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煜站在窗户边, 目送徐国海离开。

    一转头，几位处长都还在扯皮，其中就属岳逸最嘚瑟, 嚷嚷着要搓麻将，马岑不耐烦地瞥他一眼，他就翻着白眼吆喝：“三缺一, 三缺一啊！”用腿把人卡在凳子上，不让走, 顺带着往嘴里塞了根烟抽。

    压根就看不出来刚刚在徐国海面前那种大受打击的模样。

    屋子里有两位大烟枪在, 没一会儿就变得乌烟瘴气起来。

    赵佩安被夺走手上麻将，倒也不生气, 多多少少觉得这种耍赖撒气似的行为有点幼稚。

    他们都被留在了饭店里, 外头是徐国海的人在看着，美其名曰, 让他们这几位留下来好好放松一下, 实际上, 就是毫不掩饰的变相软禁而已。

    这下多好，大家都出不去, 可不就得在这里吃吃喝喝打麻将了嘛。

    马岑摸了把牌，神情带着讥诮，“你倒是一点都不担心你那位小心肝。”

    “担心什么。”岳逸头也不抬，“反正老徐会帮我查清楚, 等有了结果我再看也来得及。”

    马岑嗤了一声, 转头不再理他, 专心开始盯着手里的麻将牌研究。

    屋里有这样噼里啪啦的麻将声，显得真是热闹到不行，但在座各位越是沉稳，就说明他们心里越是没有底。

    看起来还能让人品出几分滑稽的味道。

    做出这样的表象，那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他们心里究竟是在想些什么。

    郑煜陪着摸了几把，就借口去卫生间一趟，出包间门的时候，一个长相很普通的男人默默跟在他身后，见他回过头去看，还露出了一个善意的微笑，说：“郑秘书，怎么了？”

    “哦，没事。”

    卫生间在走廊尽头，一路走过去，正好能让他把外头所有情况都给看个清楚，在里头待了几分钟后重新出来，就见屋里头那几位处长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推杯换盏。

    一个个喝到脸色涨红，大着舌头说些颠三倒四的废话，连向来模样最温和的赵佩安都按着头，晕晕乎乎坐在那无声傻笑。

    郑煜一时无言，竟然有些搞不明白他们这种操作。

    他进去坐到一旁，目光落在赵佩安轻轻敲击桌面的那只手上。

    那只手骨节分明，生得很好看，指甲圆润有光泽，轻轻在桌面上一点一点，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仿佛是坐在那里自娱自乐，给自己打节拍似的。

    但郑煜目光不由自主，就被他的手指给吸引住了。

    咚。

    咚咚。

    咚咚，咚，咚咚。

    ……跟我走？

    郑煜呼吸一紧，正好这时赵佩安手撑着桌子站了起来，脚步有些虚浮地想往外走，他下意识上前一步，搀着对方摇摇欲坠的身子，然后听这位赵处长轻笑一声，拍了拍跟他们一起出去的那个便衣的肩膀：“辛苦你了。”

