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书卷与毒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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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林府只闪烁着些许火光,侍卫杵着棍子倚在门边打盹。
火红身影窜上墙头,落地时没有半点声响,便是她脚边的尘土也没有扬起。林池渊四下望了望,又窜上房顶,脚掌贴在砖瓦上,稳稳地立着。
脚下带起一阵风动,却没发出甚声响,她轻车熟路地踏过每院院墙,又在屋脊上起落。不多时,她自屋顶跃下,蹲着缓了片刻,站起身来拍了拍尘土。
清池苑每日着人打扫,即便多年无人使用,却也仍旧纤尘不染。
林池渊不徐不疾地走向书房,如今清池苑无人,连个侍卫都不曾安排在此。倒是方便了她许多。
堂堂林家二小姐,竟落得翻墙进自家门的田地。林池渊在心中暗想着,推开了书房门。
随手朝右侧一摸,红木桌光滑的触感传来,看来屋中一切都是原样。这倒教林池渊方便得多了,摸黑踏进门去,轻车熟路地点了灯,才教屋中亮堂许多。虽说数年不曾来过这屋子,但林池渊闭着眼也能寻着每种物什。
书房在清池苑东南隅,侍卫若是单从外头经过是瞧不见的,林池渊索性多点了几盏灯,站在书架前迅速搜寻着书卷。子书玥所写的东西并不曾整理成册,零零散散卷着放在书架上,教林池渊后悔不曾拾掇过这些书卷。
但凡瞧见子书玥所写,林池渊便抽出来瞧瞧,只消一眼便知其中内容,无用者便又放回去。如此将偏下方的书卷俱都瞧了一遍,也并无林池渊要找的。无奈之下,她纵身一跃,攀上书架,目光飞快地在书卷间流转。
众多书卷被拿起又放下,许久没有找到教林池渊心生烦躁。
她将手边数十书卷一股脑掀翻了去,扭头瞧着地上散落的纸张书籍,只觉脑侧一阵跳突。脚尖于书架一蹬,腿风将那些纸张扬起,留出一席空地,林池渊盈盈立在那处。
俯下身去拾起纸张,子书玥的笔迹跃入眼帘,其上内容教林池渊一目十行掠过去。
数种蛇类及其特性一一过目,有大宁独有的蛇,亦有大辽才有的。
林池渊先是排去了无毒蛇,单单留下了讲述那据陈放所言、咬了他的王锦蛇一页。
粗略地扫过那页纸,凭着记忆,林池渊已然摸透了其特性。王锦蛇并不少见,虽说体大凶猛,却无毒。
无论是人还是动物,总是离不开水的。百姓能够在凫山辟出一条山路来,终究得益于凫山的两条溪水俱都离城中甚远,水于山阳,城于山阴。凫山并无蛇类不说,即便有,也不应当在山阴出现。倘是动作快些的豹子狮子倒也无妨,但终究是蛇,在山阳与山阴之间来回总是要慢些的。
王锦蛇于蛇类中行动算快,纵然有些居于山林,总也离不开水的。眼下深秋时节,不好生准备冬眠,却又跑到山阴来害人做甚么?
林池渊眉头微蹙,面上褪去几分慵懒,将那页纸搁在书架上,细细琢磨起那数十种毒蛇。
竹叶青、白眉腹、五步蛇……林池渊将其分了类,仔仔细细地翻看。
择出了伤者反应与陈放同属的,再除却生效快的,又排去仅大宁特有的,剩下的……
林池渊媚眼微阖,看着指尖捻着的、单单剩下一张的纸。
脑中回荡起那女人柔和的声音:“银环蛇,乃大辽独有蛇类。你莫要觉着它体型小便好招惹,若是教它给咬了,你恐是连如何死的都不晓得。此蛇毒性猛烈,能致人死地,然毒性发作甚缓,约莫三四个时辰。往往有人遭咬了却觉得无甚大碍,殊不知那毒缓缓侵蚀了身体,待其发作,已然无回天之力。若是暗器淬有此毒,当能杀人于无形。”
“我如何与你捉那银环蛇?”女人失笑,“眼下两国交战,莫要说人,便是一只苍蝇也休想越过界。大宁也断是不能出现此蛇的,若是谁敢私藏辽物,那是要掉脑袋的。”言罢,她抬起手,作势往林池渊颈上一抹。
是了。
林池渊连连叹气着将地上散落的书卷打理好,又放回书架上,颇有几分欲哭无泪之感。自己作的孽,还得自己收拾才是。
她拿着记录王锦蛇与银环蛇的两页纸,坐到案前,研了墨,提笔誊抄。林池渊的字迹不像女子,张扬飘逸,一气呵成。要说子书玥与陆往深皆是娟秀中流露着本性,林池渊却毫不以娟秀做遮掩,狂放不羁,锋芒毕露。
待林池渊誊抄毕了,将她自己所写的两页纸折好妥帖收起,又将原本两页规规矩矩地归回原处。吹熄几盏灯,她片刻也不多留,匆匆窜上房顶离去。若是待到天亮,容易教人瞧见的。
