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台风的缘故，赵见深在第三日中午才离开沈家，别墅恢复了供电，大厅里亮堂一片。

    赵见深走后，沈辞一个人在二楼阳台上坐了很久。

    今天是沈家老爷子的寿辰。

    上午，沈南肖打了电话过来，请沈辞过去吃个饭。今年沈家出了这么大的事，长辈的生日宴会也不如往年热闹，沈南肖的意思是就几个亲近亲戚聚一聚就行。沈辞到场的时候，正好是晚宴时分，几个沈家亲戚看见他的那一瞬间，脸色忽然都有些变化，他们显然是没有想到沈辞会来。场子似乎一瞬间冷了，谁也没说话。

    沈辞看着这些人，这里的很多张面孔他都快不记得了，上一世沈家东山再起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集团换血，这些人中的绝大多数，结局都不太好。

    沈铭第一个站了起来打破了沉默，他拉了张椅子出来腾出个位置，对着沈辞道：“来了？快坐啊。”

    沈辞走上去坐下了。沈家人见他坐下了，也没说话。

    沈南肖看了眼自己的儿子，又看了眼沈辞，“这一阵子沈家出了这么多事，大家都辛苦了，难得一家人能够聚一聚，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

    众人闻声看向沈南肖。

    这一顿饭吃的安静极了，没人说话，估计谁都没心思吃，沈辞只尝了一口就放下了筷子，没再碰一下。

    沈铭见他放下筷子，问他：“怎么了，不合口味吗？要不让厨子再做点。”

    “不用。”

    沈铭看着他冷淡的神色，没了声音。

    晚宴就在这种压抑的氛围中过去了，过寿辰的那沈家老爷子今年都九十多了，话都说不清楚，被人抬出来放在晚宴上，又早早地便被人搀扶着回屋休息了。天色晚了，大部分沈家人还是选择回去了，几乎没人选择在此留宿。

    沈辞在晚宴还没结束的时候就收到了赵见深的信息，两人一直发着微信。赵见深的意思是他过来接沈辞，天色这么黑了，沈家老宅又只有沈辞一个人住，他不太放心沈辞。

    一旁坐着的沈铭显然是注意到了沈辞在回微信，他一直都没说话，握着筷子的手却捏的越来越紧。

    八点半，三楼书房。

    沈辞站在房间里，从沈铭手中接过资料，低头翻了起来。他来这一趟显然不是为了所谓的寿辰，而是为了查如今沈氏集团的财务状况，自从他父亲去世后，集团的事情都是沈南肖在管，沈南肖表面上仁义，背地里其实干了不少事情，沈家落到今日这地步很大一部分是因为他的愚蠢。这份资料沈辞上一世看过，毕竟十多年前的东西了，细节难免对不上，如今他一边回忆一边比对着。

    沈铭就在一旁看着他，终于，他开口道：“沈辞。”

    沈辞闻声抬手看了他一眼。

    “数字版已经发到你邮箱了，我能拿到所有的资料都在。”沈铭的声音有些轻。

    沈辞望着沈铭没说话，他上一世他是通过其他途径拿到这份资料的，当时他花了不少的心思，而这一世却有些不一样，这一次是沈铭主动给他的，省了他不少的时间。关于沈铭这个人，沈辞印象其实还算不错，他眼中的沈家为数不多能用的人之一，在上一世，沈南肖意外身亡后，沈家其他亲戚蠢蠢欲动，沈铭的日子愈发艰难，后来沈铭就开始跟着他做事，做的不错，当然最后也得到了应得有回报，当了沈氏集团的荣誉董事，有钱有地位，去了国外结婚定居。

    不过这一世却似乎有些不一样。沈辞忽然就想起那一天停车场见着沈铭的事情，又想起赵见深的那句话，“他喜欢你”，他冷淡地打量了两眼沈铭。

    沈铭见沈辞望着自己，紧了紧手，低声道：“沈辞，那段视频我看了，你……你没事吧？”他忽然有些说不上来话，“我那一日不在国内，我……”他半晌才微微扭曲着脸低声道：“真他妈想杀了赵闻境！”