    又一次经过那条走廊，到了卫生间，打开门的一瞬间，赵佩安似乎是有些反胃，干呕一声，忽然往前冲去。

    郑煜紧随其后，默默给卫生间的门上了锁，让便衣在门口等着。

    回头一看，赵佩安靠在马桶边，冲着他笑了笑，除了脸还有些红以外，根本就没有半点醉意，眼神无比清醒。

    他无比淡然地从外套内侧抽出一支钢笔，认真在纸上写了几下，递给郑煜看，上头就两个字。

    秃鹫。

    郑煜心中一惊，看着他，就见他又了然一笑，在后头加了一个——岳。

    竟然是明晃晃挑明了岳逸的身份代号？

    他是怎么知道这个的？

    再抬头去看赵佩安的时候，顿时觉得对方那向来平淡的神色都变得高深莫测起来，不过他既然选择用这种方法挑明，就说明他并没有打算直接把人交出去，而是有话要说。

    郑煜一惊之后迅速平复心情，接过对方递来的一张纸，低头去看，却是越看越心惊。

    上头密密麻麻一片，写的是一个完整的计划，字迹工整，想必写这东西的主人是在一个做好了万全准备的情况下，不慌不忙写出来，然后要交给别人看的。

    最底下，落款也是两个字。

    秃鹰。

    卫生间里的抽风口在嗡嗡想着，赵佩安温和一笑，在那张写了岳字的纸上头加了几个字，重新递给他看。

    上头写着：

    我是079。

    *

    秃鹰和秃鹫这两个名字，实在是非常相似，放在一起的时候都会让人生出一种这是同一个人的错觉。

    但事实上，秃鹰如今在徐国海手中，真实姓名不得而知，而秃鹫，便是岳逸的代号。

    他们两个虽然同属一个组织，但任务却是截然相反，也从来没有见过面。

    秃鹰毛色鲜亮，威风凛凛，用这个称呼的人也如同这个名字一样，在外头忙碌周旋，奔波在不同地方，专门负责收集各地的联络情报和指挥调动任务。

    而秃鹫，则是以腐尸为食，模样丑陋令人嫌恶，终日躲藏在阴暗地方，就像岳逸一样，潜伏在某处，蓄势待发，等着对敌人来一次致命袭击。

    五年前，秃鹫这个名字曾经名扬上海滩，就是因为那一场极为干脆利落的刺杀案，随后迅速消失地无影无踪，让人想要抓他出来都没有丝毫头绪。

    而秃鹰，则是到处都有他的名字在传播，这个人，完全就是官府的头号危险人物，所有人都想把他抓住，可他滑得像条泥鳅，把人耍得团团转之后就迅速开溜，换另一个地方去继续谋划下一步行动。

    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同样都是另敌人痛恨的角色，但现如今，却是一个被抓后迅速叛变，另一个被怀疑被试探，岌岌可危。

    但在这两个人之外，还有一位非常神秘的人物，没有人知道他的行踪，外界也从未听说过这个人的名字，只有秃鹰和秃鹫听过——也仅仅是听过而已。

    那个人就是079，组织里最老的一位潜伏者。

    倘若郑煜不是以前曾经在岳霖的鬼魂那里听过一次这个代号，现在只怕还完全不知道这个数字代表着什么。

    最高级别的潜伏者。

    谁都能动，唯独他是绝对不能动的一位。

    赵佩安把那张纸吃了下去，淡然地模样就好像那不是一张纸，而是一个小点心似的。

    随后，他压低声音，靠近郑煜耳旁：“徐国海最近的大动作，就是这个。”

    说完，拿走郑煜手里的纸张，微笑着团成团，再次按照那个办法，彻底销毁了。

    郑煜喉头一紧，脑子里那个模模糊糊的想法还是不太清晰。

    “所以，你为什么这个时候叫我过来？”

    赵佩安垂眸，“因为，你们的一切我都知道，所有动向我都了如指掌，我知道你是他的人，不会走漏风声的，而现在，只有你能动。”然后习惯性微笑，却有种让人胆寒的味道，“这消息，是秃鹰自投罗网后找机会递给我的，他注定要折进去，所以不能再折一个人了。”

    说罢，一双黑沉沉的眼睛紧紧盯住郑煜，看得他有些不安。

    一咬牙，豁出去了似的开口：“那你想让我怎么做？”

    话一出口，他就已经清楚自己接下来要面对什么了。

    以往，他都是跟在岳逸背后，接收对方的指令，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全由对方判定。

    现如今，他得自己上。

    而且还是上去帮人堵枪眼。

    岳逸对此一无所知。

    一切都得靠他自己来做判断。

    ……想想还挺让人紧张的。

    而对面，再次开口了，跟他说：“放烟雾/弹。”

    赵佩安眯眼，往他兜里塞了个东西，然后深呼吸，“这是具体地址，成功转移徐国海注意力之后，请你务必找到这个地方，然后毁掉它。接下来，第一步很简单——”

    “拿我们开刀，去救人。”

    郑煜握拳，感觉掌心全都是汗，心脏不由自主开始狂跳。

    当对方摆出079这个无人知晓的称号时，他就已经相信了听到的这一切。

    所谓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应该就是现在他这种心态了。

    不知道回去之后，冥王能不能给他颁个小英雄奖杯。

    郑煜抿嘴，转身开了门，卫生间的门一打开，外头那位等得有点着急的便衣就下意识往里看了一眼，看见满脸迷蒙的赵佩安靠着洗手台，悄悄松了口气。

    赵佩安还是那一张醉醺醺的脸，晃晃悠悠重新回了包间。

    目光一扫，马岑支着脑袋在桌子旁正发呆，而岳逸仰头靠在椅背上，两条长腿直接搁在桌面上，一副放纵不羁的模样，也不知道是真喝醉了，还是做戏给别人看。

    郑煜等了一会儿，估摸着外头人已经放松警惕了之后，忽然把门锁一扣，迅速上前堵住马岑的嘴先把人放平，然后飞快撂翻了岳逸和赵佩安。

    幸亏他身手不错，功夫比较到位，一个趁人不备就把三个人都撂倒了。

    做这事的时候，他心里还觉得有点搞笑——明明这俩都是自己人，却还要装模作样，但岳逸是真不知道旁边这位兄弟的身份，也对他忽然出手的行为充满了惊讶，满脸不可置信的表情，喂了一声，就被他一拳捶在下巴上。

    郑煜勾唇，干脆利索把三个人都给堵了嘴，直接下了他们的配枪。

    但刚刚一番争斗，屋里不可避免发出动静，外头便衣试图开门却打不开，应该也发觉了有些不对劲。

    所以在打开门的一瞬间，他脑子里迅速算好了外头那些便衣的位置。

    啪——

    枪声响起，惊起楼下一连串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