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我家那三个医生，在他们的人生里，除了工作之外，他们的所有精力就全都集中在我身上了。秋医生和老江，一个是嫂子，一个是小叔子。爸爸已经去世那么多年，可秋医生却一直未再嫁；而老江就更夸张了，从出生到现在四十多岁了，还是一个单身汉，有时甚至变态地想，该不会还是一个大龄处男吧。但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能，毕竟四十多年了，女朋友应该交过吧？但随即自己又把这个推论给否定了，因为自从我有记忆以来，老江就从来没有带过任何女人回家。然后是越想越糊涂！总之，这两个人给我的感觉都挺怪的，两个人似乎都各有心事，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两人都没有各自的感情生活了。

    至于老爷子，自从奶奶去世后，他就更加专注于医院的管理，毕竟这是曾祖父交给他的使命。然后是把大把的时间集中到我的成长上，尽力把我培养成他所希望的接班人。毕竟江家人丁单薄，我爸那一代只剩老江，而我这一代又只有我一人。所以，虽然出生在这样一个家境不错的家庭，家庭压力却很大。他们从来也不会问我‘江潮，你长大后想当什么啊？’这类问题。反正你是江家的孩子，将来你就只能当医生，这也是你的宿命。虽然医学于我也是出于热爱才选的，不过可能也是他们长期耍阴谋诡计，进行潜移默化地暗示与引导才产生的兴趣。

    听说有个女孩不请自来，马上就使这三个在手术台上从容淡定的执业医生们不那么镇定了。他们就如同受惊的羊群，既充满了担忧，更充满了好奇。他们生怕我在外面做了一些不该做的事，惹了一些不该惹的人，让原本不该出现在我生活中的人扰乱了我正常的人生。但是见了楚湘湘之后，似乎楚湘湘带给他们的是惊喜而不是惊吓！于是当我领楚湘湘上楼以后，在一楼的客厅里，一场新的阴谋又在悄悄酝酿。

    “爸，我觉得子剑这个女儿，还真不错，伶俐聪明，将来给江潮做了媳妇算了。”老江还是先发话。

    “暮云，你是孩子妈，你觉得怎么样？”老爷子想知道秋医生的想法。

    “爸，我也很喜欢这个女孩，只是江潮似乎不太感兴趣！谈婚论嫁这可不是一个人说了算！”

    “你呀！什么都好，就是在情感方面太迟钝了。”老爷子若有所指，又看了老江一眼，想接着说些什么，可他却及时收住了话，然后说：“我看江潮不一定就对那丫头没有意思！”

    一听老爷子这样说，老江连忙阴阳怪气地问道：“爸，你怎么知道？”

    老爷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非常得意地说：“你爸也年轻过！年轻人的心思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吗！”

    “爸，你确实把我说糊涂了！”

    “我也没听明白，爸。”秋医生也似乎听得糊里糊涂。

    “那是因为你们两个人在这方面都太生硬了！还不如我的孙子！”老爷子现出无奈又惋惜的表情说。

    “你们看江潮这十八年来，几时有带过同学来家里玩？男同学尚且没有，更何况是女同学了！”

    “这次也不是江潮请那丫头来的啊？”老江反问道。

    “请自然是没有，不过你看我们再和丫头闲聊，包括开江潮玩笑的时候，他有情绪激动吗？”

    “这倒是有点奇怪！要是换成平时，你开他一个玩笑，他早就跳起来了！”秋医生若有所思。

    “对啊，刚才暮云叫他领那丫头上楼，他也似乎没有什么不情愿！听月姐说，他们中午就出去了，晚饭时才回来，如果彼此没有意思，怎么呆得了那么久？”老江边想边理头绪。

    “这一点你最清楚，给你相了无数次婚，哪一次你和别人见面有超过十分钟的？”老爷子说这话时，自然而然地看了秋医生一眼，看得我们秋医生有些不自在的感觉。

    “爸，我不是手术多吗？”老江连忙狡辩。

    “什么手术多都是借口，医生也是人，医生就不需要爱情了吗？你心里清楚，你为什么会这样？”听老爷子这么一说，秋医生似乎更加局促不安了。

    老江似乎觉察到了秋医生表情的微妙变化，马上转移话题说：“爸，看来姜还是老的辣！”

