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时辰了，苏禛河仍在批阅奏折，虽然还在麻利地勾勾画画，眼睛却有些泛红。

    陆宋熙等得百般无聊，偷偷四处乱瞥，整个房间也就皇帝陛下一个会动的，最后陆宋熙就一直盯着他了。

    他批阅奏折的时候很专注，眼神直愣愣的，倒显得有些呆。

    他给大多数奏折都给批改得红红的，批注目测比正文还要多，遇到正文已经给占的满满当当的，只好用蝇头小楷委委屈屈地窝在行间。偶尔，大抵是什么丰收的喜事，他看到之后会喜滋滋地打一个勾，嘴角不自觉地翘起。

    陆宋熙看着他勤政为民的样子，心里感叹着“扬的繁荣昌盛果然不是风吹来的。”

    苏禛河或是才感知到疲劳，用力眨了眨眼睛。乘此空挡，陆宋熙竟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背后。

    《皇帝喜好细则》第二条：未经允许，不可在陛下眼前随意走动。

    陆宋熙迅速地将左手盖上他眼上，同时右手精准地抓住了皇帝陛下反抗的右手——他果然是练过的。不过这样不算眼前吧。

    “别动。”陆宋熙左手轻轻揉搓。

    那人掌心温热，眼睛是确实没有那么酸涩了，苏禛河想着，手上又加了两分力气，却未见成效，这人……力气竟然如此大，自己与他对抗，怕是占不了上风。

    陆宋熙揉完第二只眼睛，才将手放开，后退了一步，听见皇帝陛下气急败坏地低吼：“滚出去！”

    “遵命。”陆宋熙作揖后转身，几步就走了出去，不再压抑自己上扬的嘴角。

    苏禛河略有些发愁，怎么任卷随便捡个男人回来自己都打不过了？我不是闻名四海的天子武才吗？

    苏禛河快速改完剩下不多的奏折，换了身骑装，出宫往将军府去了。

    李闻声李将军，五年前淮关战役以少胜多而名扬天下，大字不识几个，兵法确实屡屡推陈出新，豪迈不羁、义薄云天，江湖的哪个犄角旮旯都有他的兄弟。

    苏禛河进门的时候，李闻声正与人拼酒，老远就能听到他们狂放的笑声：“郭兄好酒量！再来一碗！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子瑜你来了啊！”

    名稹河字子瑜苏姓皇帝也笑着坐下了，随手揽了一碗酒，抿了一口，玩笑道：“李兄不厚道啊，我难得来找你一次，你却正与别人把酒言欢，我这心里苦涩啊。”

    “哎哟哈哈哈哈！你今日说话怎么酸唧唧的，这位，郭雄，江湖人称‘百晓生’，下到村南张大娘家里丢了鸡，上到宫里总管在哪又添了府邸，他是如数家珍，江湖趣事乐子多，用来下酒再合适不过！你平时忙碌无聊，现在倒不如一起听听，高兴高兴。”

    苏禛河乐呵呵地应承了，开口就问：“那，郭兄，这宫里总管到底在哪添了府邸呢？”

    “哎就是那城东九巷，说是他姐姐的儿子哭着闹着非要自己另立门户，这不，又给在附件买了间酒楼。又怕那公子哥惹事，府里又送了个姑娘去看着，这姑娘从前是总管的姘头，这新宅怕不是用来金屋藏娇的！不过这府里，女子貌美如花，男子青春力壮，哎呀这可真是……”

    “哈哈哈，总管哪有那么多俸禄唷，这贪也贪得努力啊！”

    “那哪有累的！他只消躺着，下边自有人排着队跪送黄金万两勒！”郭兄沾沾自喜，眉毛都要飞到天边去。

    “这皇帝怎么就不管管呢”

    “这你就见识短浅了，他山高皇帝远的，知道的消息都是由那些大贪官告诉他的，他知道些什么！”

    我这不就出来打听了吗，苏稹河想，继而又问：“那你瞧着皇帝都不知道些什么？”

