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第八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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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兽窟, 到底是什么意思。
屋子里, 连安手肘撑着脸, 发呆了很久。
“连安。”突然伸过来一个五指并开的如玉手掌, 在她跟前晃。
连安条件反射的握住。
梁迟玉略一迟钝,手已经被连安捏住。见是梁迟玉, 连安手里的劲儿略微减轻了些, 神色却更加坚定了。
那眼神说犀利太过火, 说坚毅又不合乎此时注视情人的身份。
被她看的狠了,梁迟玉低下头, 很是控制才没有露出嘴角快绽开的梨涡。
连安先前还说他孟浪,没想到一来鲁国,又恢复主动了。
于是,本来想趁这个机会,和连安坦白的事情,也被他忘到了九霄云外。
什么国不国比不比试的,就先放一边吧。
鲁国岂会真的这么好说话,让连安和他们的勇士比个几场,就轻飘飘的放过他们锐国。
想着这些,梁迟玉垂下的头又重新竖起来。没关系,管他什么阴谋阳谋,他都会在连安身边陪着她的!
要说保护, 他确实不在行。可同生共死还不容易?
去黄泉路上, 有心爱之人陪着, 好像也是美事一件。
他这边连最坏的事情都想好了, 两人的手还握在一块儿,只觉得此时此刻,是他们感情最为浓情蜜意之时,连安却忽然低声道。
“我们有麻烦了。”
温热的气息,都打在梁迟玉耳畔。一下又一下,连安自己却没意识到。
梁迟玉这才发现,他们竟不知不觉离得这么近。连安此时凑在他耳边,像在呢喃什么情话。
可是,这么令人充满遐想的场景,说出的话却和表白心迹搭不上半个边。
见梁迟玉表情似是僵住,连安微微蹙眉,生怕他现在的样子让人看出端倪。想也没想的,一下将梁迟玉拉到身前抱住。
她这么拉,梁迟玉也没做什么抵抗,直接顺着连安的力道,被她扯到跟前。
两人凑得太近了,几乎连眼睫毛都要撞在一起打架。
梁迟玉没做声,眼神期盼。
昨日在树林,一旁还有鲁国人盯着他们看。现在这屋里没人了,连安是不是记起了昨日自己没做完的事情。
充满强烈期盼的眼神,让连安忽视都难。
她将这一丝怪异的感觉忽视掉,开口道。
“现在,我说你听。听明白了就眨眨眼。”
她嘴唇几乎不动,只有离的她咫尺的额梁迟玉,才能尚算清晰的听清她口中说的话。
长长的睫毛眨了一下。
嗯,很乖巧。连安脸上现出隐约的笑意,眸子里的凝重情绪也软化了不少。
“听着。我们的前,后,左,右。这间屋子的所有出口,似乎都有人候着。”
连安侧过耳,梁迟玉便清楚的看到她微微动弹的耳廓。虽然小却很饱满的耳垂粉嫩粉嫩的,他盯着兀自发呆,连安在说什么,都有些听不清了。
“清晨我们见到的鲁国第二个皇子——禅那耶鲁,其实早已暗中提醒我们。从踏入这个房间开始,我们就已经进入了试炼。”
试炼两个字,终于将梁迟玉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他正要开口问,连安微微摇头,让他不要做声。
“如果我没有听错,外面除了高手,还有兽。”
鲁国是草原上兴盛起来的一族,皇室成员个个身手矫健,甚至有喜欢吃生肉来昭示自己孔武有力的。
这一下,梁迟玉也跟着警惕起来。
“来。”拉过梁迟玉,让他跟在自己身后。
连安吹熄了灯,做出就寝的样子。房间变成黑暗时,视线有一刻的不适应。
但这种不适过去后,带来的却是安心。
因为没有比黑夜更让人觉得未知的东西。正面危险,永远比在暗处被人袭击要好。
她领着梁迟玉,一步步悄无声息的往房间窗口挪动。
鲁国的屋子,并不是皇宫那样,用大石雕刻而成。这里树木少,平民百姓的屋子大多是用一种特殊的砖石搭建的。
而窗户便是一个一块颇为方正的大石,工匠在上面打了许多细碎的孔洞。
夜里,所有的光都从室外进来。屋里是最暗的地方。
连安留意到这一点,便确定,此时从孔洞中向外观察,才是最佳策略。
她视力比梁迟玉好,眯起一只眼看向外边。
孔洞外头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发着绿油油的光,举目看到的绿色光点,像满地的萤火虫,停在半空中不动,偶尔扑闪一下。
连安睁大眼分辨了一会儿。
却发觉这光源似乎在移动,两个绿色的点像从空中飞过来一般,停在孔洞正前方,直直的瞪着她。
对,是瞪这个字眼。
是…是一双眼睛!隔着孔洞,连安与外头那双眼睛定定的互望着。
她身体僵住,就连身后的梁迟玉也察觉了不对。轻轻捏了捏她垂在身侧的手。
连安这才找回身体的控制权,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拉着梁迟玉避开窗户,往窗户孔洞看不到的地方躲过去。
“怎么了。”梁迟玉凑到她耳边,声音温温热热的,很是小声。
饶是这样,他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还是被连安用手捂住了嘴。
她又侧耳倾听了一阵,有点懊恼。
等拉着梁迟玉往屋里走了一点,确定不会被外边的人听到。她才问道。
“你知道在我们屋外的,是什么东西吗?”
