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第 8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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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安安见王照背过身去, 仰着头,设想了下他的意图, 又觉自己天真, 不再设想。

    不管怎样,新帝给了台阶, 她要配合着下,笑着附和:“是呀是呀。”想想不妥, 又道,“陛下尊贵龙体,哪能同陛下称兄道弟, 甘愿做一赤诚臣子。肝脑涂地, 效忠陛下。”

    于是,王照愈走愈远,亲自去点亮殿内其它宫灯。冯安安见状,同样往后退, 想点燃剩下对角的,却发现自个没有引子, 点燃不得。

    尴尬地垂着两只手, 站着。

    殿内的光线逐渐明亮起来, 某一刹, 她瞧清正点灯的王照的侧颜,他眯着眼, 笑嘻嘻的, 一如既往的吊儿郎当。

    王照起来没有束髻, 发披散着,有一缕发丝撇开同伴,垂到宫灯里面。眼看就要烧着,冯安安想了想,还是提醒道:“陛下当心龙发。”

    王照楞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将那缕发丝提起挑开。

    王照点完一侧,手持着两只蜡烛走过来,将右手那只递给冯安安:“帮朕一下啦。朕好歹是一国之君,哪有朕劳作,你袖手旁观的道理。”

    “是是是。”冯安安忙点头哈腰,将蜡烛接过去,一人一边,将整个殿内通体照亮。

    点完,各自把蜡烛吹灭。

    冯安安将蜡烛放在案上,恭敬行礼:“陛下,臣先告退。”

    王照拍大腿:“是呀,朕也要一个人睡大觉了,把这些蜡烛都点起来做什么?”他挥挥手,“去吧去吧!”

    冯安安再行礼,面朝着王照,一步一步退了出去。

    两人谁也没再将任何一盏宫灯熄灭。

    冯安安出了殿门,直起腰,转过身,见着肖抑站在不远处,望她。

    明明没做任何坏事,她心中却“哐当”一声,暗道不好。她用余光去窥,还好还好,殿内仍是亮堂堂的。

    冯安安道:“你伤好了么?”

    肖抑答道:“同上次一样的箭伤,要养好还需时日。”说着,缓步向冯安安走来。

    冯安安刚想说你伤没好,大半夜不要出来吹风,却突然发生这样说可能会产生误会,生生张口,止声。

    肖抑已走近,问她:“你要说什么?”

    冯安安机灵道:“射你的凶手,抓着了吗?”

    “陛下圣明,师弟辛劳,李朝昀已经伏法。”

    冯安安浮现回忆,叹道:“唉,早十来年,他还是蘋阳府家臣呢。”她主动去牵肖抑的手,肖抑也很自然就她手握住,十指交叉。

    肖抑问道:“你进这殿里做什么?”

    冯安安不瞒他,将经过大致讲了。刚讲完,肖抑开口,却不发声。

    他怎么也哑了?冯安安心中紧张。

    肖抑张口道:“陛下。”

    冯安安:???

    过会反应过来,回头一望,原来自己紧张,都没发现王照也出了殿。但他没走远,歪着身子倚门靠着,单手举着一只烛台。

    正是逆风,冯安安真担心新帝逆风执炬,有灼手患。

    肖抑躬身,向王照行礼。冯安安赶紧转过身,随着肖抑行礼。

    肖抑垂首道:“夜露深重,陛下保重龙体。”

    “不碍事,朕又不是七老八十了。”王照也不上前,亦不高声,缓缓道:“肖兄,我出来就是想同你解释解释……”说着讲自个如何睡觉,如何被惊醒,又如何发现是冯安安的经过呈述一遍,与冯安安所述并无出入。

    肖抑牵着冯安安的手,回道:“陛下多虑了。阿鸾已经同臣讲清楚,而臣,完全地相信阿鸾。”

    王照笑着点头。

    肖抑又道:“陛下,臣请辞。”

    “你要辞甚么?”

    “今青淮歃盟,逆贼伏法,举国安定。臣乃一介莽夫,只会舞刀弄剑,未曾上过一日学堂,请过一天先生,如今天下止戈,臣使不上力了。更兼怀念山间野趣,请与郡主同归去。”

    王照摇头:“朕说过,‘瑶宋换一片天地时,朕为皇,将军为执牛耳,所到之处,如朕亲临’!”说着,新皇帝的脸上闪过一丝似真似假的委屈。

    王照又道:“虽天下止戈,但仍需维.稳断案,将军务必留下。”

    肖抑道:“若论断案,臣远不及大理寺陈大人。再则,臣久居偏北,京师潮热,实在是住不习惯。”

    夜风渐大,王照的手终被火苗烧着了一下。他索性放下烛台:“这好说,封你做骠骑大将军,戍守边关。定北、青淮、岳昌,沿线官兵皆由你统领!”

    肖抑第一反应,是想再推,却转念一想,男子汉瑶宋儿郎,的确该为国家尽力,天子尚且大度,自己不可太自私,便应承下来,且道:“陛下,臣现下伤势未愈,可在京师多留一月,调任不急一时。”

    王照闻言,笑出了声。。

    新帝守诺,果然在一个月后颁布了调令。

    临行之前,新帝私下设宴,为众人践行。

    没有大张旗鼓,新帝私服出宫,选址在老饕楼上。本来王照提议,说你俩那小师妹十五,一人在家,不如也叫来一块吃了?

