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珠儿依言闭上眼，黑漆漆的视野里，渐渐出现了一些微弱的线，粗粗的勾勒出近前大片的灰青，底下团团的纯白，远方片片的翠绿，和几笔简易的褚红。

    “凝神静气。试一试看得更多，更细些。”

    线条渐渐清晰起来，也更多了一些。颜色不再是成片大团，灰色间开始零星散落出绿，划拉出许多粗略的直线隔出了界限。纯白有了些许形状，变得深浅不一。几笔褚红大致勾出山崖的模样，内里还缀着点绿。

    “提些灵气进你的双眼，等能看清草叶的形状后再慢慢睁开眼睛。”

    灵珠儿睁眼。

    她看见她脚下破旧的石阶，发灰发暗，棱角边缘坑坑洼洼，生长着点点翠绿的苔藓。有的地方台阶极窄，她一个脚踏上去，刚刚将阶面填满；

    她看见她身旁凹凸不平的岩石，相连的缝隙间黑漆漆的一片。叫不上来是什么名字的草，竟硬是在这光裸的石头间生了根，抓出一点土壤，欣欣向荣地绿；

    她看见对面峭壁上的一株松，又枯又瘦，树皮是乌漆漆的黑，针叶是浓墨重彩的绿。斜刺里横出来，好似清癯的隐士，默默坚守着自己的禅意。

    灵珠儿想好好看看这棵树，神识却限定了范围。

    “想不想看那棵树？尽力去感受一下那边的灵气。再提点灵气进眼睛。把神识的界限往那边推。”

    于是灵珠儿一点点推进她的神识，这有些困难，不过灵珠儿坚持着不放弃。于是她终于看到了那树皮上皲裂的沟壑，看到了那针叶上密生的白色绒毛，看到了忽然冒出来的小虫子急速地爬行。

    这回不待耳边的声音发话。灵珠儿把视角一转，从高空俯瞰。她看见满目的翠绿，山谷间大片飘渺的云雾，丝丝缕缕。长长的台阶在悬崖峭壁上惊险如同一条线。

    一个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诱哄道：“想不想看看更多的？”

    灵珠儿想，她当然想，想看更远的风景，想看整个昆仑，想看更大的世界。

    然而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整个人好似被定住了，只有难言的情绪在她的胸口激荡，涨得她喉头发疼。

    一时间，风在耳旁吟唱，整个魂魄似乎都上天转悠了一圈，见了湛蓝天空，缕缕白云。见了石头缝间的一只小虫，草叶尖上的一滴露水。见了更北处雪山露出的一个白尖儿，凌云峰学堂小小的房檐。

    不知过了多久，魂魄好似终于回到早已毫无知觉的躯体。灵珠儿恍恍然睁开眼，就看见御剑飞行在崖壁外的沈画笑着对她道：“恭喜进阶，小师妹，你现在已是炼气二阶了。”

    ☆、群英会（三）

    昆仑宗，凌云峰。

    这青云梯统共有九千九百九十九级台阶，宽度可容一个大人或两个小孩并肩而行，一面是孤峰笔削，飘渺的云烟在脚下萦绕，隐隐露出底下黑沉沉的万丈深渊。一面是冰冷嶙峋的怪石岩壁，时不时有青苔敷于其上，摸上去手底打滑，叫人好不心惊。

    沈画和洛九韶御物飞行远远地在一旁看着自家小师妹苦哈哈地爬着青云梯。

    沈画看着灵珠儿涨得通红淌汗的脸，有些心疼道：“小师妹也才十岁，就爬这么长的青云梯，也真难为她了。”

    洛九韶不屑道：“当初你也才十三岁，连炼气都没有，你可比她辛苦多了。”

    沈画笑道：“当时爬的我真是难过，还好有你，最后竟然给我背上去了。”

    洛九韶笑道：“这都没什么，我体力好。而且那会儿我已经炼气大圆满了。”

    沈画道：“背着一个大活人还是不容易，我现在都还记得你流了很多汗。”沈画当时拒绝无效，他不走洛九韶也不走。最后他只得伏在洛九韶背上，看他额角像溪流似的蜿蜒流下汗水，自己拿袖子给他擦。等到两人登至凌云峰顶时，沈画的两只袖子都湿完了。

    洛九韶道：“流汗不算什么，谁爬山不流个汗。我也没怎么喘气，你那会儿那么轻，背了跟没背一样。”

    沈画抿着唇没说话。

    洛九韶又道：“再说了，多亏你在我背上，背着你我才一心想着登顶，这才晋的筑基。”

    沈画这才笑起来，眉眼弯弯：“这么说来，你还得谢谢我了？”