“有绿色的眼睛。很多。”那眼睛不太像人。虽然鲁国人大多有异色之瞳,可似乎看起来没那么邪门。
梁迟玉沉默了半晌,吐出一个字。“狼。”
连安倒吸了一口冷气,想起刚才看到满地的绿色星火。连牙都开始疼了。
.
锐国,西京郊外。
一身朴素衣裳,面容却极为清丽的小姑娘,正在一处坟包前,跪坐着撒纸钱。
坟包上竖着的是一块碑——桂花。
碑上只有简简单单一个名字,连姓氏都不曾刻上。
因为安儿直到现在都不知道,她的养母,到底是什么样的身世。
她与连安,只知道桂花是娘过去的陪嫁丫鬟。早年曾经被娘救下,便一直忠心耿耿的待在马家。
当安儿将手头的纸钱尽数撒完,站起来后。才从林子里走出了神色复杂的左相府小公子严叶。
“安儿。”
祖父这一次关了他太久,若不是国师与慧空方丈,暗中来寻他。
他竟是到现在都不知道,祖父想的竟然是那桩事情。
天子岂是人人都可以做的!
祖父真是老糊涂了。别说是为了他和爹爷俩,他们两个,无论谁都没有当皇帝的心。
是不是那块材料,祖父也得掂量一下啊。
他胸无点墨,就算被祖父没日没夜的按着学政,真当上皇帝了,也更擅长做个昏君。
更别说他爹了,祖父的好学识传到他们爷俩身上,都是反着长的。
“你后头怎么打算。”好歹这也是连安的妹妹,本着爱屋及乌的心态,严叶慰问了下。
他刚从严府出来,就去连安的小胡同寻她,见到安儿时,竟没分辨出这人不是连安。
等得知梁迟玉为了连安,连影卫都不带,亲自去追她时,心里也不知是何滋味。
安儿抬眼,平静的看向他。“我要去找姐姐了。”
姐姐一去就是七天,毫无音讯。她急的晚上连觉都睡不好,也没有什么门路去知道远在鲁国的消息。
而娘忽然一病不起,越发消瘦。她被困在这里,直到今天才将所有事情处理好。
“你去那里做什么。你姐姐有功夫在身,你…”
话说出口,严叶又顿住话头。没将肚子里的话都说出来。
眼前这人可不是连安,他一时着急,竟然担心起安儿来。
安儿垂眸看着地面,捏着衣角。毫无忸怩之态,大大方方道。
“你是想说我不自量力,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去了鲁国也是给姐姐拖后腿。”
见安儿声音平淡像在叙述别人的事情,严叶一下子口拙了。
“我,我没这么说。”他被祖父关着的这些天,也想了很多事情,性子被磨了许多,不再从前那样冒失莽撞。
在人前小看对方,不是君子所为。
安儿迈开步子,略过严叶,径直朝小道上去。
严叶被她甩在身后,自己也不知怎么想的,跟着她慢慢走着。
走了几步,安儿忽然回转过身。
“你有马吗。”
“脚程快的好马。”
一听她这么说,严叶便猜出安儿的打算了。“你是想骑马去鲁国?”
