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第 4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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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假叶可青的脸已经被血糊得看不清面目, 毫无知觉地躺在一堆乱石里,出的气比进的气多。被梁文衣狠揍了一顿,他只能说是命硬没死。

    梁文衣就坐在一旁,冷着脸盯着自己剑上染着的那点血迹,细眉紧拧, 也下不去手擦。

    嫌弃得紧。

    曾绍明见状立刻从地上捡起那把剑,捏着自己的衣袍一角从头到尾都给细细地擦干净了,然后小心翼翼地递给了梁文衣。

    他伺候人伺候惯了, 说书的、跑堂的、茶馆小二什么都做过。其余的都不出彩, 唯有说书还拿得出手,所以日子过得勉强, 多要看人脸色。也只有他师父桐庐散人才顾着他,不让他伺候。

    梁文衣脸色这才终于缓和了些, 朝他点了下头:“多谢。”

    曾绍明受宠若惊, 吓得屏住呼吸, 连忙摆手:“不用不用。”

    梁文衣闻言微微阖起眼眸,也不说话了, 淡色的薄唇轻抿。她长相艳丽,即使坐在一片泥污中, 也依旧纤尘不染, 端庄贵气。

    曾绍明总觉得恢复正常的梁文衣有种不易接近的孤高,真正的高高在上, 单看神色就有种极致的傲气和凉薄。

    毕竟不是一路人, 她什么都见过。寂寂孤山, 红阳西沉,她站在最高的地方,伸手触日。炉香浮动,剑气清明,她住在无数人挤破脑袋也想进的明镜,一步登天。

    天下总共四个真人,两个是她的师兄,一个是她的师尊。翻手山河日月,覆掌天星地曜。

    真正无比尊贵的仙人。

    黄金采缎、锦帐高帆、绮罗珠翠,通通都是玷污,都是极致的粗鄙。

    曾绍明和这样的梁文衣相处起来倒有些怕,时刻战战兢兢的,越想越觉得自己太登不上台面,最后连看梁文衣一眼都怕。

    他不敢和梁文衣搭话问问情况,又实在心急如焚,隔一会儿从崖边探出颗头往下看,看着看着眼眶就有些红。

    再怎么厉害的人总归也是肉体凡胎,他师父不死也是会痛的,而他什么也做不了。他想跳下去亲自找他的师父,其实找死。

    曾绍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其实和他师父也并不是一路人,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只是桐庐散人一直在迁就他罢了。

    而他再也不会遇到这样好的人。

    曾绍明眨眼落下一滴滚烫的泪,直直地坠入了崖底。

    一只细白手突然搭上了他的肩,他一个激灵,回头对上梁文衣那双忧虑含水的眼眸。

    她看起来像是快要哭了。

    “小曾,怎么办啊?我师兄掉下去了。”

    一急一缓,梁文衣又不太清明了,堪堪记得桐庐散人掉下崖底的事。她这一回神居然发现顾笙凉也不见了,只能问曾绍明。

    “顾真人是自己跳下去的,你别太担心。”曾绍明吸了吸鼻子,长出口气,声音软糯发颤:“我师父才真正是掉下去的,说出来你会不会感觉好点。”

    他总算敢对梁文衣说话了。

    而曾绍明其实哭得比梁文衣还伤心,白净的鼻头直发粉,他现在看上去比他实际年龄小太多,像个半大的孩子。他觉得丢脸,却又控制不住。

    “这一点都不好。”梁文衣终于是想起了什么,红着一双大眼睛摇头,瘪了瘪嘴:“小曾,你居然还不知道,你师父就是我师兄,桐庐散人就是我师兄叶可青!”

    曾绍明捋了下梁文衣的话,猛然惊得咬了舌头,眼中的水光也渐渐散去了,看起来很震惊。他瞪圆了眼睛看着梁文衣,又移开眼看了看埋在石堆里的那位,脸色猛然苍白。

    但不看还好,一看就发现半死不活的那个假叶可青又站了起来,手上还握着梁文衣之前扔在地上的那把剑,直直地指向他们。

    曾绍明倒吸口凉气,抖着手把梁文衣护在身后,急得跺了下脚:“你快叫她回来。”

    梁文衣又有些懵了,躲在曾绍明背后眨了眨眼睛:“叫谁回来啊?”

