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厅里的人一个挨着一个, 昂老板在办公室里实在坐不住, 双手背在身后从门里出来, 在展厅里溜达起来。

    说是溜达，其实是被人群撞了个满怀。

    这个碰一下肩头，那个踩一下脚, 才几分钟的功夫，昂老板身上价格不菲的西服，袖子上别着的黄金雕花扣子, 就不晓得丢在了什么地方。

    昂老板毕竟也是中年人, 体格比不过二十啷当岁的年轻人, 也比不过刚退休的老大爷, 一个不妨被人撞倒。

    展厅角落里的安保人员刚一瞧见，立刻涌入人潮逆流而上, 从各个方向往昂老板的位置挤了过去。

    安保人员一个个结实健壮, h市地处北部边疆, 本地的爷们儿平均个头就不算矮, 但这些安保人员依旧鹤立鸡群。

    岑远和蒋鸢所在的展柜跟前围了不少人，拍过照后继续向展厅深处其他的柜台走去。

    三头六臂的‘哪吒’和都市传闻‘裂口女’吓哭了几个孩子后，并没有像预想的那样靠猎奇吸引住多少人。

    反而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展柜里，女子身着火一般艳丽的, 脸上撒着亮晶晶的粉, 在灯光的加持下显得神秘而又极具异域风情, 吸引了人们的视线。

    当然, 异域风情仅限于她的打扮。女子露着肚皮, 围在腰间的带子上拖着细细的流苏，流苏的尾部还挂着响声灵动的小铃铛。

    她每走一步，铃铛便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只是女子的步伐较寻常人缓慢，动作幅度更是有意识的小，借由她的动作而摇晃的铃铛自然声音也不怎么响亮。

    她慢悠悠的搬着椅子，好不容易才走到了展台的前面。

    与岑远的单面镜展柜不同，女子所在的地方称为展台更为合适。没有玻璃的阻挡，只在前方用警戒线拉出了一小块区域，摆放桌椅和水晶球。

    “读心人。”

    展台前的标牌上写着关于女子的介绍，金色的小楷在黑色的展牌上字迹清晰可见。

    “据有关调查显示，产妇在哺乳期间对于他人情绪的捕捉能力是正常人的好几倍，进化后显然放大了这一能力。”

    走到展台前的参观游客在读完之后，再一次抬头看向女子时，目光直勾勾的落在了她的肚子上。

    方才被那火红的裙子和闪亮的流苏亮片晃了眼，完全没有注意到女子露在外头的肚子。

    而现在仔细一看呢，肚子上布满了白色的树枝状的纹路，皮肤也松松垮垮的。而与腹部不同，女子胸前的起伏就饱满了许多，撑的衣服鼓鼓囊囊的。

    和展牌里说的一样，确实是个产后不久在哺乳期的女人。

    “阿姨，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七八岁的小娃娃，肉墩墩的从人群的缝隙里钻上来，扒着黄色的警戒线，伸长脖子冲着女子问道。

    女子坐在凳子上，按昂老板说的，她只要坐着就好，用不着去耗费精力看别人的心情。

    不过眼前询问的是个孩子，刚刚做了母亲不久，面对一双水汪汪的，充满好奇的眼睛时，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让阿姨好好看看。”

    女子的声线柔软，不晓得是灯光原因还是怎么着，让她整个人散发着母性的光辉。

    她低下头看向了小娃娃的方向，表情严肃而又认真，勾起的嘴角缓缓沉了下来。

    匆匆往下一个展柜前行走的游客，这会儿通通停了下来，站定脚步看着正在‘发功’的女子。

    三头六臂的哪吒和裂口女，模样就长出来了。眼前的女人如果卸掉妆容，换一身儿衣服，与寻常人之间没有任何的区别。

    属于掉进人堆里找不着，泯然众人的那种。

    读心人？多半是江湖骗子，和马路边上搬个马扎摆个八卦留一绺胡子骗人的老头儿差不多。

    倒要看看你能不能读出点什么来。

    女子的眼神暗了暗，展厅里本就已经足够嘈杂，脚步声，交谈声，讲解员的说话声顺着小喇叭嗡嗡的传来。

    可现在，对于身穿纱丽的女子来说，传到她脑海里的声音比方才更要纷杂。

    她的身体里仿佛有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按钮，一旦按下，周围方圆十几米内所有人的心声通通会朝着她冲撞而来。

    人的思绪一刻不停，想的东西也有好有坏，且除此之外，思绪这种东西毫无逻辑可言。仿佛上一秒你还在琢磨吃饭，下一秒就已经开始琢磨为什么唐明皇和杨贵妃的爱情会被人称颂，明明是个不正经的，抢了儿子老婆的扒灰老汉。