    “当然，不要以为江潮叫你老江，你就以为你真是老江了，我才是这个家里真正的老江！”老爷子非常得意地笑了。秋医生和老江听老爷子这么一说，也笑了。

    “爸，当年你就是这样巧舌如簧把我妈追到手的吗？”老江就像一个小孩，一点不假，四十多岁的人了还问年迈的父亲这样幼稚的问题。

    “我看你小子真是长不大！”老爷子非常严肃地指责老江，然后又变了表情，颇为得意地说：“是你妈这样把我抢过去的！”老爷子说完，若有所思，用手帕轻轻揩了一下眼睛。老江似乎感觉到老爷的内心波澜，立即说：

    “爸，你想妈了吧？”

    “没事，你妈陪我近六十年，着实太辛苦了！希望他在下面别那么苦！江家的儿媳不好当啊！”说完又看了看秋医生。秋医生也在认真履行着江家儿媳的重要使命，一方面替江家传宗接代，以保江家后继有人，香火不断；一方面还要投入到医院的管理工作，着实辛苦。

    “爸，妈是真心爱你的！自从我来江家，一直看到的就是一个善良的婆婆和贤惠的妻子！”秋医生安慰道。

    “往事不提啦！幸运地是江家男人总有媳妇运，我们三代人遇到的都是好女人啊！”

    听老爷子这么一说，秋医生内心感到无比感激，自从住到江家，一直深受老爷子和去世的奶奶的照顾，这让她一个年轻丧夫的女人才不会觉得人生那么悲哀。

    老江看到老爷子的心情有些好转，便打趣说：“是啊！江家男人的眼光是很好的！不过爸，你真的就这么喜欢湘湘那丫头？”

    “当然！你爸的经典手术，就是咱们医院的医生，现在有多少个知道？这个孩子不简单。聪明又伶俐，喜欢医学，关键还喜欢我的孙子！”老爷子满足地笑了笑。

    “我看关键是她喜欢医学，又恰好聪明可爱，可以助江潮一臂之力吧！”老江似乎看穿了老爷子的心事。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我有那么自私吗？我会亏待我的宝贝孙子，随便给他找个现在社会上不入流的坏女孩吗？”老爷子很不满意老江的话。

    “在感情上，我看你们一点都比不上我的孙子，还是我的孙子像我啊！”老爷子又接着训斥道。

    老江似乎也不太满意老爷子的说辞，讥讽道：”爸，我看你像一个霸道□□的封建家长！”

    “胡说八道！要是我是一个□□者，我早把你们俩给办了！你们……”心急口快的老爷子，把话一说出口，才后悔自己情急之下失了言，立马打住。而另外两位医生却被老爷子从未暴露过的明察秋毫给震惊了，继而现出一种极度羞赧的尴尬神情，都不好再开口说话了。老爷子也发现了两人的变化，继而缓缓地说：

    “哎，江潮长大了，要谈恋爱了。我也老了。我这个老头子早晚会去陪你们妈的，以后这个世界就是你们年轻人的。善源诊所是你们爷爷毕生的心血，你们给我听好了，早点把各自的问题解决了，将来好辅助我的孙子把诊所越办越好，这样我才能安心地去陪你们妈！”

    “爸，您说这些干什么？您身体一向很好！还可以看着江潮大学毕业、结婚生子，再把诊所亲自交给他！”秋医生擦了擦眼泪说。

    “好了，暮云。我自然会看到我的孙子结婚生子的！可人生短暂啊，你们这样拖着，我何时才能先看到你们过上幸福的生活啊？爸爸心里难受啊！”

    听到老爷子这样说，秋医生在沙发上坐着，不断地用纸巾拭泪。而老江呢，则坐在一旁，低着头，心情比较沉重。

    “湘湘那丫头给我看好了！我的孙媳妇，不要让她跑掉了！天傲，你明天送他们回去的时候一定要好好拜会一下湘湘他爸爸！”说完这话，老爷子就回自己的书房去了。

    老爷子走后，空荡荡的客厅就只剩下两个人。秋医生似乎还沉浸在一种伤感情绪中，眼泪不住地涌，只是还没有哭声。而老江呢，则在她的一旁坐着，时时给她递去纸巾。

    过了片刻，秋医生因为似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连忙捂着嘴逃回了自己的房间，老江看到秋医生的痛苦，也跟着追了进去。秋医生坐在床沿上，终于泣不成声。老江站在一旁看着，好久了，才终于开口：”暮云，哥已经走了十八年了！江潮也长大了，我们是该放下过去了！”

    “怎么放下？你告诉我？我一看到你，就想起你哥，那么可怜地躺在冰冷的马路上！有时，我甚至在梦里看见天浩。他对我说，‘暮云，外面好冷，我好孤单！’”

