弋安躺在榻上，白衣盛裙，严妆端然，唇角还带着一丝弧度，胸口似乎还在微微起伏着。季平微微弯下腰，伏在塌边，仔细地看过去，却发现她依旧漂亮的面孔上布满了死气。

    他看着她，平躺在那里，像是一张薄薄的画卷。想要伸出手去摸一摸看看，这个女子是不是真的躺在那里。可是她的面色那样的白，胭脂虚浮在她微抿的唇上，看着很不真实。她消瘦的面颊，显得更加眉目深刻。

    他一直都不知道，她竟瘦成这个样子。从前她手上的那只镯子，连一条手绢都塞不进去的。现在，她的手腕搭在腹上，还能让镯子空出一圈来。

    季平看着她，他原以为会恨这个女人，她杀死自己的妻儿，心狠手辣。游刃在各个诸侯之间，活在虎贲狼逐的时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可如今，这样看着她，才觉得，真的是弋安，只有二十二岁的弋安。仿佛他离开十七岁的弋安，再回来，她已经长得这么大了。中间空白的五年，什么都没有发生。

    三年前，他也曾在齐国见过她一面，那算是最后一面。

    她盛妆华服，笑容高傲地坐在齐王的身边。那个时候，她也不过才十九岁。可那时候，他们已经反目。他害死了她的母亲和弟弟，她杀死了了他的妻儿，发誓与他不共戴天不死不休。

    那时候，他看着她，只觉得刺目，只觉得疼，觉得伤。隔着马车的帘子说了几句话，又还是那样的诛心。哪里有心去看她胖了瘦了高了几分。

    到如今，才真是觉得她长大了一些，个子高了，瘦的不像话。她在这样好的年纪里，已经死了。

    是他害死她的。

    她以前很好很好的。

    季平深深吸了口气，她死了，终于死了。他从少年时期，与弋安相识相知生死相许，直到后来迫娶代姬，蛊惑桐城兵变，下毒卫君，卫国君夫人和世子因此而死，他的身份被人揭穿，潜回秦国。再后来，弋安杀了代姬母子，派人刺杀秦国质子和他，联姻楚国，魅惑齐王发兵伐秦。

    他们两个人没有谁比谁干净，他们都做了许许多多的事情。却又不得不做，无可奈何。

    “阿平，我喜欢你，你是不是也喜欢我呢？”

    “阿平，今天是我的及笄之日，父君封我为永宁，说是希望我一生安宁。”

    “阿平，弋欣回来了，他长得好高了。”

    “阿平，我愿与你天涯海角，策马平生。”

    “季平，以后你不可以骗我瞒我背叛我，不然我就……我就报复你，我会生气，会报复你的。”

    “你为什么骗我，你说出来我未必不会帮你，你为什么要骗我？”

    “我还是喜欢你，季平，可是我不想要你了。”

    “你杀了我的母亲，杀了我的弟弟，为什么不连我一起也杀了？”

    “总有一天，我会杀死你的，我一定会杀死你的！”

    “公子，永宁公主派人鸩杀了代姬夫人和小公子。”

    “永宁公主答应了楚国公子白的求亲。”

    “永宁公主出使齐国，齐王已经答应了联兵伐秦。”

    “公子平，本宫这一生做的最蠢的事，就是没有在卫国杀了你这个心腹大患。”

    “本宫与你有什么干系？杀亲之仇么？”

    “你们要伐卫就伐，杀伐之事，我向来看得开。若是我有机会，必定也会挥军北上，打下秦国。”

    “我不会与你善罢甘休的，我会报复你，至死方休。”

    “我们没有再见之日了，要再见，要么就是你死了，要么就是我死了。奔丧的。”

    这些话，季平一直以为自己忘了。可现在看见她，却依旧字字诛心。他辜负过她，她也辜负过她，他们之间的背叛欺骗在他的责任开始之后，就一直对等相待。

    不死不休，真的是不死不休。

    “永宁公主摄政卫国，虽无卫王之名，行卫王之实。今殉国以全忠义。着上大夫公子平以世子之礼，厚葬永宁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