    “杀了赵闻境，就凭你？”沈辞的语气颇为淡漠，他只说了一句，继续低头翻着手中的文件。

    沈铭的脸色有些白，他望着翻着资料的沈辞，过了很久，他才缓缓地艰难道：“沈辞，你和赵见深，他强迫你吗？”

    沈辞听见“赵见深”三个字，翻着文件的手停了下，看了沈铭一眼，“不是。”

    沈铭的脸色一下子难看至极，“你真的喜欢他？”

    “嗯。”

    沈铭忽然就失去了所有的声音，浑身僵硬无比，他想问“为什么”，却又忽然间什么都问不出口了。

    沈辞感觉到异样，抬头看了眼沈铭，他虽然性子冷，但不是赵见深眼中的懵懂无知，很多事他只是单纯的不关心。他对沈铭的印象还是不错的，上一世沈铭毕竟帮他做了不少的事情，算得上忠心耿耿，哪怕是条狗，养了这么些年也会点感情，两人作为表兄弟，他对沈铭的容忍度还是比其他人高一些的。想起那一日停车场的事情，他望着沈铭，终于道：“沈铭，做人要学着聪明，才能活得久。”

    沈辞说着话，一双眼黑漆漆的。

    沈铭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背后陡然一股极深的寒意，两只手攥得很紧，喉咙里发不出一点声音。

    沈辞知道他明白自己的意思，上一世他对沈铭的优待不是没有原因的，用一句话概括就是：这是个聪明人，而且很识相。

    就在沈辞以为沈铭今日也会识相的时候，沈铭却沙哑着开口了，他的两只手攥得极紧，说话的样子极为艰难，但是他还是说了，好像再忍下去就要疯了，“为什么？你为什么会喜欢他？”他没有忍住。

    沈辞听见了这一句，半晌都没说话，终于，他低声道：“他很喜欢我。”

    沈铭一瞬间哑然，随即脱口道：“我也……”他话尚未说完，沈辞抬头冷淡地看了他一眼，他一下子就没有了所有的声音。

    我也喜欢你啊！为什么是他？为什么会是他？沈铭有那么一瞬间几乎要把这些话问出去了，可声音都压在了喉咙里，战栗猛地一层层浮上来，他在沈辞的注视下什么都没能够说出来。

    沈辞只是看着他，一双眼里好像有活物在游走似的，一点光都瞧不见。他甚至都没说一句话。

    沈铭僵在了原地，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低声道：“可如果要收拾赵家，赵见深他迟早会知道，他也是赵家人。”

    沈辞翻着手里的文件，闻声冷淡道：“不用管他。”过了一会儿，他又不知为何停了下手里的动作，也不知道是在想到了些什么，半晌，他低声道：“到时候再说吧。”

    沈铭看着他，从始至终，他的手就没松开过。

    ……

    九点多钟，参加晚宴的沈家人差不多都离开了，大厅中静悄悄的，下人也早就收拾好东西退了下去。

    沈辞也离开了。

    沈铭在沈辞走后还在书房坐了很久，房间里没有开灯，一片黑暗，他一个人坐在椅子上良久，终于，他从兜里掏出手机，点开了当日流出来的那段视频。

    ……

    沈铭就一直放着那段视频，过了很久，他才流露出类似痛苦的神色，“为什么？为什么会喜欢他？婊｀子！”他用极低的声音不停地重复着这两句话，到最后几乎哑到没了声音。

    他一直骂着两个字，“婊｀子”。

    大概是十一点多，沈铭才终于关掉了那段该死的视频，起身往外走。

    离开了书房，一直走到三楼的拐角阴影处，下一刻，他的面前出现了一个人影，他抬头看去，在看清面前的脸的一瞬间，他的表情似乎是有些僵住了，“爸？”

    沈南肖站在那里看着沈铭，他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了。他看着自己的儿子，还未等沈铭继续说什么，他抬手就是一耳光狠狠扇了过去。沈铭的脸被直接打偏。

    沈南肖气得浑身都在抖，“我没你这种儿子！”

    沈铭回过神来，显然是有些懵，“你干什么？！沈南肖你疯了？！”

