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红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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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鞋”是家很有名的会所。自从南附中中校区附近整顿以来,数家不正规网吧酒吧小会所相继上了黑名单,被迫改建成了图书馆文具店,美名其曰“营造良好学习环境”。然而整顿了大半年,也没人敢动红鞋。
原因无他,任性要靠资本。红鞋一直凭着超高的消费水平将大部分学生拒之门外,能进去的人自然不是好惹的。在很多人心里,红鞋就是地头蛇的代名词。
常溪穿着一身校服在红鞋外流连了很久,终于推开了那扇厚重的旋转门。
现在正是下午,大厅里人不多。前台小姐恹恹地用手撑着脑袋看电视剧,见有人来,强打起了精神送上一张笑脸。看清常溪的长相时,笑得更真挚了一些。
爱美之心当然人皆有之,常溪长了一张很讨便宜的脸,下巴不尖刻也不过分圆润,皮肤很白,嘴唇鼻子线条都非常秀气。眼睛很大,但眼尾收出了一个锋利的弧度,显得有些清冷。
这种禁欲系长相恰好符合时下女孩子们的审美。哪怕穿着一套挺挫的校服,也养眼得很。
服务员小姐不动声色地拨开额前一绺凌乱的发丝,问道:“您需要预定吗?”
“不用,我找人。”
“哪个包间?是您的朋友?报名字一查就行。”
“一个跟我差不多大的男生,不对,是几个,”常溪认真回想了一下,“应该是四个,都是南附的学生。”
服务员愣了愣:“您不认识?”
常溪摇摇头,又说道:“我有东西还他,能帮我查一查吗?应该是在这里。”
服务员纠结了一会儿。这其实不合规矩,但常溪的表情实在太认真,看上去清清白白一好学生,也不像有什么图谋不轨,服务员便心软了,噼里啪啦在电脑上输了一串数字,很快抬起头说:“在209号,乘左边的电梯上去就好。”
常溪低声道了声谢,转身往电梯走去。
209号在六楼,是个ktv包间。包间门紧紧关闭着,不断有震耳欲聋的歌声音乐声传出。常溪敲了半天门,里面都没听见。趁着有人换歌调小音量的空隙,常溪再次敲门,使出六成的力,终于有人出来了。
开门的是个染着红头发的男生,穿着一件特别风骚的牛仔外套,裤子上的破洞、左耳上的耳钉无不昭显出主人非比寻常的杀马特气息。看到常溪,脸上写满了陌生:“你是哪位?”
常溪已经进了包间。环视一周,加上红毛里面只有四人。有两个正在打扑克牌,剩下一个半躺在沙发上玩手机,他看见有人进来,满脸不耐烦道:“你们这里服务态度就这样?送瓶酒都这么慢。”
“我不是这里的服务生。”说话间常溪已经走到了沙发前。
包间里四个人都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他也不恼,从兜里摸出一只盒子放在茶几上,“十八号晚上,我在六尺巷遇到小混混打劫,谢谢几位同学相救。这个应该是你们落下的东西,我来物归原主。”
这话不假。那天晚上成了他这几天以来的噩梦。常溪父亲早逝,只有个多病的母亲,所幸病不严重,但也禁不住一直拖。为了给她做手术,常溪便找了份兼职,加上这些年零零碎碎借的一些钱总算凑够了。那天晚上正是为了去西区的医院,他才抄近路走了六尺巷。谁知老天就这么爱开玩笑,走个夜路也会倒霉遇上“鬼”。
后来常溪在书包里发现了一只手表,估计是有人推他时手表恰好松动,卡在了包里。后来一打听,这手表原来是红鞋的赠品。
这样更简单了,整个附中随便一打听,经常出入红鞋的也就只有眼前这四位。
因为性格并不算活泼,常溪在学校人际关系圈非常浅,几乎没有什么深交的朋友,对各种绯闻八卦毫不关心。附中是a城教育界的招牌,招生条件异常严格,分数线也一直卡得极高。唯一的诟病就是常开后门,其中不乏一些混吃混喝的有钱人家子女,然而这些人都非常自觉,在高考前就给送到国外去,从不影响附中的升学率。
这几位是出了名的纨绔,翘课、逃学,各种败家,偏生所有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常溪知道自己与他们远非一个世界的人,并不打算介入干涉。
那只手表表带已经断裂了,玻璃壳上也有一道裂缝。常溪这几天恰好在一家钟表店帮忙,便自作主张拆了来修。表带被他剪断,重新用牛皮做了一根,玻璃照着类似的型号安了一块。零件很多很细,好在他手确实巧,修理好后丝毫不影响美观和使用。
沙发上的男孩伸手打开盒子,只随便扫了一眼就扔到一边,懒洋洋地说道:“本来就是块赠品,带着好玩的,何必这么费事,那天晚上也只是刚好路过,看到同校人顺手帮一把而已。你也别太往心里去,我们几个都练过,没受伤。”
房内的灯光很暗,为了营造氛围,彩灯忽闪忽灭。当灯光再次亮起时,常溪刚好抬头看清了他的脸。心里不由得惊了一下。
常溪当然不会无聊到跟花痴少女一样,随便看到个帅哥就凑上去大惊小怪,只是这人……长得也未免太好看了些。
“好看”是个非常单薄的词,但这确实是常溪的第一感受。
沙发上的男孩既没有染奇怪的发色也没有穿太前卫的衣服,可见审美还是正常的。他的五官趋近完美。额头、鼻梁、嘴唇、下巴轮廓很深刻,有点欧洲人的影子,眉睫,眼睛却柔和如东方人。很奇特的长相,但丝毫不影响五官主人的俊朗。
红毛男生又开始点歌。常溪知道自己不适合再待下去,识趣地离开了,合上门前扫了眼桌上快堆满的啤酒瓶,把喉管里一句“酒喝多了对身体不好”生生吞了回去。
别人的事,轮不着他这个外人来管。
待常溪关上门后,一个先前打扑克的抬起头:“这哥们挺眼熟啊?”
