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云千珏静静站在窗口，望着皎皎明月，八风不动，眉宇间隐隐划过一丝霾，在看去，只能看到眉黛如远山。

    皎洁明亮的银色如潮水般慈悲地涌向大地，映在云千珏的眼中，反射出点点银芒，掩盖了那一抹杀伐之色。

    但今夜，注定不会平静。

    “笃笃笃”，云千珏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道：“进。”

    其声恰似流水击石，清明婉扬，又似清泉入口，水润深沁，此时带着微微的冷意，如金玉相击。

    进来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一袭绿色绸面墨竹暗纹长衫，黑色披风的角落里绣着小小的“竹”字，手中拿着两张信笺。

    乍一眼看上去青年的面容很是平凡，但仔细再看就会发现他的五官协调，长相周正，总让人觉得沉稳可靠，微微上翘的嘴角是温柔安心的弧度。

    青年将手上的信笺递上，笑道：“少爷，墨的紧急传信。”

    云千珏抖开信纸，里面赫然用鲜血龙飞凤舞地写了几个大字：“寅时火攻，梁府破。”而另一张则是娟秀的墨迹：“颐月山庄已破，梁川做账有假，待审。”

    “墨和灵都动手了，洛，你继续等着消息，不加急就不用再送来了，你看着处理。”云千珏将信笺放在灯上烧掉，火舌吞吐间，两封捷报已经灰飞烟灭。

    “是，少爷。”竹洛依然笑得满面春风，转身出门。

    他是那种无论何时都像狐狸一样，微微的笑容挂在唇角，不动声色间处理好一切。

    从某种程度上，他和云千珏是相似的，理智冷静，善于把握时机，凡是闪着白光的刃出鞘，必然会带着腥红色回鞘，绝不落空。

    三年前，暗竹还是个倒卖小古董的小团伙的时候，云千珏在某个脏乱的街角碰到了这个抢了他生意还笑得一脸无辜笑面虎。

    其实也不算抢生意，竹洛用一把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土枪把云千珏的下家爆了头，血和脑浆溅了云千珏一脸，这让他很不能接受。不过云千珏和刘邦一样，虽然自己是个废物，但最大的优点是有识人之明。

    他从死人身上扯下一块布擦干净脸，招揽了那个拿着枪笑得无辜的小子。

    从此竹洛就上了云千珏的贼船，一直到后来暗竹在整个南方一家独大，云千珏隐入幕后只留一个少爷的名头，明面上的事都是竹洛在忙活。

    云千珏拉好帘子熄了灯，静默躺在床上，合上双眼。

    他自己选择了一条不归路，那么跪着也要将它走完。

    不是像难民一样的生存，他需要生活。

    作为一个穿越者，若是连这都做不到，那未免也太没用了，更何况，他本来就是道上的人。

    袁世凯当不了多长时间总统，之后就是北洋军阀混战。得找个时间北上一次，摸清楚北京城的局势，暗竹也需要暂时放一放，张弛有度才是当权之道。

    民国初年的月光透过帘子的缝隙，照在少年的脸上，带着亘古不变的苍凉。

    翌日，云千珏醒来已是天色大亮，昨夜和衣而睡，也忘记把手上的镯子褪下来，景泰蓝镂空雕花镯子硌得他手臂生疼。

    “涟。”他用手遮住刺目的阳光，半倚在美人榻上，样子有些慵懒。

    “少爷。”一位女孩应声而入，走动间浅蓝色的七重纱裙随风而舞，一朵朵白线勾出的莲花翩然怒放。她长长的秀发在脑后松松绾了个发髻，羊脂白玉簪斜斜插在发髻中，流苏垂落下来，走动间微微晃动，煞是好看。