    洛九韶笑道：“本来就该谢谢你，不过我自己天赋也是独一无二。”说到这里，他的声音里颇有些自得。

    沈画笑道：“是是是，我们洛九韶是谁，天赋自然是一等一。”末了，他顿一顿，道：“我看小师妹天赋也不错，而且这青云梯爬到一半，也不曾叫苦喊累。你之前与许多女修交好，应当是有意寻一位道侣吧。我觉得小师妹就很不错，一看便是美人胚子，而且心性坚韧，天赋上等，将来必能在长生大道上走远。你若是一心待她，等她长大，你们二人将来或许可成为一对神仙眷侣。”

    这还是洛九韶头一回听到有人给他拉姻缘，而且这人还是沈画。他有些惊异，同时心里有那么一点不舒服。洛九韶进阶快，不过进昆仑宗八年，如今已入筑基后期，眼看结丹在望，不久便可泄元阳。他是有想着结丹后能寻一位道侣恩爱的想法，之前也确实对小师妹有过一点点小心思，但这一切在得知这小妮子竟然觊觎自己竹马后都立马烟消云散了。

    洛九韶也是那时才朦朦胧胧地意识到，自己如果真的寻得一位道侣，恐怕心中并不能将她的地位放在自己竹马前面。他虽然平日里多好调戏美人，但认定一人就要一生一世，对其珍而重之的想法还是有的。所以他也不准备在自己想清楚之前再寻觅道侣了。

    因此洛九韶回道：“这事再说吧，我也没多大，你怎么就急上了。我现在还没结丹，连元阳都不能泄呢，考虑这些有什么用。”

    沈画见他嘴还微微撅着，瞧着还有些委屈，心里面虽然无奈，却又暗暗地觉得洛九韶可爱。明明洛九韶比他大五岁，从小也照顾了他不少，可不知为什么，不管是被女修数落了也好，还是他沈画又不顺他心意了也好，洛九韶就会在他这里表现出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令沈画本来就很宽容的性子在洛九韶这里直接没了底线。

    他原先是看着洛九韶一直与女修交好，也知道对方一直为金丹不得不守着元阳。因此沈画虽然面上没有说过什么，暗地里也在为自己竹马参谋，希望他寻一个合意的，好的女修，两人能够互相扶持，恩爱一世。只是没想到他不过提了一嘴，洛九韶就忽然委屈上了，难道说其实洛九韶现在还没有找道侣的想法吗？

    两人心思各异，都不再说话，反倒是默契地把注意力都放在了正在吭哧吭哧爬青云梯的小师妹身上。可怜灵珠儿爬的满头大汗，气喘吁吁，面上涨得通红。她本来眼瞅着两个师兄似乎在谈论事情，正想趁机偷偷偷懒一下，结果就见四道目光齐刷刷地看过来了。

    灵珠儿：……

    灵珠儿只能认命，继续苦哈哈地往上爬。

    待灵珠儿爬完青云梯，蔫蔫地跟着李岚回去后，已是日薄西山，沈画就留在问剑崖，和洛九韶在他房间里打坐修炼。洛九韶是标准的盘腿入定，沈画却要随意得多，头往洛九韶肩上一靠，便思索起之前做的任务来。

    沈画是灵修，施法需以法器为媒介。若想脱离法器直接隔空施法，只有化神期以上的大能才能做到。然而当今修真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灵气日渐稀薄，目前连元婴高手都没有几个，更别提化神期的大能了。因此身负混元精粹之体，修行一日千里的洛九韶才被掌门如此看重，甚至刚到筑基就给他安排许多实战任务，培育之心十分殷殷。

    沈画原本觉得用法器施法十分正常，毕竟他刚入筑基。不过经白虎一战之后，沈画就觉得不够了。如果不能一边御法器飞行一边施法，那岂不是就只能施法或者只能逃避了吗？直接御空飞行沈画是不能做到了，但或许他可以换一个施法的媒介？

    虽然沈画身上也有不少法宝，洛九韶之前就还送了他一个。但是经过此事后，沈画有些不想太依赖外物，他之前能够以自身为炉鼎炼化灵力，如今以自身为法器施法也未尝不可。

    沈画这样想着，决定明天去藏经阁看看，然后就着靠在洛九韶肩膀上的姿势入了定。

    翌日两人去藏经阁时意外地遇见了孟清，沈画出声打了个招呼，洛九韶倒是取笑道：“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竟然也会来藏经阁？”

    孟清抓抓脑袋，叹道：“唉，我也不想的。只是不知道那李岚发了什么疯，自从跟你们回来后，先是说师尊让我们挑法器。挑完法器又夜以继日地训练，自己也就算了，还天天在我耳边也念叨。实在受不住啊。”

