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第 4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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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表姐同我谈过之后, 我这几日总有些闷闷不乐的。

    宁华心变着花样的哄我开心, 可效果甚微,搞得近日她也有些郁闷起来。

    现如今的琼华殿,可能也就高手姑娘同小华衣还整日无忧无虑的。

    我就觉得,像高手姑娘这样, 其实也挺好的。

    直到大理寺将淮阴侯府一案庭审的时候,我才强打着精神, 也凑去旁听了。

    当天除了我舅母和表姐之外,上次见过的那个姨娘莲儿, 还有个没见过面的中年男子, 带着几个走路都颤颤巍巍的老头。一起来到了大理寺开堂会审。

    我和母后则在几个宫人的陪伴下,坐在大理寺正堂后面的侧室里,虽不露面, 却也能清楚地听到正堂的话语,我却坐不住, 推开了半扇窗, 偷偷向外张望。

    虽然这次的案件仅仅只是个民事纠纷, 可由于与此案有关的众人身份过于特殊, 大理寺卿紧张的不得了,我都瞧见了好机会他偷偷的用衣袖擦拭额头渗出的薄汗。

    大理寺卿不敢苛待我舅母同表姐, 早早就上了椅子给两人坐下。

    其他人却没有这般待遇了,侯府来的那几人, 如今都跪在正堂的中间。

    我也瞧见了上次见着的那朵小白莲, 也不知这几日不见她究竟经历什么, 如今面上一片憔悴,完全不似前几日见到的那么精神,跪在地上的时候甚至让我觉得有些瑟缩。

    至于那个中年男子,我瞧着面生,如今跪在小白莲的身边,一双如鹰的眸子透着阴沉,正一眼一眼的扫着我舅母。

    我颇为好奇,转头看向母后:“母后,这人是谁啊。”

    母后顺着我推开的半扇窗户望了出去,嘴角挑起一抹冷笑:“这人是二房的长孙,他爷爷我原来也是要尊一声二爷的。论起来我还得叫他一声堂兄呢。”

    我点了点头,算是搞清楚了。

    原来还是个差点出了五服的从兄弟,不过侯府的家事跟他有什么关系?

    接着就听到我母后接着说道:“他们家本来就不是什么老实人家。当年你外祖出了变故,他爹,也就是我的堂叔,就搞了这么一出争权夺势的戏码。若不是我那时机缘巧合嫁入了皇家,想必早如了他们的心意了。”

    感情还是一家子惯犯。

    我瞧着那人是越发不顺眼了起来,怎么瞧着怎么像个坏人。

    大理寺卿先是将拓印出的诉状交给堂下的众人传阅一番:“这是白氏宗族递交的诉状,众位可有异议?”

    我瞧着表姐一脸的不忿,正想开口,却被舅母压了下来,舅母微微摇了摇头,表姐这才作罢。

    “原告可确认证词无误?被告身份特殊,若被证实为诬告,可是要比一般的诬告罪名更加严重的。”

    “民……民妇……”

    那小白莲好似很害怕,确认二字像是怎么都说不出口,哆嗦了半天也说不出来。

    中年人顿时一脸吃了屎的表情。

    我瞧着格外的解气。

    那中年人就算代表着宗室,也不过是个二房,如今长房仍有人在,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得主说不了话。

    而小白莲就算心计再深,也不过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市民,得知表姐仍是稳稳当当的安阳县主的时候想必她就慌了,再加上如今大理寺卿的一番威吓,她还能撑住那委实是个人才了。

    只可惜,她不是。

    小白莲哆嗦了好一阵子,这才又开了口:“是…是…民妇弄错了…”

    “你!”

    大理寺卿怒瞪这小白莲:“大胆妇人,你可知晓堂前翻异是什么后果么?”

    小白莲抖的更厉害了。

    “不过,念在你身为女子,便由三十棍降为十棍罢。”

    接着不顾小白莲的哭嚎哀求,便被人给拖了下去。不多时,隔壁的小刑房里就传出了小白莲一声高过一声的惨叫。

    等她再次被拖出来的时候,面如金纸,下唇都被自己给咬破了,臀部沾着血迹无比的狼狈。

    她强撑着挪到舅母的身边。

    “主母,先前是莲儿错了。如今莲儿知错,也受了罚,还望主母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了莲儿,早日搬回来吧。”

    舅母很是温柔的笑了笑,轻轻的讲小白莲的手握住,颇为安慰的拍了拍。

    我瞧着舅母的样子很像是真准备和他们言归于好,我一急,正准备给大理寺卿提个醒,却不想母后出声拦住了我。

    “阿沚别急,且看下去。 ”

