身边第一人，虽是男儿身，我也不好委屈了你去，如此，既然你现下无处可去，不若便跟着我儿做个贴身小厮吧，每月月钱比着我身边儿的银红绿翘来领，你意下如何？”

    “……………”秦宝儿只觉平地一声雷，差点没把他内到外轰个稀巴烂。他抹了一把脸，梗着声儿正想跳起来反驳，岳夫人已从手上退了圈翡翠镯子挂到他腕上，又拍拍他手对银红说道：“从我库里取百两纹银出来。”

    银红闻声而去，不久便端了盘银子出来。

    “好孩子，这些也是给你的，我儿喜欢你，你也要好好照顾他才是。”岳夫人笑着将那盘银子推到了秦宝儿手上。

    秦宝儿顿时便闭了嘴，他忍不住抚上眼前这堆白花花的银子，抬眼不确定地问岳夫人：“这……夫人都给我？”

    “恩。”岳夫人仍是一派端庄娴雅。“不过，我有个要求。”

    “？”秦宝儿心中咯噔一下，天上的馅饼儿果然不是这么好掉的，不知这岳夫人有什么条件。

    他眼见岳夫人招手将那叫银红的丫鬟揽到了身前，同样也退了个一模一样的玉镯给她，随后便命银红与他站在一起，才转脸与秦宝儿道：“我的要求便是，成儿虽喜欢你，你却不能独占着成儿，也得将银红荐与你家少爷。”这话说到后头，岳夫人脸上已带上了些肃然的意味。

    秦宝儿却长舒了一口气，枉他心中忐忑等了半天，却原来是这岳夫人怕他将她儿子彻底带歪要插个通房丫头进来，天知道他正求之不得呢！不过这深情款款的戏码还是要做完全套，因而他便露出些为难的神情，忸怩道：“是，夫人……小人、小人定不会压过银红姐姐去。”

    岳夫人这才放下心来，对银红点点头，示意她也安心。银红想到少爷那温润如玉的面庞，当即便红了脸。

    秦宝儿冷眼看着这对主仆互动，一时有些无趣，眼神又转向了那盘银子，方才带了些劲头上来，暗道，岳东成啊岳东成，你晚上若是回来了可不要太高兴，我可不是为了你才在你家当差的。

    岳夫人又交代二人一番有的没的，终觉有些疲累，挥挥手令银红带着秦宝儿下去安身，这事儿总算是结了。

    “你叫秦宝儿？”从玉兰斋出来，那叫银红的丫鬟终是按捺不住，问身边这倌儿。

    “恩。”秦宝儿随手扯了根草叼在嘴里，大摇大摆地走在旁边，漫不经心地答道。

    “你……你是怎样叫少爷看上的？”银红红着脸，诚恳地取经。

    “你想知道？”秦宝儿觉得这丫鬟因念着岳东成而春心萌动的模样莫名有几分好笑，便勾勾手让她凑近点。

    “我实话告诉你，我觉得是你家少爷太傻。”

    “啊？”银红愣在原地，秦宝儿却已经嘻嘻笑着走到了前面。

    银红方知这倌儿并不老实，不由一跺脚追上去，却也拿他无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