    洛九韶道：“李岚那是在督促你呢，瞅瞅你这样子，群英会没几个月了，可千万别第一轮就被刷下来了，要给宗门长脸面。”

    孟清一脸抗拒：“师兄你说话跟掌门越来越像了，上回在听风吟训练的还不够啊。”

    洛九韶笑道：“才几天怎么能够呢，还得多训几天。”

    孟清连忙头也不回地蹭蹭蹭上了藏经阁的楼梯。

    沈画见他已脚底抹油溜得飞快，转瞬间就不见了影子，不禁笑道：“不愧是风灵根，这脚下也生着风呢。”

    洛九韶见他笑，也跟着笑：“可不么，不过他勤奋一点也是好事，不枉你闭关时，我在听风吟上给他喂那么多招。”

    沈画笑道：“你这大师兄当的不错，越来越有架子了。只是不知道大师兄什么时候也给我喂喂招啊？”说到后面，沈画眼珠子一转，冲自家竹马斜斜的飞了个眼风过来。

    洛九韶当即道：“随时奉陪。”

    两人一路说笑进了藏经阁地下二层去了。

    ☆、群英会（四）

    狭小的空间里一股陈旧的味道，沈画在书架与书架的空隙中席地而坐，面前摊开好几本书。洛九韶坐在他旁边，手上拿着一本正在研究。

    洛九韶道：“这上面说，灵修施法时，因为注入的灵力快慢，多少，排列，不同的走向而施出不同的法术。但是灵修本身不可在短时间之内一次安排这么多，所以就会借助法器施法。通过在法器上刻下不同法术的符文来进行施法，所以你们每学一个新的术法就要在法器上刻一道符咒吗？我跟你这么多年，好像从没看到过你往水云间上刻符文？”

    沈画道：“其实我们灵修学术法时和你们剑修一样，剑修刚开始学习的时候不是也有招式剑诀的修习吗？我们学习施法时也差不多是这样，刚开始会学习一些简单的施法，都不用通过法器，比如清洁术这种。后来慢慢变难，师尊会让我用法器感受一下灵力的走向。灵力有很多走向和不同的安排，就会组成不同的术法，施法时只要按照一定的组合就能施展出不同的法术，熟练了就好了，就像你们剑修学到最后都是哪招适合就用哪招，不一定非要遵循一套招式。”

    洛九韶点点头：“如果知道不同的灵力走向和安排的组合，又为什么用法器呢？”

    沈画道：“因为法器可以暂时将灵力储存起来，等到各个组合的灵力汇总后才可以施出特定的术法。”

    洛九韶默契道：“所以你现在在想着怎么以自身为法器，把各路灵力汇总起来，储存再施法吗？”

    沈画承认道：“确实。我目前翻到一篇有关九字真言的东西。”

    洛九韶道：“九字真言？”

    沈画道：“嗯，在俗世一些偏远的地方，没有正统的仙门，往往就会有别的道观庙宇受人们供奉祈求平安。我看这个手札上就记载了这些道观庙宇中的一些事，其中就有一些手势。”

    洛九韶会意道：“所以你打算用手势来改变灵力的回路，然后自己控制灵力的快慢，多少，再以整只手为法器储存汇总灵力施法？”

    沈画笑道：“就是这样。”

    洛九韶却担忧地皱了皱眉头：“你这样多费力，那么多东西都要兼顾，不如还是考虑用一件法宝御空，一件施法怎样？”

    沈画笑道：“刚开始用法器的时候我也觉得很费力，后来练多了就好了。如今以自身为法器想来也是一样，还能锻炼对灵力的精细运转和拓宽经脉，有何不可呢？”

    洛九韶拿他没办法，本来沈画想做的事他一向都不会反对，这次也只是象征性担忧一下，并不真的指望沈画转变想法。就像沈画所说的，成功了当然是好事，对沈画日后修行施法实战都有好处，就算没有成功也不碍事。不过不管怎样，他只要陪着他就好了。

    这样想来，洛九韶也再无异议，开始日日陪着沈画修炼，顺带两人相互喂招，彼此熟悉剑修和灵修的不同作战方式。毕竟群英会都是抽签论战，可不会管对面到底是什么类型的修士。

    只是眼下昆仑宗最有名的两位人物都在勤奋修行，弄得其他也有意参与群英会的弟子们更是将两人引为榜样，也愈加勤勉，就连日日只练一清晨的孟清都一改懒散的恶习，开始晨间午后都呆在听风吟了。

    这样不知不觉好几个月过去，群英会终于要来临了。

    夜深，黑沉沉的夜幕下，唯有几点星子闪亮。诸位弟子休息的休息，打坐的打坐，昆仑宗内一片寂静。

    掌门御剑，在各大峰间穿梭，最后到了西北角落的后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