    那个很凶的梁文衣。

    曾绍明张了张口,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就怕梁文衣伤心,干脆闭上了嘴。

    “你刚刚说的是真的?”假的叶可青披头散发,浑身泥泞。一张嘴就有血从嘴角流出,却露出个阴恻恻的笑:“叶可青没有死?”

    若是花未红知道这个消息,不知道又该疯成什么样。不仅是花未红,整个明镜大概都要疯了。

    他站不太稳,却步步逼近,脸色阴沉可怖,看得曾绍明眼皮直跳。

    越来越近。

    曾绍明抖着嘴唇回答:“假的假的,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假叶可青走路踉踉跄跄,但浑身都是翻腾的杀意,嘴角一抹讥讽又阴冷的笑,显然是不信。

    曾绍明被逼得心慌,咬牙从地上搬起一块不小的石头,甩圆了就朝着那人砸去。

    砸得挺好,正中腰腹。那人用剑撑着地呕出口血,更加摇摇欲坠,喘着粗气,痛得满头大汗。

    “你……你别过来。”曾绍明颤颤巍巍地指着他,放着这辈子说过最狠的话,又捡起块石头比划着:“你这个样子,我、我都能杀了你。”

    “好……好!”

    那人烧红了眼,恼羞成怒。他聚起全身灵气,直起腰,高举着剑就朝着曾绍明冲了过来,嘴里一声长喝。

    扔过去的石头被剑气弹开,落在地上,没伤到假叶可青分毫。

    曾绍明吓得哆嗦,面色苍白的愣在了原地,浑身冰凉。

    他到底是一介凡人,浑身上下一点灵气都没有,拿一个半死的修士都没有办法。

    剑气就在头顶,曾绍明闭上了眼,心里一凉,下意识地护住了梁文衣。

    梁文衣从曾绍明头顶端端地伸出一只细白的手,直直地擒住了那把剑,手上一点伤都没有。

    她皱起眉头,虽然看上去仍然有些懵,但是语气非常不好:“你在干什么?”

    假叶可青往下狠命压了下剑,但被梁文衣握得纹丝不动,他干脆运掌拍向曾绍明的心口。

    梁文衣扶着曾绍明的肩头转了个向,拍飞了剑,又压上假叶可青的腕口。

    假叶可青痛吟一声,被梁文衣反剪着手跌跪在了地上,再直不起身子。

    “你好笨呀。”梁文衣皱起眉头,眼中的水光不散,语气严肃:“你当着我的面都敢欺负小曾,我怎么肯?况且我是明镜的弟子,你能在我这儿讨到什么便宜?”

    那人汗如雨下,面色青紫,被梁文衣一掌狠狠地劈在后劲,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不动弹了。

    曾绍明有些怔愣地看着梁文衣,用衣袍帮梁文衣擦了擦手,和她一起靠着墙坐下。

    他叹了口气,眼眶发红,最后连头也低下了。

    其实他什么忙都帮不上,和谁在一起都是拖后腿。

    梁文衣笑着给他说了很多事,曾绍明脑中一片恍惚,一点都没听进去。

    他突然夸了梁文衣一句:“你好厉害。”

    ——

    顾笙凉发现自己只要一摸风月,无论是有意无意的,叶可青同样也会警惕地按上美人的剑柄,明明很在意却又要装作云淡风轻地用余光看他,连着呼吸都停了。

    他觉得好玩,这样恶劣地逗了叶可青好几次,回回都能吓到叶可青。

    笑倒最后连喉头都有点发苦。

    其实一点都不有趣。

    他只是想逗叶可青,让叶可青看他。

    顾笙凉状握上风月的剑柄,故意猛然停下了脚步,压着嗓子懒懒地喊了声:“师兄。”

    叶可青下意识眼疾手快地拔出风月,一声清响在幽静的石洞里极其明显,剑光幽亮,照得顾笙凉的脸雪白,眼眸寒潭般发亮。

    顾笙凉接着却没什么动作,眼皮半垂着看向他,面上的表情像是在笑。

    叶可青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剑,又看了看顾笙凉那双狭长上挑的眼眸,尴尬地把剑收回了剑鞘。

    “我的手它有自己的想法。”他面不改色地狡辩着,还抬手拍了拍顾笙凉的肩:“我们是什么关系,这当然不是师兄不信任你。”

    “行,我知道了。”顾笙凉挑眉笑了,但从面上看不出喜怒,直直地看着叶可青,语气不轻不重地吐出一句:“师兄你最好记住你说的话。”

    叶可青给了他一个手势:“记得住,没问题。”

