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见深本来都想好了带沈辞去到处逛逛，刚一上车，他就先问了沈辞有没有想去的地方，他原以为沈辞想回沈家看看，却没想到沈辞报了个地方，是个陌生的地名。

    自以为对这座城市非常了解的赵见深条件反射说了一个字，“好。”随后又有些懵，“哪儿？”

    沈辞又说了一遍。

    赵见深听完第二遍后顿了三四秒，然后他不声不响地不打开导航，低声道：“再说一遍？”

    沈辞说了第三遍，顺便说了是哪两个字。

    赵见深输入后却发现是条老城的小巷，看上去附近是座旧大学城，光从地图上就能看出来那地方很偏僻。赵见深不由得顿了会儿，问沈辞，“你去那儿做什么？有事吗？”

    “想去看看。”

    赵见深点了下头，手指头随手划了下屏幕，心中还是不解，但他没问。

    事实证明，赵见深对这一带确实是不熟，意外的是，每次到岔路口，沈辞都能指出是哪条道，赵见深轻声问他，“你来过这儿？”

    沈辞似乎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随意地“嗯”了一声。

    赵见深立刻不问了。

    下了车后，赵见深望着眼前的街道，实在是有些不敢相信这就是沈辞让他来的地方。每一座大学附近都有几条脏乱差的街道，上面充斥着发廊、露天小吃店、水果摊，推着车叫卖水果的小贩，堆满了快递盒的报刊亭，这就是赵见深看到的景象。沈辞往前走的时候，他几乎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神。

    没什么人知道，赵见深其实对这种类似的地方熟悉，他高二上学期就辍学了。因为和赵父不合，他读的高中是他自己选的，不入流的一所高中，附近也有一条类似的街，他十五六岁时常抱着篮球一个人过去逛逛。那是他最悠闲散漫的一段日子。

    他乍一到这地方还觉得有些亲切，但是沈辞对这种地方感兴趣，让赵见深觉得很不可思议。

    他是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沈辞在街头路边摊前坐下了，他看见沈辞对着那破败的牌子，对照着墙上的菜单点了碗馄饨，他已经彻底看呆了。他自认为是比较了解沈辞的，沈辞自小娇生惯养，很挑食，而且有洁癖，喝水的杯子都要消毒好多遍。

    赵见深在沈辞面前坐下，抬手倒了碗开水帮他把勺子烫了下。

    沈辞接过筷子，正好馄饨上来了，沈辞低头盯着打量了一会儿。

    赵见深知道他不饿，两人出门前刚吃过早餐，果然沈辞尝了一口就没吃了，缓缓拨着勺子，忽然望了眼赵见深，那眼神也说不上来是个意味。

    “怎么了？”

    沈辞低声道：“没什么，想起点事。”他放下了手中的勺子。

    沈辞从前撞见过赵见深和顾演坐在这儿吃东西，不知道为什么，一直记到现在，顾演是个穷学生，赵见深那时候过的也不怎么样，周末的时候，两人一人点一碗馄饨面对面坐在这摊子前吃，一口一口能吃上十多分钟，吃完后坐一会儿，然后四处逛逛，最后赵见深送他回学校，临走前，顾演还会抓着他的手说些什么，赵见深静静听着，有时候会难得笑一两下。

    上一世，沈辞自己一个人来过这地方，油烟味呛得他恶心，他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沿着赵见深和顾演走过的路走了三四遍，然后坐在这摊子前，老板上了碗面，他看了那碗馄饨一会儿，打了个电话让人把顾演绑了。

    沈辞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看着面前那碗馄饨，这馄饨有股很重的调味品味道，放了很杂的碎菜，明显不合他的口味，他许久都没说话，忽然抬头看向赵见深。

    赵见深闭着眼睛都能猜出来沈辞肯定不爱吃这种东西，他低声道：“不想吃就别吃了。”

    沈辞问他，“你喜欢这些？”

    赵见深被他问得一愣，“我，我都喜欢的。”他其实是想说你喜欢的，我都喜欢，但是愣是没好意思说出口。

    手机震动起来，赵见深看了眼，又是赵母，估计是上午那电话打得着急上火，又打过来要说说，赵见深和沈辞说了句“你等会儿啊”，起身去外面接了电话，他对赵母也没啥别的办法，就一招，好好劝着，赵母是个心软的女人，磨个一两个月，她迟早会同意的。