    沈南肖抬手指着他，低声问道：“你把公司的资料给了沈辞？”

    沈铭的脸上的表情微微一变。

    沈南肖是十点多钟才收到的消息，他疑心重，总觉得沈家其他人人惦记着他的那点财产，一早就提防着了，尤其是沈家如今就剩下这么点家底，他更是死死守着，这些钱是他儿子的，谁也别想动。九点多钟发现异常，他立刻就让秘书调了之前布下的隐秘监控，但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是他亲儿子干的，而且拿了资料还去送给了沈辞。

    沈南肖有多厌恶沈辞？他简直是厌恶沈辞到了骨子里。沈辞的父亲是沈平肖，名义上是他的大哥，但其实与他根本就不是一个娘胎出来的。从前沈平肖在世的时候，处处都压他一头，沈家所有人都瞧不起他，沈老爷子更是直接把家产大头全给了沈平肖，简直不把他当人看，他有多恨沈平肖，他就有多厌恶沈辞。沈平肖死后，他抚养沈辞，他处处都惯着沈辞，沈辞要什么他给什么，就一门心思把人往废里养。但对于沈铭，他却是极为严苛。

    为什么？因为沈铭是他儿子，是这沈家未来唯一的继承人。

    可他怎么也想不到，他的儿子会看上沈辞，□□加同性恋，他当初发现这事的时候他差点没疯了。他知道自己这儿子有反骨，于是一直隐忍不发，可今日沈家雪上加霜的境地，沈铭干出这种事，他真的怒不可遏，再也忍不下去了。

    沈南肖指着沈铭的鼻子骂了很久，最后几乎是咬着牙道：“我就知道他是个祸害！当日赵闻境上门我就该让赵闻境弄死他！”

    沈铭原本一直在默不作声的听着沈南肖骂，闻声忽然看向他，下一刻他反应过来了。

    “你早就知道赵闻境他要对沈辞做什么，你送他去的赵家？”

    “是我！怎么了？”

    沈南肖恨不得沈辞死了干净。当日赵闻境上门，说是要让沈辞和他弟弟做个朋友。他看出赵闻境的心思，于是告诉了赵闻境一件事。

    他对着赵闻境说了沈辞和沈铭的事情。

    一个人，表面看着干净无比，却能够让表兄弟为了他疯魔，疯魔到了听之任之寻死觅活的地步了，他依旧不显山不露水不沾一点脏，甚至还装作全然不知道的样子，别人都还信他清白无辜。就这样的人能是个什么好东西？而且这事还沾上了兄弟□□，赵闻境这么个深心思的，听完当时心里怕就是有了主意。

    沈南肖看着沈铭道：“我告诉你，我能让你有今天，我也能让你什么都没有！你要不是我儿子，你算个什么东西？！”

    沈铭两只手攥得极紧，额头上的青筋一直在跳，他终于道：“你送他去的赵家？沈南肖你有病吧？你知道赵闻境对他做了什么吗？他被一群男人当成狗一样玩了四个多小时，赵闻境简直他妈就一疯子！你他妈送他去赵家？”

    沈南肖没想到沈铭这时候竟然还敢提到沈辞，他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我告诉你沈铭，你再敢替他一句，我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儿子！”

    沈铭看着他，终于他从手中掏出手机，点开那段视频，“来来来你自己看，他是什么样子，你看了一定特别痛快，真的！活该他妈的贱啊！是吧！”

    沈南肖猛地一把挥开了那手机，脸上的厌恶甚至来不及掩饰，“沈铭！”他简直怀疑沈铭是疯了，“你今晚发疯了是吧？我做什么都是为了你！你要不是我儿子我管你死活呢？！”

    沈铭终于笑了，“你他妈以为我想当你儿子吗？！你他妈还不如跟沈平肖一样死了呢，沈家在你手上落到今天这地步，你还敢说是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要是沈平肖还活着，早一个耳光扇死你个败家东西了。”

    沈南肖猛地睁大了眼，“你！你！你！”他几乎没能喘上气来，沈平肖一直是他的痛点，今日竟然被自己的儿子指着鼻子骂出来，沈南肖差点没疯，抬起只手要扇他，却被沈铭直接抬手狠狠挥开了。