    我这才停住,接着看了下去。

    舅母对小白莲笑的越发温柔了:“莲儿姑娘不必如此,原先带走侯府的财物实是我不对,正巧今日人多,也请大理寺卿做个见证,我们将侯府的契书好好的理一理。”

    别看小白莲伤成这样,眼底居然还能带着喜色,也是厉害了。

    “主母说的哪里话,侯府的便是您的……”

    “话不能这么说。”舅母拦住小白莲的话语,接着转向那个一脸吃屎的中年人和他身边的那个老者,“还请二叔公和二房长孙一起来听一听吧。省的到时候再有人说我侵吞财产的好。”

    二房两个字被舅母咬的极重,那中年人面色更是难看了。

    接着舅母转向大理寺卿:“陈大人以为如何?”

    大理寺卿眼光像我和母后的方向瞟了瞟,见没什么声响,这才笑容可掬的回道:“白夫人请。”

    舅母一点头,从怀中掏出了一把契书。

    “这第一份,是白府在洛阳老宅的地契,该是侯府的东西。”

    她将契书递给众人看了一眼,又递给了大理寺卿。

    “这第二份,是御赐的淮阴侯府的地契,也该是侯府的东西。”

    众人又是看了一眼。

    “这第三份,是侯府在城郊的一处田庄,是原先白府时候的祖产,也该是侯府的。”

    “至于这第四份,虽说也是城郊的一处田庄,却是当今圣上赐给乐菱的封赏。这一份,就不归侯府所有了,这一份该是我女儿,安阳县主白乐菱的。”

    此话一出,终于有人坐不住了。

    “长房媳妇儿,这乐菱也是白家的子嗣,乐菱的东西也是白家的啊,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别看这老东西走起路来颤颤巍巍怪费劲儿的,没想到说起话来中气颇足啊。

    “二叔公此言差矣,乐菱虽是先夫的女儿不假,可若是按身份早就可以自己开府独住了,只是乐菱孝顺,这才一直留在我们身边。再说这契书上写的明明白白,莫不是二叔公想要侵吞皇家御赐么?”

    “这……这……”

    “叔公莫急,我知道叔公不是这个意思,咱们接着往下分。”

    舅母将契书递给一脸呆滞的表姐,这才继续道:“这一份是东城的粮油铺,这是我出嫁时带来侯府的嫁妆,并非侯府所有。”

    “荒唐,自古出嫁从夫,这嫁妆便应是白府的财物!”那中年男子气的一拍巴掌,怒道。

    “二房长孙又错了,这嫁妆,先夫虽可以取用,却也要先经过我的同意。不然便是盗取妻财,也是要判刑的,这样二房长孙还认为这是侯府的财物么?陈大人,我说的可对?”舅母笑眯眯的看向大理寺卿。

    大理寺卿不住地点着头:“对的,对的。”

    中年人顿时憋着一口气像是吃了苍蝇。

    舅母见此情形,将那张契书也递给了表姐。

    “既然你说这是你的嫁妆,为何要交给安阳县主!”

    “二房长孙您不是傻的吧,这既是我的嫁妆,我便有权利交给我自己的子女,有毛病么?”

    一室寂静。

    “那么我们接着来吧。下面四份,一份是东城的胭脂铺子,一份是东城的瓷器铺子,一份是西城的粮油铺子,一份是西城的酒楼,这也是我带来的嫁妆,如今都交于乐菱了。”

    “还有我现在拿出来的这五份,是东城的商铺地契,虽做的不是自家生意,确实年年租给别人收租金的旺铺,可这一份不能归侯府所有,这一份是圣上赐给乐菱的。”

    “哦,这是西城的典当铺子,这一份是侯府的祖产,该归侯府所有。”

    “这是西城的古董店和丝绸店,也是侯府的祖产,也是该归侯府的。”

    “这是西城的另外三张地契和东城的两张地契,这是圣上赏给侯爷的,确实该归侯府所有。”

    “漏了一张,这是西城的糕饼铺,是乐菱自己小时候搞着玩的,虽不怎么挣钱,但却是用的侯府的地方,便两边一人一半吧。”

    舅母一口气说完,众人都傻在原地。

    中年人面色阴沉的开了口:“弟妹真是好算计,分给侯府的地契里,五份有三份目前闲置着,就是成铺也只有一个丝绸铺子在盈利,真是好的很啊。”

    舅母无奈的摊了手:“堂兄这话说的,您也知道先夫从前的做派,又不善经营,侯府的那些财产哪里够他挥霍的,我还时常要拿出嫁妆来填补侯府的中馈才行呢。”

    “哦对了。”舅母突然想到了什么,从袖中掏出了另外厚厚的一卷,“先夫从前是百户侯。这一份是去年一年封地的税额,刚收上没多久,我还没来得及入府库,也该是归侯府的。”

    听到这里,那个中年人和小白莲这才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来。

    只是接过来一看,又是怒气冲冲的吼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一年的税收就这么点!”

