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灰蒙蒙的。

    地灰蒙蒙的。

    沈云撩着并不存在的眼皮，四下里张望。

    街边亮着灯，哦，晚上。

    他脚落不着地，就这么被拎在半空晃荡，好一会，才适应了这“腾云驾雾”的感觉。

    然后，注意力就落到了近在咫尺，如陶瓷般白净细腻的肌肤上——

    一双笔直匀净的细腿，正以一种极富美感的韵律倒腾着往前走。

    沈云视线不自觉往上：

    又他妈是短裙！

    沈云要炸。

    就在这时，一滴柔软的水花“啪嗒”一下，滚落在了“他”荔枝纹路的表皮上，摔成了好几瓣。

    沈云惊讶地发现，苏笑笑这钢牙兔居然在抹眼泪。

    他眼下光秃秃的脑袋上，淅淅沥沥下起了一场雨。

    这“雨”打得沈云有点犯懵。

    ……苏笑笑上一回在他面前哭，是什么时候？

    沈云艰难地回忆起来，可在囫囵的记忆里刨坑究底，发现也就刚谈那会，苏小兔在他面前流过泪。

    至于往后，却是一滴泪都没见过了。

    究竟哪里出了错？

    哦，对了，他出车祸了。

    苏小兔接到消息了。

    这是为他沈云流的泪。

    沈云一时不知该喜还是该悲。

    【不不不，小子，她还没接到你出车祸的消息。】

    一道无机质的金属音打断了沈云的百感交集。

    【谁？！】

    沈云“左右张望”，接天连地的雾霾，使得路灯都罩了一层灰蒙蒙的纱。

    什么都没有。

    除了苏笑笑，就只有苏笑笑的眼泪。

    邪门的是，走了这么久，居然一个行人都没碰上。

    沈云心中纳罕，就在这时，耳边响起了一阵熟悉的手机铃声：

    “wu~~我喜欢就这样靠在你胸膛……”

    很简单的唱腔，将人的记忆带回烟雨蒙蒙的夏季，大学的林荫道。

    当年的苏笑笑，有一头柔顺的黑发，穿着一袭白色连衣裙在树下躲雨。而他，对她一见钟情。

    当时的广播电台，放的就是这首歌。

    苏笑笑很喜欢，用了这么多年都没变过。

    虽然，以现在的眼光看，这首歌有点过时了。

    铃声断了会，很快又重新响起来。

    苏笑笑接了起来。

    “陶陶，是你啊。”

    “……恩，我跟沈云分手了。”

    陶陶是苏笑笑的大学闺蜜，沈云记得自己请她吃过两顿饭。

    他以为陶陶会劝和。

    谁料听筒那边高亢的女声在痛快叫好：

    “早该分了！就沈云那直男癌晚期抢救无效的样儿，也亏你忍得了七年。”

    ——直男癌晚期抢救无效？

    ——说他？！沈云？！

    沈云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这个词，他当然明白什么意思，可他一丝一毫都没往自己身上联想过。

    苏笑笑是他的初恋，是他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女人。

    两人自谈恋爱以来，他眼里就没看到过别人，沈云自问温柔体贴，逢年过节，礼物问候一样不落，平时对他投怀送抱的女人不知凡几，可他全部拒之门外，只跟苏笑笑好。

    可她居然背着他，跟闺蜜说他直男癌？！

    呵、呵、哒。

    【嘻嘻嘻嘻嘻……】

    刚才掠过的金属音，再一次诡异地出现在脑海。

    【谁？！】

    沈云险些没跳起来。

    莫非他在变成化妆箱后，又患上了精神分裂症？

    也是，天底下哪个男人能忍受jj变没了的痛苦。

    【你没精神分裂，也不是神经病。】

    【你谁？！】

    【如果一定要有名字的话，请称呼我为‘知名不具雷锋先生’。】

    【……】

    【好，知名不具雷锋先生，请问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我的身体呢？是您把我变成这样的？】

    【直男癌先生恐怕搞错了，让您变成魂体的是车祸，至于为什么会附身在化妆箱上，源自于您前女友的怨念。】

    【怨……念？】

    他对苏笑笑还不够好吗？

    副卡随便刷，出门有车接，婚后还能舒舒服服地当个富太太，养家糊口的事儿一样都不用担，连孩子都可以请专门的育儿嫂和专家来带。

    沈云想不通。

    【对，怨念。】

    【ok,先不提这个，换个问题，我现在是活着还是死了？】

    【活着，不过，离死不远了。】

    【……】

    很快，沈云脑中放起了动态视频，还是会员蓝光高清大屏。

    他那高大帅气的躯壳，正破破烂烂地躺在icu里，被一水的白大褂包围，冷冰冰的机械在他开了的膛里进进出出，医生的专业术语翻译过来大概是：

    肠子断了。

    胃破了口子。

    肺被戳了个洞。

    ……

    【啊呀呀，都坏了。】

    金属音幸灾乐祸地在沈云脑中跳起了踢踏舞。

    【脸没坏。】

    沈云佩服自己，就这当口还能注意到自己那张脸毁没毁。

    知名不具雷锋先生被他的“顽强劲”给噎住了。

    手术室外的场景一闪而过。

    沈云看得分明。

    在外人面前一向大方得体的母亲此时鬓发凌乱、泪眼婆娑地靠在父亲怀里，昨晚还在一块喝酒的发小如丧考妣地蹲在地上，揪着头发不吭声。

    【看到了？】

    【看到了。】

    会员蓝光大屏，倏地收起。

    沈云茫茫然看向天空，依然灰蒙蒙的，耳边回荡着苏笑笑和闺蜜的聊天：

    “恩，解脱了……”

    【选吧。】

    【现在死，或者半年后死。】

    【我觉得我还可以抢救下。】

    沈云笃定：【雷锋先生一定有办法吧？】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有点意思。】

    【办法是有，不过很难哦~~~毕竟，你的零部件都坏了，修理起来很贵。】

    贵？

    奇货可居才能说贵；

    最可怕的是，捧着钱都买不到东西。

    沈云最不怕贵。

    【手术结束，我最多只能给你截留三个月时间，三个月内，你的身体会呈现植物人状态，而灵魂就寄托在这只化妆箱上。】

    【那我公司怎么办？】

    【who cares？】

    雷锋先生光棍地道：【达不成条件，三月后，你就正式和世界撒哟娜拉了，还管公司？】

    【……】

    【所以，直男癌先生，要不要参加“直男癌大改造计划”？】

    【参加。】

    沈云别无选择。

    他绝对不是什么直男癌，不过，为了活下去，他愿意苟一苟。

    【改造成功的话，我就能活下去？】

    【yeah！答对了！】

    【改造成功的标准是什么？】

    【三个月内帮你前女友集满八十八支口红，你就能够活下去。】

    不是八支，而是八十八支？！

    神经病啊。

    谁会买那么多？

    一天吃一支吗？

    沈云绝望了。

    他现在，只是一个没手没脚没嘴巴的化妆箱啊……

    【有外挂吗？】

    【我可以寻求场外求助吗，si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