    “我们谁也不想哥发生那样的事情！这不是你的错。”老江安慰道。

    “怎么不是我的错，要不是我跟你走在一起，天浩也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归根结底，是我害了他。”秋医生继续流着眼泪。

    “如果你非得要一个人来承担一切罪责，那也应该是我的错。是我来追求你的！”

    “我也许根本就不该跟你们兄弟两个见面的！早知道天浩会发生那样的事，当初我们还是不要见面的好。”

    “这也许就是天意。如果当初你选择的是我哥，死去的是我，那么今天你是否会比较开心呢？”老江的脸上露出极度痛苦的神情。

    “我想我会生不如死！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你们兄弟中的任何一个，直到我发现我已经爱上了你，然而一切都迟了！我还是害死了天浩。”秋医生脸上尽是一种歉疚与自责。

    “哥的死只是一个意外！你我都清楚，如果非要去理一个究竟，那么也是爱情的捉弄！我和哥都深爱着你，无论你选择哪一个，都会对另一个造成伤害。我想，爱情是自私的，它只允许人有一次选择的机会！一旦你选择了，就必须紧紧攥住，否则你又把另外一个人给伤害了。”

    “我不管！我只知道我对不起天浩。”秋医生更加伤心了。

    “那你对我就公平吗？对江潮就公平吗？江潮一出生就变成了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你觉得这样公平吗？”老江情绪越来越激动。

    “犯了错的人就该承受上天对她的惩罚！只有这样做，我才能稍微平静些，我才觉得内心踏实些！”

    “你是一个医生，你也相信因果报应？什么上天的惩罚，全都是扯蛋。你把一个无辜的孩子从他亲生父亲身边夺走，然后再教这个孩子认他的亲生父亲为叔叔，你觉得还有什么比这个还残忍的事？难道就是为了满足你对我哥的歉疚吗？”

    “请你不要再说了！一切都是我的错，你哥不该爱上我，你也不该爱上我！这样我们就像朋友一样，然后各自有了自己的家庭，也许到现在我们还快快乐乐的时时可以聚聚！”

    “你别自欺欺人了！我从来没有掩饰过对你的爱，也从来没有后悔爱上你，如果对你的爱是一种错，那我是绝不会承认的，因为这是违反人伦的！我和天浩哥从小一起长大，他总是迁就着我，而我也非常敬重他，同时爱上你是我们的缘分，我们曾经承诺过，不管你最终选择了谁，谁都要像君子一样祝福另外一个。假如当初你把自己交给了天浩哥，那么我也会选择默默离开，并祝福你们，尽管失恋的时候会很痛，但爱情也总不会是都以甜蜜收场的。然而这才是正真的天意，是两个人的缘分。我想当时天浩哥也是潇洒地放手离开的，那天的车祸完全是那个醉酒的货车司机的错！”

    “你说的这些，我又何尝不明白。我也从来没有后悔过爱上你，从来没有后悔过生了江潮，反而是他支撑着我这些年慢慢挺过去！”

    “那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在一起？”老江更加激动了。

    “只能怪我是个女人，也许女人就是天生脆弱！我心里爱你，但同时我心里就是迈不过天浩在我心中砌成的死坎！我无法停止不去想他的死！你们两个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看见你，叫我如何忘记他？”

    “容貌只是一层皮囊罢了，你我都清楚。相爱的人不应该这样互相折磨！你难道不想江潮有一个完整的家庭吗？”

    “请你不要再逼我了，好吗？他这么多年来，口头虽然把你叫做叔叔，可在他心里，一直就把你当做他的父亲来看待的，这一点，你不是不清楚。”

    “我不要他把我当做他的父亲！我本来就是他的父亲！我爱你，同样深爱着江潮。一个男人又怎么会仅仅满足于自己的亲生儿子只把自己当做父亲来生活呢？那是有违男人的尊严与父爱的，是有违人性的，你知道吗？”老江边说边抓住了秋医生。

    “那你想怎么样？”秋医生使劲想挣脱。

    “我们都不要这样生活了！十八年的时间还没有赎清我们对天浩哥的伤害吗？我要要你！”老江似乎发了狂。

    “你胡说什么？”秋医生开始害怕起来。

    “我没有胡说。每天和自己心爱的女人同住在一个屋檐下，面面相觑，却还要装得毫不相干，更恶心地变成外人眼中的叔嫂关系，我实在受不了！”