    沈南肖被甩得猝不及防往后退，正好这楼道里漆黑一片，地上有片水渍，他一脚踩过去，猛地滑了一跤，倒头便摔下了三楼，“啊！”

    沈铭只是怒极随手推了一把，他也没反应过来，下一刻他听见惨叫声猛地睁大了眼，“爸！”他猛地冲了过去要抓住沈南肖，“爸！”

    沈铭猛地睁大了眼，他整个人都呆住了，他没抓着沈南肖，沈南肖直接弱下去摔在了地上，漆黑的大厅里，什么光都没有。

    沈南肖趴在地上，眼睛睁得极大，嘴角大张，血从他身下慢慢地涌出来。

    “爸！”沈铭吼了一声，他几乎是飞奔着下了楼，“爸！”

    大厅的一角，靠近门的一处阴影地方，沈辞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站在那里的，一整个人安静极了。沈辞是半路上折回来的，赵见深想来接他，他因为一些集团的事情觉得不太方便就拒绝了，自己一个人走到半路，忽然想到集团有件事情忘记和沈铭交代，于是折了回来，他是有这房子的钥匙的，一进来就听见沈南肖在痛骂沈铭，两人吵了很久，谁也没注意到他，他就站在原地看着这两人吵，直到他看见沈铭把沈南肖推了下来。

    沈铭冲下楼扶着还尚有气息的沈南肖，不停地低声喊着“爸”，终于颤抖着掏出手机要喊救护车，下一刻，他好像察觉到什么，猛地抬头看去，一眼就就看见了站在阴影处的沈辞，他一下子懵了，似乎不明白沈辞为什么会在这里，“你？”

    沈辞看着这一幕，终于，他慢慢地朝着他走过去，脚步声在黑暗的大厅里响起来，很轻。

    沈铭颤抖着手扶着沈南肖，沈南肖还有气息，不停地抓着沈铭的手。

    沈辞停下了脚步，望着脸色惨白的沈铭，良久才低声道：“他若是死了，他名下的公司股份会由你来继承。”

    那声音好像是从极远处传过来的，几乎有些听不清。沈铭怔怔地听着，一双眼看着沈辞。

    沈辞垂眸望着拼命喘着气的沈南肖，“不过论继承权而言，他还有个七岁的儿子叫沈澜。”他只说了这两句话，然后再也没说一个字。

    沈铭握着手机的手不停地抖着，那个键却莫名怎么都按不下去了。沈辞那声音似乎在他脑海中盘旋不去，沉沉浮浮地回响着，几乎和梦魇似的。他忽然就想起来了，沈南肖的确有个私生子，叫沈澜，七岁，是沈南肖和别的女人一夜情所生，一直都养在香港，因为他的脾气，沈南肖怕他会弄死沈澜，从来都没让沈澜在他面前出现过，但是沈南肖确实是有这么个儿子。

    说不定还有其他的儿子。

    沈南肖这种性子，活着的时候怎么可能会将权力下放？更何况，他还有别的儿子可以。沈铭在那一瞬间，望着沈辞隐在阴影中的脸，好像被蛊惑似的，脑子里嗡嗡作响，握着手机的手再也没动过。他一整个人都定住了。

    沈南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艰难地伸手去拿沈铭手中的手机，嘴里发出类似呜咽的声音，眼角有泪水，手上的血抹上了屏幕。大厅中只有手指甲用力刮着屏幕的声音。

    沈辞一直站在那里看着这一幕，神色如常。

    一个小时四十多分钟后，沈南肖没了气息。他满脸都是嘴里流出来的血，脖子伸得极长，一双眼睁得极大，正好望着沈辞。这个角度看去，尸体最后的所见的画面，应该就是沈辞倒映在阴影中的场景。沈辞望着那具尸体，一直到沈南肖断了气，他的神色自始至终都没有变过。

    沈铭好像终于意识到什么，“爸？爸！”他低头喊沈南肖，“爸？！”

    大厅中只有沈铭的喊声。

    沈辞静静地看着，终于，他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凌晨一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