    赵见深去接电话的时候，沈辞坐在摊位前看着他的背影，不知道是在想什么。清晨的阳光洒在这条街巷中，有几个学生在街巷中走，赵见深插着兜靠在报刊亭旁打着电话，阳光细细地勾勒着他的背影。沈辞看了许久，一双眼莫名就有些昏暗。

    赵见深回来后，又陪着沈辞在街巷里四处逛了逛，其实没什么好逛的，狭窄吵嚷的破旧街巷，学生们来来往往，赵见深看不出这地方有什么东西，除了点烟火味。可沈辞在逛，赵见深于是一声不吭地陪着他。

    直到沈辞忽然扭头看他。

    赵见深被他看得一愣，“怎么了？”

    “走吧。”沈辞回过身。

    赵见深觉得沈辞有些奇怪，不过沈辞的性子一直都很古怪，一般人猜不出来。上了车之后，他见沈辞望向窗外，忍不住伸出手帮他把安全带系上，沈辞抬头看他，眼镜片反着亮光，大约是今天穿的单薄了些，他看上去要比平时冷几分，不太好接近的样子。

    赵见深说不好，他很久没在沈辞身上有这种感觉了，看出来沈辞似乎不太想说话，他就没敢问。

    两人回了市区，赵见深问他，“想不想去沈家看看？”

    沈辞似乎没什么兴致，赵见深立刻道：“不去也行，你还想去哪儿吗？”他觉得沈辞走了一上午应该饿了，那碗馄饨沈辞压根就没碰，他思及此低声道：“还是先吃东西吧，想吃点什么？”

    “都行。”

    赵见深把车开入地下停车场，挑了个挺偏僻的角落停车。

    沈辞似乎在想什么东西，一路上都没说话，摘下眼镜在手中一开一合地玩着。赵见深看着他的样子，忍了一路没问，有些忍不住。

    下车后，沈辞往外走，刚走两步，手忽然被抓住了。

    赵见深拉了他一把，地下停车场暗极了，他把沈辞圈在了墙上，低头看着他，“怎么了？不高兴？”他放轻声音问他，果然没忍住。

    沈辞静静看着他，说不出是个什么意味，碎发下一双漆黑的眼，那样子，莫名有些撩。

    赵见深终于忍不住抬手掰着他的下巴吻了下去，动作却很轻，过了会儿，又重了些，带着点厮磨的意味。昏暗的角落中，他把沈辞圈在光照不见的地方，低头吻着他，手不自觉地抚着沈辞的背。

    沈辞任由他吻着，也不反抗，气息有些乱。

    赵见深松开他的时候，沈辞靠在墙上微微喘着气，赵见深用手垫着他的背，看了他一会儿，低声道：“为什么不高兴？”

    沈辞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又不太习惯说谎，想了一阵子，他低声道：“我饿了。”

    赵见深听到这句顿了下，终于笑了，抬手摸了摸沈辞的头发，“好吧，先吃东西。”他低头吻上沈辞的额头，有些拿他没办法。

    走出地下停车场的时候，赵见深脚步忽然一顿，“等会儿，手机没拿，等我一会儿。”

    沈辞点了下头。

    赵见深往回走，还没走到自己的车前，忽然感觉到身后有东西，他下意识侧身避了下，果然一个什么东西砸了过来，落地哐一声响，他没看见是什么东西，随即见到拳头朝着他的脸挥了过来，赵见深抬手一把扣住了那人的胳膊，却在看清那人的脸时一顿。

    “沈铭？”

    沈辞他表哥。

    赵见深下意识收了力，下一刻男人又是一拳头砸了过来，“赵见深我｀操｀你妈！”

    赵见深往后退，不太敢用力，主要是犹豫怕伤了他沈辞那儿不好交代，“等会儿……你……”

    沈铭手上的青筋全部绽了出来，没了理智似的吼着他，“你他妈敢这么对他？”

    赵见深猛地反应过来，沈铭刚刚怕是看见了他和沈辞，觉得是自己强迫了沈辞，“不是！我……”话音未落，沈铭却扑了上来，和他扭打在一块，赵见深也知道这人是沈辞表哥，不太敢还手，一下子有些招架不住，沈铭找准时机一拳朝着他的太阳穴砸了下去，就在同一瞬间，一只手抓住了沈铭的衣领往后用力一掀。

    沈辞脸色有些阴沉，手扯着沈铭的衣领用力一扯，猛地一脚踹在了沈铭膝盖后，往下一压。沈铭下意识惨叫了一声跪在了地上，一抬头看见了沈辞，忽然没了声音。

    沈辞拧着眉，看了眼赵见深，“你没事吧？”