    舅母笑的更加的和善:“堂兄这就不知道了,虽说农户要为我们交税,可侯府也要为他们修桥铺路,改善民生,一路下来也是不少的花费呢。”

    我在小屋里瞧着真的是太过瘾了,没想到舅母居然还有这样伶牙俐齿的一面。

    母后也不住的点头:“想不到我先前竟是小瞧了她。”

    “我带出府的侯府财物,就这么多了,如今都分完了。”舅母忽然又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把钥匙,交到了赵莲儿的手中,“莲儿姑娘,这是侯府的账房钥匙,你千万收好,以后侯府可就是你来掌家了。”

    小白莲一愣,拿着钥匙渐渐地露出狂喜来:“主母,您这是……”

    “乐菱也到了该开府的年纪了,我年纪大了不想劳累,也准备跟乐菱去享享福。侯府就交给你了。”

    母后在我身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小声的跟我解释:“我这嫂子,你这舅母,还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那个赵莲儿怕不是对手了。”

    我很是奇怪:“这是什么意思?”

    母后细心的给我解释道:“阿沚你年纪小,有些事情看不通透。你这舅母,将赚钱的铺子都给了乐菱那孩子,留给侯府的都是些空壳。就算那赵莲儿是个理财的个中高手,估计也是要焦头烂额一阵子的。更何况,侯府还有那一大家子的人要养活呢。这赵莲儿怕是撑不起来侯府的门庭了。”

    “那侯府岂不是要散了?”我反问。

    母后摸着我的头顶:“散了便散了,人都不在了,还要这侯府做什么呢。”

    我听着母后的话语,心里像是被人驱散了迷雾,许多我原先一直在纠结的事情忽然间便茅塞顿开。

    就像我和宁华心之间的事情,我想那么多做什么呢?

    分别已是注定,与其考虑将来,还不如踏踏实实快活的过好眼下的每一日,等真到了分别的那一天,我也不会后悔。

    我扑过去亲了母后一下,只想着大理寺卿快些结案,我好赶紧回琼华殿去见宁华心。

    母后同我说完话,像是有些乏了,脸上带着丝丝疲惫:“阿沚你且等着吧,母后先回宫了。”

    我点了点头,起身将母后送了出去。

    不过好不容易出宫一次。我也没想再回大理寺,便在它周围转了转打发时间。

    转了两圈还没见到表姐她们出来。

    就在我转到三圈半的时候,我忽然听到了一个很是熟悉的声音。

    我忙让跟在身后的宫人都藏了起来,自己也躲在一棵大树后面微微摊了个头。

    我竟然见到白家的那个二房长孙和我舅母面对面的站在一起。

    我捂住了嘴,强忍住了出声的冲动。看这个架势,我这是遇上了大八卦了呀。

    二房长孙神色很是恼怒:“季婉心,你为什么非要同我过不去!你明知道我都是为了我们两个……”

    舅母神色淡然:“你说的为了我,就是将一个我见到没见过的男人送上我的床来毁我名节么?”

    “那还不都是因为你不肯配合我!”中年人忽然一把抓住了舅母的肩膀,“当年他明知你我情投意合,却还是强娶了你。如今他死了,我们就应该拿着他的万贯家财逍遥快活去,你却为什么,为什么不肯答应我,为什么还要帮他守着家业?”

    舅母轻轻的拨开他的手,神色淡淡的,眸中却闪着坚定:“不为什么。”

    我滴个乖乖,我到底是听到了一个什么样的惊天八卦啊。

    我支棱着耳朵,一个字都不肯错过。

    “季婉心,你是不是根本就没有心?我这么对你……”

    “你怎么对我?”舅母微微挑着眉梢,看着中年人的样子越发的冰冷起来,“白劲棋白少爷,你这些话但凡早二十年同我说,我一定眼都不眨的跟你走。可我嫁给了他二十年,你在哪里?他是不好,吃喝嫖赌样样都做。可在我眼里你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永远龟缩在你那个阴暗的老鼠洞里,等到什么时候馅饼掉在你面前了,你才钻了出来。然后居然还舔着脸来跟我说,都是为了我?”

    我头一次见到舅母这么咄咄逼人的样子:“白劲棋,真正没有心的那个人,是你。你不敢同他争,只是因为你害怕他背后的权势。或者我这么说吧,你如今也根本不是为了我,你为的不过是淮阴侯府的万贯家财罢了。我说的对么?”