    “十八年都忍过去了，以后的日子就这样继续吧！”秋医生非常坚决然而又非常痛苦。说话的时候，身体都开始颤抖了。

    “正因为十八年都忍受了，老子才不愿再忍了。每天晚上躺在冰冷的床上，想着自己心爱的女人躺在隔壁另一张冰冷的床上，痛苦忍受着夜的熬煎，我是一个男人，你有没有想过我的痛苦？”汹涌起伏的情感已经完全让老江失去了镇定，他的脸上的肌肉几乎变了形，过度的痛苦，让脸上的青筋似乎随时都可能蹦断。

    “也许你该另外找一个女人！”秋医生整理了一下情绪，痛苦地说。

    “我也想找啊。可是该死的就是忘不掉你，即使是面对一个别的女人的肉体的时候，总没有停止去想你。你叫我怎么开始？怎么去爱？我觉得我已经疯了！于是我疯狂工作，疯狂地做手术，就是为了忘掉你！”说到这里，老江苦笑了一下，癫狂地说，“什么c城第一刀，我看我是c城第一傻，你不知道，那手术技能有多高，就说明我有多痛苦！我感觉我的心都被撕裂了，你又怎么忍心再把这个破碎的心推给别人？”

    “我的心何尝是完整的，我的心里何尝没有你？但我们就是不该相爱，这是一个对你我的诅咒！”

    “去他妈的诅咒！老子偏要爱你，老子现在就要要你！”

    极度气愤的老江终于把眼泪模糊的秋医生扑倒在床上，然后开始疯狂地吻着，手指因为用力过度，仿佛已经深深嵌进了女人的两臂里。似乎这十八年来的痛苦与思念，忍耐与期待都在那狂乱的嘴唇上发泄出来，他饥渴地吻着，仿佛要把在漫漫长夜辗转反侧时无数次幻想不得的柔嫩嘴唇一次性夺取回来，把十八年来日益膨胀的爱全部释放出来，直到把它吻到枯焦才肯罢休。而秋医生在那一刻也似乎失去了拒绝的勇气，回应着，配合着，尽情享受自己心灵深处朝思暮想却又不敢去爱不敢去依靠的男人的狂野而近乎野蛮的占有。男人的手指已不满足于顺着女人的肌肤缓缓而下，疯狂的吻又探索着灵魂的更深处，两个压抑了十八年的爱人，在那样痛苦的倾诉后，终于将两颗流浪在情海里的心紧紧密密地合在了一起。c城的冬夜是如此的寒冷，可屋子里的两颗因为长期的漂泊而快要干渴的心却仿佛正在燃烧，汗水从男人成熟而健美的肌肤深处渗出，再慢慢汇成一朵朵渗透着相思的水珠，轻轻滴在女人的身上，最终汇成一股爱的洪流，流到灵魂里去。在此起彼伏的浪潮声里，两个苦苦折磨了十八年的爱人，疯狂而肆意地倾泄内心深藏的情愫，仿佛要将这十八年的苦苦相思用那燃烧着的身体熬成滚热的岩浆，再流向身体的每一寸肌肤，使每一个细胞熔化得失去知觉。窗外依然是漫长的黑夜，屋内的两人如同熟悉的陌生人，在人类本能的驱使下，在男人最后一声震碎骨骼的撞击声中，在女人瘫了过去的那一刻，男人倒在了女人的身上。

    冬季的夜是多么静谧，静得似乎只剩下两人筋疲力尽后的喘息。爱的瞬间是令人销魂的，就像一场梦幻，可梦醒之后，再没有本能的热情的麻痹，为爱铤而走险的情夫与情妇恢复理智后又会面临怎样的考验呢？

    秋医生从迷糊中醒来，狠狠地给了眼前赤身裸体的男人一记重重的耳光。

    “不许再碰我，你让我以后怎么见人！”眼泪再次在秋医生的脸上泛滥起来，裹挟着女人的羞愧与后悔，将她的整个脸部扭曲成了一个痛苦的表情。

    挨了耳光的老江似乎被这一巴掌从失控的深渊又重新拉了回来，慌乱穿上衣服，逃离这个残忍的世界。

    生活好像又重新回到了原点，一切都不曾改变。唯一变的是十八年的煎熬与痛苦在快要崩溃的边缘，又被重新注入了一次生命的原始激情，这突如其来的纠缠足够让这两个在互折磨中快要发疯的爱人冷静好长一段时间。

    “明明彼此相爱，为什么就不能厮守在一起？”“明明每天见面，为什么就不能袒露心声？”爱情在故事里，不都有美好的结局，一觉醒来，明天还会继续，只是再也找不到你熟悉的笑靥。相爱相守的两人，何时才能举案齐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