    赵见深有些没反应过来，沈辞的动作太快了，他有些被惊着了，“没、没事。”

    沈辞低头望向沈铭，“你干什么？”

    沈铭望着他，浑身都抖起来，很明显是压着什么情绪，“沈辞……”他望着沈辞，嘴唇忽然发白。

    沈辞看了他两三秒，好像是想到了什么，明白过来了，他松开了手，扔了一个字，“滚。”

    沈铭似乎想说什么，猩红着眼看了眼赵见深，什么都没说，从地上慢慢爬起来，略瘸着腿往外走，走到一半，他忽然停住了，扶住了墙，浑身不住地发抖，他回头看了眼沈辞。

    沈辞回身朝赵见深走过去，低声说了句什么，赵见深摇了下头，目光却越过沈辞不住打量着沈铭。他怎么觉得沈铭这眼神有些奇怪？

    沈铭忽然往外跑，速度很快，一下子就不见了人影。

    赵见深甚至都来不及喊住他，问沈辞，“你表哥……怎么回事啊？”

    “不知道。”

    沈辞检查着赵见深有没有受伤，时不时扶两下眼镜，赵见深感觉沈辞像是在检查自己的东西有没有破损，大约是沈辞表情很认真，赵见深愣了过后，一时竟是有些想笑，他低声道：“我没事。”

    沈辞看了他一眼，“你为什么不还手？”

    “他不是你表哥吗？”赵见深没好意思还手。

    沈辞抬手揉着赵见深额头上的伤，他觉得自己情绪似乎不怎么对，于是抿了唇没说话，半晌才道：“不用管。”

    赵见深忙道：“没事，磕着一下。”他从额头上把沈辞的手拉下来，“没事，走吧，先去吃东西。”

    赵见深回车里拿了手机，沈辞没再说什么，一直在盯着他头上的那伤口看。

    赵见深记得沈铭，沈辞的表哥，沈辞二叔的儿子，比沈辞要长两岁，仔细看，长得和沈辞有些相似，但是沈辞的眉眼要冷一些，沈铭则是全然不同的感觉，隐隐约约透出股狠劲儿，好像有点狂躁症，据说十四五岁时在会所把一个警察打到颅内出血，这事儿后来被人压了下来，最后不了了之。

    赵见深以前担心过沈辞在沈家会受沈铭的欺负，直到他亲眼看到沈辞一脚将沈铭从二楼踹下来。回想起刚才沈铭的神情，他觉得可能是沈铭误会了什么，沈铭误以为他是在强迫沈辞，或者是别的。

    赵见深如果不是没得选择，一般不会跟沈铭这种人打交道，沈铭走了，他想着也就算了。

    他怕沈辞饿着，找了家附近的中餐厅，这餐厅赵闻境常来，据说是赵闻境的大学同学办的，菜色很不错。赵见深以前带着赵母来吃过几次，今天又带着沈辞过来吃。他点了几个养胃的菜，全部都很清淡，又点了些甜食，他从前和沈家管家打听过沈辞爱吃什么，挑的都是合沈辞口味的。

    沈辞望着那一桌子菜，抬头看了眼赵见深，赵见深把筷子递过去，他接过筷子，终于慢慢地吃了起来。

    大约是合口味的缘故，沈辞多吃了一点。

    赵见深看见沈辞吃东西，莫名放松下来，沈辞吃东西吃的很慢，有股很斯文的感觉，他看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看着他笑。如果说之前沈辞还会觉得赵见深经常莫名其妙发笑奇怪的话，如今他已经见怪不怪了。

    中途，赵母又来了个电话，赵见深放下筷子，出去接了，等他回来的时候，沈辞不见了，餐厅上有张纸条，沈辞留的，大约是服务生从餐厅里拿的，上面的字迹很清秀，赵见深看了几遍，莫名就又笑了起来。他想到沈辞写这纸条的样子，应该是一脸认真。

    离餐厅外两条街的巷子，沈辞望着对面的沈铭，沈铭被哐一声重重摔在了地上，后脑勺狠狠砸地，好半天没缓过神，终于，他抬手用力地擦去了嘴角的血，扶着墙站了起来，一个字都没说。

    沈辞望着他。

    沈铭攥紧了手。

    沈辞问他，“我说的东西你记清楚了？”

    “嗯。”