    郭雄没有立刻回答，他慢慢挺直腰板，正襟危坐，严肃地开口：“我想他不知道西边金煌流民动乱的原因。”

    苏禛河依旧是笑模样：“如何？”

    “天机不可泄露！”郭雄突然神情激动地站了起来，把筷子高高举起，继而弯腰一拜，跳大神似的，然后“哐啷”倒在地上——醉了。

    苏禛河一下收敛了笑容，他望着李闻声，李闻声也望着他。

    “奏折上只是说连月干旱，颗粒无数，百姓饥饿难耐，我于是开了粮仓。”

    “不过那官都是过路老鼠都要刮一层油皮下来的主，到百姓手里不剩下些什么了，这只是其一。其二，这金煌，紧邻着乾国，我们在那的探子说，近些日来那边的皇室忙着争夺帝位，无心朝政，下头见没人管了，嚣张得很，尤其是这边疆地带，更是乏人问津，百姓们被欺压的厉害，纷纷跨境来金煌……”

    “进来这第一道关——丰益关，关主好心，给安排了住处、分发吃食，民众对难民也算得上和善。但余粮还是越来越少，难民分到的粮也少了，却只当是民众要赶他们走，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开始盗抢起粮食来了。”

    “你说这人啊，怎么就不知感恩呢？”李闻声灌下一大口酒：“不过你都知道啊。”

    “嗯，我的情报来源可不只那些臣子。”苏禛河抿了一口酒。

    “我去一趟金煌吧。”

    “啊？！”李闻声闻言抬起头来，呆了半响，最后说：“小心些，我守住这儿。”

    “嗯。其实我这次来，是想让您给看看我身手是不是差劲了，今日我可是连我御书房的检察都打不过呢，不过，下次吧。”苏禛河背对着李闻声，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送了，然后踏着月色走了。

    *

    陆宋熙刚被皇帝赶出来回到自己的住处没多久，正要睡个午觉，一个太监敲开了他的门。

    “陆检察，任贵妃唤您过去一趟。”

    鉴于他是被任卷捡回来的，苏禛河便随便把他安置到了锦宁宫的一角，所以陆宋熙不过是从院子的这一头走向另一头。

    任卷换了身略朴素的衣服，恰好出来，见到陆宋熙，她一仰头：“陛下把你借给我玩啦，我们出宫去。”

    陆宋熙惊讶于任卷如此随便地出宫，也不多言，默默跟上了。

    “你侍卫呢？让他也上来吧。”

    “我让宋止留在宫里。”马车里时而光亮时而混黑，陆宋熙看不清任卷的脸。

    “嚯，你可对自己的武功有自信！”任卷升高了音调，似在嘲讽。陆宋熙前脚刚走，后脚苏禛河就叫人给任卷带话说陆宋熙不简单，任卷联想到那箭矢带了的讯息，不禁开始筹划着算计陆宋熙。

    “不敢当。”陆宋熙想，苏禛河果然起了疑心。

    “那本宫可仰仗着陆检察的关照了啊。”虽说是请求的话，任卷语气中却带着不屑。

    “臣一定尽力。”陆宋熙无奈。他环顾四周，发现竟没有侍卫跟随。

    任卷似是看穿了他的疑虑，道：“既然你如此自信，本宫也只好信你，侍卫就不带了，你不会让本宫失望的，对吧？”

    “万死不辞。”陆宋熙故作谦卑。

    “走吧。”任卷转身上了车。

    陆宋熙没有上去，他飞身上马，一挥鞭：“驾！”马儿扬起前蹄，奋力奔跑起来。

    “你连御马都会。呵！”

    疾驰中陆宋熙竟听见了帘子里的微声嘲弄，他语带笑意：“贵妃过奖了。”

    马车一路行到了市东，市井繁华皆现于眼前，两人打算在此落脚。

    马车还没停稳的时候，任卷已掀开帘子，探了个头出来。此时，一只黑羽箭不知从那里破空而来，猎猎作响，竟是直直射向任卷的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