他脱口想说“你疯了”,一个弱女子,连山都没爬过的小不点,瘦瘦巴巴的,还想一个人骑马去鲁国。
“没有便算了。”安儿神色平静到偏执,见严叶不回答,扭头就走。
这会儿轮到严叶熬不住了,这丫头到底想干什么啊。怎么说她也是连安的妹妹,自己如今自由了,总不能看着她做傻事。
“你跟我说,你要马做什么。”
总不会真的去鲁国吧。小小一个身板儿,哪来的这股劲儿和力量。
严叶百思不得其解。安儿有多粘连安,他以前大概就知道一点。
但只听过千里追妻,还没听过千里寻姐的,这实在不能不叫他刮目相看。
被他拦在跟前,安儿也不多言。只是抬头盯着他看了一瞬。
她不紧不慢的又问了一遍。“脚程快的好马,有么。”
严叶是姐姐的同门,对这些东西定然是比她懂得。
她虽然手里有几个钱,若是去买马,那些人欺负她不懂行情,定然会宰她。
再者,她那点钱,够不够买一匹马都是另说。得想别的法子了。
她心里想着这些时,走路的速度更快更急。见安儿这么执拗,严叶没辙了。
“有有有,我有,行了吧。”严叶摆手投降。
赶路的好马,那就只有他从蜀山骑回来的飞天大王了。
这马是啥血统,他也没弄得清。是早年在蜀山后山遇到的野马,连安与她合力收服的。
每顿吃的多,跑的也快。身板儿可比眼前这小丫头好多了。
听到严叶说有,安儿这才露出了一丝笑意。
尖尖的虎牙,砥在微粉的唇瓣下,一笑,就从先前的沉闷寡淡变为鲜活,让人眼花。
这一幕就在自己眼皮底下,严叶不禁开始恍惚。
这张脸,他是最为熟悉的。
自幼与连安在蜀山相伴着,打打闹闹的也走了五年多。从第一次见到连安起,对方将他按在地上打的影子,就被他深深记住了。
眼前这个人,前些日子还是连安小时候的模样。一晃,就变成了此时站在他跟前亭亭玉立的姑娘。
女子真奇怪。
“我要借你的马,去鲁国。需要几日?”安儿开始准备行程,低头思索开。
“一日半。”严叶微一错愕,很快答道。
“虽然不知道你为何一定要去鲁国,而不能在这里等她回来。”
“有一句话我还是要说。我的飞天大王性子烈,你一个人管不住他。我这些日子得空,你要是愿意呢,我就好心送你一程。”
安儿闻言深深的注视他,忽然开口道。
“你心慕姐姐,却求而不得。我明白。但你得看清楚了,我不是姐姐,更不是替身。”
“什么?”严叶瞬间以为是自己耳聋了。
他弹起来往后退,像炸了毛的猫。“小爷我是看你孤苦无依,大发慈悲的出手相助,你这女人,怎么能这么想!”
严叶反应如此强烈,安儿也不奇怪。淡淡道。“那就好。”
她与姐姐的经历不同,自幼见到的人和事更是天差地别。姐姐过去是没有遇见合心意的人,才会那般心境。
如今有了世子,两人感情越发深厚,也是很好。
她不一样。这辈子都不会付出心力去爱一个人。
守着姐姐,就够了。
这世间再也没有比亲情更深厚的爱了。
她是旁观者,将姐姐与世子,乃至严叶之间的关系,都看的极为清楚。
这左相的孙子,前些天来找她时,先还是一副狂热的模样。
等知道自己不是姐姐,他打开姐姐留下的书信时,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简直没法用眼睛看。
就算换了别人,只要不是眼瞎的,就能看出少年心底破碎的情意。
“收拾一下。我去带些必备的干粮。下午,我们便起程。”
安儿扔下这句话,也不再和严叶并行一起走。小跑着抄小路,赶回西京。
而莫名其妙被扔在那里的严叶,像傻了一般,摸着自己心口不住问重复。
“我可没有把这丫头看成连安。”
“这是怜悯!同情!”
“小爷我是好心!”
他越喊越大声,瞬间问心无愧,神清气爽。
暗处却忽然传来几声闷笑。
严叶警醒的转身向四周看。“谁?谁在笑!”
还没跟上安儿撤离的杨震等人,捂着嘴差点笑岔气。
——这连姑娘姐妹俩,果然都是高人。
这些日子他们瞧得清楚,严小公子表面上看,是因为安儿姑娘和连姑娘之间的关系,才对她另眼相看。
实际上心里如何想,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与其说严公子是对连姑娘情根深种,倒不如说是一种仰慕和习惯更确切。
否则,在看到连姑娘留下的书信后,早该动身追去鲁国,将连姑娘抢回来了。
在心爱的姑娘与别的男子,一起离开后,正常的男子,该是义愤填膺的想将对方抢回来。
可他们在严小公子脸上,看到的表情,倒更像是一种解脱与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