    我缩了回去,真是从没想到,舅母这般人物,居然栽在了白家两个人渣的手里。

    我在树后听着舅母的声音,冷的像寒冬里的冰雪:“白劲棋,有些事情,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没得后悔,也没得补救。”

    接着就是舅母离去的脚步声。

    我躲在树后没敢动,半晌才听到二房长孙忽然从喉咙间发出了一声嘶吼。

    我又探出半个头去,就见到他整个人靠在一棵树干上,整个人像个孩子般的泪落如雨,却强撑着把所有的哭声都憋在喉咙里。

    发出了一声又一声奇怪的嘶吼。

    我忽然就觉得,其实他可能并没有舅母说的那么不堪。

    至少在我看来,也许他是真的深爱着舅母。

    可他和舅母两人走到今天,也都是他自己自作自受,即贪婪又胆小,拿不出勇气,却肖想着一切,这本来就是不可能的。

    人啊,真是奇怪。

    我挥了挥手,示意宫人跟我从另外一路回到了大理寺门口。

    远远的我见到表姐立在那里,我连忙小跑了过去。

    “表姐!”

    “明沚你去哪了?我都等你半天了。”

    我打了个哈哈,“我无聊嘛,就在周围转了转,舅母呢?”

    “早就跟你说了不用跟来,我娘她先回去了,说是在宫门口等我们。”

    我挽着表姐的胳膊,赶紧拉着她往回走。

    “我们快回去吧,我都饿了。”

    刚到了琼华殿就闻到了饭菜的香味,我开玩笑的同表姐说道:“表姐,猜猜看今晚是谁做的?”

    表姐抽着鼻子闻了闻,脸色忽然爆红了起来。

    “我……我确定……是狗蛋。”

    我顿时懵了,这什么情况,就闻个味儿都能确定是谁做的饭了?表姐你这技能也升级的太快了吧。

    等我们踏进前厅,我就见着宁华心正在忙碌着布菜,一见我们回来了,放下了手中的活计迎了上来:“回来了?情况如何?”

    “好得很。哇今天菜好香啊,谁做的?”

    我话音还没落,就见到高手姑娘扎着围裙端着菜盘子走了进来,一见到表姐忽而就羞赧一笑,颇像个小媳妇儿:“大小姐你回来了。”

    我瞧着面前两张相对着红了个通透的脸,又看了看宁华心,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宁华心拉着我蹑手蹑脚的走了出去。

    “让她们单独呆一会吧,一定有很多话要说的。”

    等我和宁华心在小园子里逛了两圈再次回来的时候,一桌的菜已被布满,还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两壶清酒。

    我本想也跟着喝上两杯,却被宁华心夺了杯子。

    “殿下年纪小,酒量又不好。不许喝。”

    我只得郁闷的戳着筷子,看着他们三人饮着琼浆,快活的很。

    酒过三巡,这饭菜也吃得差不多了。

    我开口问道:“表姐,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表姐喝的有点高,此时红着脸颊眯着眼,目不转睛的瞧着高手姑娘:“我啊……想开个府给我娘住……然后……嘿嘿……”

    然后什么呀,我急的不得了,她却吊着不说,好半天像是看够了,这才接着说道:“我要跟狗蛋一起去,闯荡江湖。对!闯荡江湖!陪狗蛋,去把她的……她的名字找回来……”

    我一愣。

    宁华心和高手姑娘倒没像表姐喝的这么多,两人还是很清醒的。

    一个听闻此言瞪大了双眼,想不到一个高高在上的县主娘娘居然说出了这么一番离经叛道的话语。

    一个闻言,则是乐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咧着嘴角一阵傻乐:“大小姐你放心,只要我还活着,就绝不会让您受了委屈的。”

    我初时也有些惊讶,不过看着表姐那肆意快活的样子,我居然好生羡慕。

    这个我曾经很是不喜的表姐,其实比我有出息的多。

    比我坚强,比我勇敢。

    若是将表姐换到我前世的位置,想必她一定做不出殉国这种丢人的事情。

    殉国二字,听起来好像很高尚,实则不过是我逃避的一种方式,因为我不够坚强,因为我不够勇敢。

    我不够坚强,所以前世的种种可以轻而易举的将我击溃。

    我不够勇敢,所以失败之后,我又同样没有勇气去面对我自己的过失。

    所以我只能懦弱的选择死亡。

    真的是丢死人了。

    不过我觉得,这重生的一世,虽然我依旧还是个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的怂包,可总归,我觉得我还是要勇敢一些的。

    我偷偷的瞄了一眼宁华心。

    至少我觉得,我能放下那些仇怨的去接纳一个人,已经坚强多了。

    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