“跟你不是一路的,”对面的抽出了一张牌砸到他头上。
“你认识?”
“人家的照片附中荣誉榜上挂着呢,常溪,连获几次省奖,如假包换的好学生。每次翻院墙不就从那里过去的吗,你妹的,什么破记性——”
他话还没说完,音响被红毛打开了,音量没控制好,轰隆隆的摇滚乐声仿佛能撕裂人的耳膜。沙发上本来在打盹男孩的猛然惊醒,捂着耳朵吼:“徐钧你他妈给我关上!”
徐钧摸摸鼻子调小音量,悻悻地转移话题:“那啥,言言,附中后天篮球联赛咱去不?文成公主已经涎着脸皮来请了。”
“言言”眼皮一跳,觉得自己要被气死了:“你丫再叫这破名字试试。”
“白言言”是他十周岁前用的名字。这还是他外公给起的。他父亲早年做入赘女婿,外公执意让孙子随母姓,名字倒是用父亲的姓。后来外公去世后,他立马提出改名字。父母都不怎么在意这些,便随了他。将白字取缔为“北”,再颠了过来。
除这几个跟他穿一条裤子长大的死党外,也没人知道这个让他痛恨的“娘们唧唧”的名字。
言北冷笑:“附中那群小白脸?跟他们打,没兴趣。”
“话可不能这么说。这次对的是西十二中,这两年跟附中到处争各种奖,连着几次体育竞赛都压了附中一个头,据说很牛逼?郑涵汪铭你们都考虑考虑。”
“得了吧你个红毛,西中据说美女特多,谁不懂你那点小心思,”郑涵猥琐地笑起来,望向言北,“试试呗?”
言北没答,其他人知道他是默许了,继续该干嘛干嘛。徐钧点了一连串的歌,虽然歌名都非主流得惨不忍睹,但这红毛确实有副好嗓子,不跑调不破音,挺像那么回事。
茶几上的手表被晾在了一角,无人注意。
常溪走出红鞋就乘车去了医院,心中仿佛一块石头落地般的轻松。他不喜欢欠人东西。
他其实是个有些偏激的人,经历的太多,学业、家庭双重压力让他过早踏足社会,性格上自然有缺陷。
盛夏的阳光格外热情,公交站台边的栏杆似乎要被晒化,常溪下车后无意间碰了一下,立刻缩回手。太烫了。铁质栏杆上反射着细细的阳光,炫目得刺眼。
到了医院,他径直穿过打大厅去了住院部。住院部很静,偶尔有医生护士路过,也都刻意放缓了脚步。走到其中一间病房门前时,一个护士女孩儿刚好出来,看见常溪,轻声打了个招呼。
“小米,我妈怎么样?”
“今天挺好的,刚吃完药正在睡觉。做完手术气色好点了,不过恢复没那么快啦,耐心等等,有你这么孝顺的儿子一定能很快康复的。”小米微笑道。
常溪点头,小心地拉开门走了进去。
“妈?”
果然没人应。
病床上躺着一个女人,她的睫毛很长,又密又软,盖在眼皮上形成极其美的影子,也有些憔悴。
常溪替她理好枕头上纠缠的乱发,收拾了床头柜上的药瓶便开始写作业。女人轻柔的呼吸声、纸页翻动的窸窸窣窣声淡淡交织缠绕。窗户开了一条细缝,有风钻进来,温柔缱绻如一幅画。习题本朝上摊开,一行字幽幽绵延在纸页边。
“绿树阴浓夏日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