甫一出府,还未走上几步,打更人敲着锣走近,五更了。
林池渊疲乏地眨了眨眼,朝凫山上窜去,该好生歇一歇了。
……
长睫扑朔,伴着一声闷哼,林池渊自榻上坐起身来,睡眼朦胧地瞧着外头的天。天色大亮,约莫已是巳初二刻。她抻着懒腰换上衣裳,下榻去打理好自己,长发以发带一束,便能下山去了。
软鞭复又换成了暗器,推开木门,足尖点地,林池渊在林间起落,不足半刻钟便已至凫山脚下。
离巳时还有些时候,林池渊轻车熟路地在街道上穿行,买了几块玫瑰饼,掐着时候往回走。待她近了凫山,却不见人影。
“喔,糟了!”林池渊猛地一拍额,“她定是在离大理寺稍近的那条山路下。”
林池渊下山的路挨着鸿运街,而较大理寺近些的山路却是在东榆林巷尾。虽说陆往深一口咬定不会前来,然林池渊并不这般认为。
她调转方向,直奔东榆林巷去了。
为了不教人生疑,林池渊当真是跑了去的,手中还捧着余热的玫瑰饼。
巳时一刻,她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陆往深眼前,长发因着出了些汗而有几缕贴在颈窝。
陆往深身后仅跟了几名差役,便是常常随着她的苏兮辞也不在此列。墨眸淡淡掠过林池渊,她缓缓开口,仍旧是不起波澜的语调:“本官以为林姑娘乃守时之人。”言下之意,你来迟了。
此时陆往深一身朝服还未换去,墨发也绾好隐于帽下,应是方才下朝,怕耽搁了时辰,即刻赶来的。
林池渊那琥珀眸子一转,不接她的话,而是将手中的玫瑰饼递了去,面上笑意盈盈:“陆卿可要尝尝?鼎亨道上买来的玫瑰饼,可香甜了。”
“多谢,不必。”陆往深瞧着林池渊凑近来的手,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
“尝尝吧,刚下朝,不饿么?”琥珀眸子朝陆往深眨了眨,面上铺开妖孽笑容,林池渊又逼近一步,似是陆往深再拒绝便要直接摁着她喂下去了。
陆往深凤眸一挑,斜了她一眼,侧过脸去:“放肆。”
她身后差役立时冲上前去,拔出长刀围住林池渊。
“我看谁敢?”林池渊转过身去,媚眼掠过一周,笑容不减,却教人不寒而栗。
“退下罢。”陆往深瞧不见林池渊面上表情,只瞧着属下窝囊的模样拧了拧眉,淡淡甩袖。
林池渊又看向她,手中的玫瑰饼在人眼前晃了晃。陆往深无奈之下,面无表情地接过去,迎着林池渊灼人的目光咬了一口。
以陆往深那一口,不过是碰到了饼皮,却已有香气徘徊唇齿。她眸光一动,垂下眼睑瞧着手上的玫瑰饼,避开了林池渊的视线。
不想林池渊却看破了她的心思,笑道:“好吃就吃啊,客气甚么。”
陆往深面上一红,抿了抿唇,舌尖勾过那饼边缘,又轻轻咬下一口。
“陆卿办案雷厉风行,吃东西反倒像绣花。”林池渊媚眼弯着,抬脚朝凫山走去,“路有些长,边走边吃也无妨。”
陆往深捻着玫瑰饼,冷着脸随在林池渊身后。
林池渊缓缓顺着山路前行,她倒也许久不曾以这般速度上山,常是几下起落便能到山顶。
半个时辰后,林池渊停了脚步,指着前方一处地面:“陆卿,是这儿了。你要瞧瞧么?”
陆往深走上前去,觑她一眼,蹲下身去瞧着地面:“有人来过。”
“那自然是陈放了。”林池渊拨了拨长发,并着她蹲下身去,瞧着陆往深微微蹙眉的苦恼模样。
“不。另有其人。”陆往深指着地上凌乱不堪的脚印,声音依旧听不出情绪,“兴许还打过一架。”
“哦?这般确信?”林池渊纤眉微挑,饶有兴致地道。
陆往深墨眸淡淡扫过她,林池渊笑意盈盈地闭嘴,伸手在自己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片刻之后,陆往深立起身,双手负于身后,略略偏过头去瞧着身后属下:“搜。”
五六名差役立时上前,蹲下身在地上翻找着。
林池渊同陆往深并肩站着,随着陆往深眉头愈发紧促,她嘴角笑意愈发地深。
“罢了陆卿,莫要搜了。找不出甚么的。”总算是看够了,林池渊才摆手要陆往深制止手下。
“为何?”陆往深扭过头,瞧着对方的笑容,一时有几分上当了的错觉。
“昨夜我已然来过,物什也已寻着了。”林池渊将收着那几枚银针的布包在陆往深眼前晃了晃,“我们回大理寺细说。”
“林池渊。”陆往深忍耐地闭了闭眼,“你欺人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