    换在这会儿，都得上黄金眼这类的社会新闻，被全国人民看笑话。

    也正因为如此，女子大多时候不愿打开身体里的这个‘开关’，也不想去接收别人脑海里的信号。

    就像现在，除了小男孩的思绪之外，整个展厅里所有人的想法都一下子朝着她涌过来。

    一对儿年轻的小情侣，青年心里琢磨着我对象是不是没洗头啊，可还是毫不犹豫的伸手去揉乱了女朋友的头发。

    几近中年的两口子，夫人牵着孩子的手，丈夫揉了揉脖子，盘算私房钱藏在什么地方才不会被老婆发现。

    转而男人望着妻子的背影，又由衷的称赞起来。我老婆就不该干什么会计，就凭她的本事，当个名侦探，大刑警的完全不在话下。

    哦对，办公室里的刘主任□□被抓了。

    展台上的女子摇了摇头，试图把这些无关紧要的声音从脑海里晃出来，只留下那小男孩的想法。

    “你想要吃冰棍儿，但妈妈不让吃，不过爸爸答应了趁妈妈不注意，偷偷买给你对不对？”

    女子的嘴角又一次勾起了笑容，撑着下巴看向了小男孩。

    可与她预料的不同，当小男孩真的被读出心声之后，双眼中的好奇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畏惧。

    似被展台上的阿姨吓到了一样，小男孩匆忙的点点头，转身扎进了人群之中，高声喊着妈妈，然后消失不见。

    围在展台周围的人群也都皱起了眉头，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试图拉开自己和台上女子之间的距离。

    谁心里头还没有几个阴暗的想法，藏着掖着要带到坟墓里头也不会跟别人一起分享的念头，对面的女人一眼就能看出，吓死人了好么……

    人群纷纷退散而去，女子撇撇嘴坐回了位置上。她环视一周，过分高大的安保人员把摔在地上的昂老板扶了起来，紧张兮兮的跟老板道歉。

    蹭了一身尘土，后背上还留了个不晓得属于谁的鞋印子，头发也乱糟糟的……

    按道理说，任何人落得这幅境地，心情都不会大好。尤其是昂老板黑着脸，一把甩开了安保人员扶向自己的手。

    然而展台上的读心人却有别的看法，昂老板不但不生气，反而心情极佳。

    从女子听到的声音来判断，昂老板并不认为自己是被人撞倒了，而是被即将到手的钱撞倒了。

    谁还能跟钱有仇呢？

    周遭的人实在太多，读心人的头被这些乱糟糟的声音搅弄着疼痛不已，打算关上身体里看不见摸不着的按钮，把这些声音和自己隔绝开来。

    可突然，几个不大一样的声音传到了自己的脑袋里。

    比如那边盯着所谓进化失败产物展柜的女子，正想着怎么才能避开身边的人，找个安静的地方拨打315举报热线。

    而站在女子身边儿的，是个眉眼坚毅的男人，腰间鼓鼓囊囊的不知道放着什么。

    男人暗暗祈祷今日顺利，紧接着在看到昂老板的瞬间，在心中默念了一句发现目标。

    发现目标。

    发现目标。

    ……

    发现目标。

    一连有二十几个相同的念头同时响起，让读心展台的女子愣了一瞬间，没有关闭自己的读心术，而是继续的听了下去。

    这些声音的源头来自展厅的四面八方，而现在，这些声音之间的距离逐渐拉近，沿着一个相同的方向，昂老板的位置集中着。

    和别人不同，他们在发现了目标之后，脑海中便再没有了别的念头，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昂老板一个人的身上。

    “三十一张合影，你他娘的咋这么贵呢！”

    忽的一个男人高声厉喝，说到贵的时候，嗓音都撕扯着破了。

    展厅里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吸引了视线，包括展台上的读心人。

    在展厅的出口处，三头六臂的‘哪吒’正在跟游客们合影，三十一张五寸照片，还管塑封。

    贵是贵了一点，不过h市的市民们本着来都来了，拍就拍一张呗的想法，也都没说什么。

    唯独这个男人，怒气冲冲的指着进化人的鼻子咒骂。

    “想钱想疯了吧你们？泰国的人妖合影也才二十块，你凭啥这么贵？”

    长出三只胳膊的进化人本就对昂老板给自己安排的岗位不满，这会儿被游客这么一喊，脾气也上来了。

    “咋？老子有三条胳膊，人妖有三条胳膊吗？”

    “人妖有□□，还让老子摸呢！”

    男人一脚踢开了用来阻挡的警戒线，猛的抬腿上了台子，站到了进化人的身边。

    “你跟我拉手，我就给你三十块！”

    说着男人就开始和进化人撕扯，两人扭打在了一处。

    “奇怪。”

    能够读心的女子歪着头，那位上去闹事的游客心里头想的和说出口的并不一样。

    “你们过去看看。”

    昂老板给了围在自己身边的安保人员一个眼神，咋第一天就有人砸场子呢？

    高头大马的安保人员推开了人群，从中间生生的闯出了一条路来，朝着展厅出口处走了过去。

    与进化人厮打在一处的男人，余光里瞧见了安保人员朝自己的靠近，心里闪过一个念头。

    “任务完成，已吸引主要火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