    “不想被赵闻境弄死就放聪明点。”沈辞说完这一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道：“再帮我找一个人，叫顾演。”上辈子他压根没太注意顾演，虽然查过底细，但是也早就忘记了他到底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只记得一点家庭背景。这不好查，他自己也清楚。

    沈铭听完沈辞的话，却点了下头，手却攥得更紧了，“好。”

    沈辞回身往外走。

    沈铭站在原地很久，忽然低下了头，抬手狠狠擦了把嘴角的血，一双眼猩红起来。他冷冷地吐了口嘴里的血沫子。

    沈辞回到餐厅的时候，赵见深果然在等着他。

    两人出了餐厅，回到车上，赵见深却没开车，他侧过头看着沈辞，“你刚刚去找你表哥？”

    沈辞望了他一眼，没说话。

    赵见深的食指轻轻敲了下方向盘，忽然对着沈辞道：“他，他是喜欢你吧？”赵见深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有些低。他喜欢沈辞很多年，对沈辞周围的人也多有留意，他不怎么喜欢沈辞那表哥，除了觉得不是一类人外，还有些他自己也不能明说的敌意。他总觉得，沈辞那表哥对沈辞有点意思。

    两人是表兄弟，这种事很荒诞，赵见深过去觉得是自己疑神疑鬼，可刚刚坐在餐厅中，他回想着沈铭的眼神，忽然心头又浮现了这念头。很荒诞。

    他扭头看向沈辞。

    沈辞很明显是从来没往这一块想过，一时被赵见深问得微微顿住了，半晌才道：“有吗？”

    赵见深点了下头，“他喜欢你，你没注意到他对你特别好吗？”

    沈辞想说句什么，又忽然没了声音，他的确没注意到这种事。他和沈铭自幼一块长大，沈铭怕他他是知道的，但说喜欢倒是让人有些奇怪，沈铭从小到大女朋友没断过，他记得上一世，沈铭也没说过喜欢他，后来沈铭娶了他父亲商业伙伴的女儿，喜欢更是谈不上了。

    赵见深看着沈辞，道：“他想带你回沈家？”

    沈辞点了下头。

    赵见深看了沈辞一会儿，伸出手把人拉过来了些，车内本来就狭窄，他低声问沈辞，“那你是想跟他回去？”

    沈辞望着赵见深，他好像忽然反应过来了，赵见深为什么说沈铭喜欢他，赵见深在想什么？他好像忽然想明白了，赵见深是在……嫉妒？因为他刚刚避开了他去和沈铭说了会儿话，赵见深是在担心自己跟着沈铭直接回了沈家。“没有。”他忽然笑了下，抬头亲了下赵见深。

    赵见深微微一愣，下一刻他环住了沈辞，抬手摘了他的眼镜，他低下头吻着沈辞。车厢内有些狭小，呼吸声特别清晰，过了许久，他才终于松开了些，轻轻抚着沈辞的脸，“今天为什么不高兴？”他的声音有些低缓，看上去像是在压着什么，他揽着沈辞坐在他怀中，没了别的动作。

    沈辞有些不太习惯，这空间太窄了，不过他没动，许久才他才道：“没什么，你别多想。”也的确没什么好想的。

    赵见深看了他许久，忽然又低头吻他，这一次比之前要用力许多，拇指和食指轻轻摩挲着沈辞的下巴，车厢中的温度直线升高，沈辞抬手揽住了他，任由他吻着。

    赵见深低声喊道，“沈辞。”

    沈辞轻喘着气，望着他。

    赵见深见他不说话，忽然把人又往怀中带了下，沈辞被他彻底压入了怀中，没有动，过了许久，赵见深的声音才响起来，有些意外的喑哑，他低声道：“沈辞，我忽然想要你。”他低下头吻了下沈辞的额头。

    沈辞微微一顿，没有拒绝，他抬手抱着赵见深吻了上去。

    ……

    赵见深抬手擦了下他的眼泪，“好了，没事了。”他低头吻他，很小心。

    沈辞抓着他的胳膊，视线却落在窗外的角落，有些阴冷。这么久了，沈铭一直站在那里，一直看着，到此刻，沈铭终于退了两步往外走，似乎很僵硬，一下子消失在阴影中。

    沈辞收回视线，精疲力尽，他缓缓地抱紧了赵见深。

    赵见深终于有些后悔把人欺负惨了，做的时候完全控制不住，他心中低低骂了自己一句，低声问他：“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