    他别的不敢保证,自己脑子至少比顾笙凉行。

    不过当真是变化了太多,叶可青觉得自己自信过头了,其实现在指不定谁算得更准。顾笙凉这副心里藏事的模样是他没有想象过的,在他记忆中,顾笙凉仍然是跋扈顽劣到极点的一个人,天不怕地不怕。他现在收敛了太多,倒像是真正有了让他忌惮的东西一样。说明白点,更像是成长过了。

    叶可青也说不上这变化究竟是好是坏。

    他正出神,顾笙凉突然一摊手臂正正地勾住他的肩,长腿一迈,大大方方地扣着他往前走。叶可青冷不丁被顾笙凉这么一揽,眼皮一抽,好在面上是端住了,也没突然激出个什么脏话。

    “意外吗?”顾笙凉低头对着叶可青一笑,笑出一口白牙,但眼底神色却是淡淡的,翻滚着漆黑的一片:“我们是什么关系,搂着走当然没问题。”

    “那是自然。”

    叶可青点了点头,装模作样地也搭上了顾笙凉的肩,状似兄弟情深地揽着他一同走着,其实要多别扭就有多别扭。

    顾笙凉眯起眼睛,极其霸道地圈住叶可青,一点都不容他挣开:“师兄,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叶可青愣了下,脱口而出问道:“你吃了吗?”

    “没。”顾笙凉闻言闷笑一声,语气低沉:“所以呢?等出去了你带我吃?”

    “这当然不是什么大事,师弟想吃什么我就带你吃什么。”

    叶可青觉得自己是越来越不懂顾笙凉了,这问的都是些什么狗屁问题?

    他究竟还要装模作样地听多久?

    顾笙凉淡淡地应了一声,垂眸看着他,眸底一片翻涌的暗色。他的目光太热烈,以至于叶可青都能知道他其实是还想听自己接着问下去的。

    叶可青斟酌了一下问道:“师弟,这十八年你过得怎么样?都当真人了,怎么还一个人?方法不对就要改,实在不行也不能死磕。”

    怎么这么磨磨唧唧的,还没把玉独无泡到手?追不到我还真劝你就放手,不然你要单一辈子了。

    叶可青把这番话仔细地润色过了,然后礼貌地问了出来。

    顾笙凉抿唇半晌,仍然盯着叶可青看,语气沉沉。

    “不好。”

    叶可青嘴角一抽,完全接不下去。他对顾笙凉没有特别了解,觉得要聊也只能从玉独无身上开始。他追人泡人的手段比顾笙凉厉害,他本来想教教顾笙凉的。

    现在这个情况,他都不明白顾笙凉这是想聊还是不想聊。

    叶可青干脆闭上嘴。

    顾笙凉长长地出了口气,盯着叶可青柔和泛白的脸出了神:“你呢?你醒了有多久了?”

    “醒了的第三天我就遇到了你和文衣。”

    顾笙凉沉沉地笑了下:“挺巧。”

    “是挺巧。”

    一阵诡异的沉默,叶可青搓了搓手臂,长这么大头回把天聊死。

    安静了没多长时间,顾笙凉又轻啧一声:“你哪儿收的这么一个徒弟?蠢得可以。”

    “树上摘的,模样挺白净我还挺喜欢,就捡着了。”

    “模样挺喜欢。”顾笙凉重复了一遍,纤长眼睫轻轻地颤动了一下,勾起唇角:“他模样哪点讨人喜欢了?”

    叶可青听得出,顾笙凉这是在主动找机会和他聊聊,还挺努力。他没自作多情到以为顾笙凉是喜欢他,但思来想去也找不到原因,但知道顾笙凉没有恶意后,叶可青整个人也就没那么紧绷了。

    “他当然是没师弟你好看的。”叶可青轻出一口气,笑嘻嘻地抬眼看着顾笙凉:“这个东西就要讲究一个眼缘。”

    顾笙凉却格外地认真,连着步子都慢了起来,拧紧眉头:“你拿他和我比?你说他合你眼缘,那意思就是我不合你眼缘了。”

    “合。”叶可青一口咬定:“师弟你太合我眼缘了,合死了,顺着我眼缘长的。”

    叶可青也知道顾笙凉这个性格,凡事一定要压人一头,更何况还是和曾绍明比较。

    “你不用这个样子。”顾笙凉抬手揉了揉眉心,神色说不出的复杂:“我只是问一问,你想答就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