    少女天生一副好样貌，且不说别的，单是那一双灵动的褐□□眼儿，再配上弯弯娥眉，便称得上眉眼如画。

    最最离奇的是那眼角用胭脂轻轻一点，猩红如血，宛如堕泪。

    温柔的脸就这样平添了三分妩媚，猫眼儿眨动间更是勾人心魄。

    “什么时候起的？”云千珏抬手拢起微长的发，披上狐裘坎肩，走向汉白玉脸盆。

    “半时辰之前。”竹涟笑着在盆中倒入牛奶，将丝质帕子搭在架子上，看着云千珏把帕子浸在水里，然后轻轻敷在脸上。

    “少爷你今个去桃花坞吗？”竹涟换上一盆清水，又递过一条帕子：“您要是去我让金老板做准备。”

    桃花坞是南京城最大的剧院，在秦淮河的桨声灯影里繁华着，也是江南富甲们一掷千金的好去处。

    云千珏是桃花坞的常客，有趣的是，他不是去看戏的，他是去唱戏的，给一群身份地位比他低得多的人唱戏。

    艺名就叫竹珏，让所人都知道他是暗竹的人，也省去很多麻烦。

    “不去，”云千珏把脸埋进帕子里，声音有点闷：“你去忙吧，今个不用你伺候。”

    竹涟主管内务，相当于整个暗竹的大内主管，除了平日伺候云千珏之外，在别的地方也甚是忙碌。

    在竹涟走出房间之后，云千珏直接掀开了床板，露出一条密道，哪怕在白天也幽深看不到尽头。

    云千珏裹紧身上的银狐裘大衣，一步一步走下去，按动开关，床板自动合上。密道中并非伸手不见五指，反倒有点点蓝色的荧光上下浮动，勉强照亮了青石板路。

    脚步声在密道中回响，云千珏感觉温度下降的厉害，又忍不住紧了紧狐裘大衣。他生性怕冷，若不是必要，他还是更喜欢待在地面上。

    大约走了十分钟，云千珏来到一扇石门前，倒吸一口凉气。真冷，也不知道那种玩意是怎么在这种鬼地方活下来的。

    “什么事？”云千珏敲了敲石门，似乎门内有人在听他说话。

    半晌后，竟有一个冷清的男声在门中飘出：“进来说。”

    云千珏推开石门，入眼是满目月华。

    这当然不是真的月光，而是暗室正中的汉白玉台上镶嵌着一圈夜明珠隐隐散发出光芒，以无比圣洁的姿态，隐藏世间最为肮脏阴暗的手段。

    云千珏看着坐在石台上的男子，突然静静地笑了。

    还是那般没有笑意的微笑，摇曳恍若瑶台仙子，眼神却寒冷如万年冰川，无形的杀意便从那裁玉为骨的身上一圈圈荡漾开来。

    几乎是一瞬间，云千珏收敛了杀气，唇角笑容不变，只是不由得又紧了紧狐裘。

    “有事？”

    男子的脸隐匿在面纱之下，不见真容，不过听那声音，还真是清冽醉人，如琴声一般清越，沁人心脾的凉意：“你要北上？”

    云千珏知道面纱底下是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却不惊不疑：“有问题？”

    “一周之后楚容冰亲自南下采购军火，你与他有缘。”男子是没有起伏的声调，华丽却是缥缈。

    “不止这事吧？”云千珏太清楚他没兴趣关心自己关心暗竹，他关心的只是这一具身体。这个人很自私，只做对自己有利的事。

    其实每个人都是这样。

    贪婪与自私是人的本性，他看的太多。

    那人却只是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算了，改日再说。”

    云千珏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转身离开，白色的狐裘在空气中划出飞雪般的弧度，最后没入黑暗之中。

    男子静静地坐在汉白玉台上，石门关闭时带起的小小旋风中，似是夹杂了一丝轻叹。

    回到屋里，云千珏随手翻开文件，细细的看着梁家具体资料，突然冷冷的笑起来，难怪说他和楚容冰有缘。

    已经覆灭的梁家估计是楚容冰向南的一颗探路石，而此时想必他也坐不住了吧。

    哪怕是有缘，恐怕也是孽缘。

    云千珏放松肩膀眯起眼睛：是时候看看民国时北京城有多繁华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