    肖冯两人闻言心想,十五怕不愿同不熟的人同食。但来老饕楼还是邀了十五——果然,十五不愿前来。

    两人到了老饕楼楼上,王照已经坐定,同围一桌,余三张空椅。

    王照见二人来,抬头邀道:“坐、坐。”二人坐定,新帝并未撤去空椅,只是屏退仆从。

    桌上菜肴,算不得珍馐,尽是京师本地家常菜。

    王照道:“我想着你俩一去日久,不知几时能回来,便命人准备了一桌本地家宴,在定北时,若思念京师,就回想回想这桌菜肴。”

    肖抑点头,他这人笑得少,此时却漾开笑意。冯安安早已提壶斟酒,为三人各斟上一杯,举杯共饮,皆一仰而尽。

    冯安安抹抹嘴巴,冲王照道:“陛下,您不知道,扬之他这是第二次喝酒。”

    王照闻言,笑看肖抑:“哦?”

    肖抑轻声道:“几乎不沾。”手攥在空酒杯上,轻轻地辗。

    京师菜讲究本味,整体偏淡,其实符合肖抑口味,但冯安安是嗜甜嗜辣的人,便有点嚼蜡。

    京师菜里,有一名肴名唤作“玉汤三点”,其实就是鱼的三种吃法。滚刀鱼片刚烫进汤里时,急速簇起,是最嫩的,单吃一口,入口即化。剩下的鱼部位则早早丢进汤里煮融,喝一口汤,然后加上香料,再喝一口。等汤渐温,则用鱼汤泡饭,做第三种吃法。

    很可惜这会不是吃这种鱼的时节,但凉玉那边刚好进贡来羊肉,王照便命人做了个“羊汤三吃”,试试滋味。

    先单吃烫过片羊肉,同去年那样,四人围炉时吃得一模一样。而后加葱加辣再入口,吃个够劲。最后用热腾腾片羊肉锅泡饭。

    王照带头夹起,口中笑道:“试试,还是不是那个味!”

    羊肉入口,他却不说话了。明明是一样的羊肉,用凉玉山上的雪保存着运来,却觉膻且硬。莫非和橘于淮北同一道理?

    王照心里有些失落,以后他要再怎么同别人推荐,凉玉的羊肉是最好吃的羊肉?

    三人之中,只有冯安安会演,津津有味,大呼好吃。

    ……

    虽有一点小插曲,但这场践行宴,大抵吃得尽心,宾主尽欢。

    翌日肖抑、冯安安和十五等人,一同启程。王照身为天子,不便送行,但京中稍微相熟点的同僚,都来了。

    陈如常首当其冲。

    临别击掌,肖抑忽然来了兴致,想捉弄下陈如常,密他道:“我们都走了,师弟,你也跟我们走吧!”

    陈如常晓得是玩笑,笑开去,脑袋却情不自禁,很坚定地摇起来。

    陈如常道:“家在这呢!她是京师人,一大家子都在这,若跟我去北方,会委屈她的。”

    “她”是他的新婚妻子,恩爱胶漆。

    肖抑笑出声,拍了拍陈如常的肩膀:“以后若有事,召唤一声。”能帮的,他一定帮。

    陈如常点头,心思却仍停在上一段对话。其实诛杀顾江天吼不久,新帝就单独召他入宫,从台阶上甩出一大堆证据,陈如常捡起来看,每一样都能证明,他是如何冒名顶替。

    他跪在殿内,垂头丧家,不知所措。有一刻想着不如反了,杀出宫去,却又眷念妻子和大理寺,灭了念头。

    新帝却道:“抬头。”

    陈如常抬起头来,与新帝四目相对,略感茫然。

    新帝道:“从今往后,你便是陈如常本人!”还道今后若有难处,尽管与朕说。

    ……

    陈如常想到这,双眼目送肖抑等人离去,心中坚定道:他是不会离开京师的。因为家在这,陛下也在这……

    肖抑等人,行了月余,抵达凉郡。

    越往北行,天气越冷,明明京师才至初夏,凉玉却已入冬。

    枝叶光秃秃,山也光秃秃。但这副枯燥无味的风景,却令肖冯二人心安。

    本地小霸王兼绿林包打听章鹿儿早早候着,接应众人,远远见着肖抑等,就吆喝着打马过来,叫道:“大哥大嫂,叫弟弟苦等呐!”

    冯安安接话道:“怪不得觉着你脖子望长了几分。”

    章鹿儿搓手道:“可不仅仅是脖子呐,手给冻冷了,脖子灌封,两耳也冻冷了。”他本是想演得可怜兮兮,求肖抑一句表扬,却眼睛一瞟,瞥见十五,心中一动:“唉,这位姑娘是谁?怎么称呼”

    冯安安伸掌,隔空将章鹿儿两眼盖住:“是我俩的师妹!”

    章鹿儿左摇右晃,重望见十五。他也不理冯安安了,径直同十五说话:“姑娘……怎么称呼?”

    十五吓得往后一躲。章鹿儿仍旧追问,她只有垂头短促道:“十五。”

    “那我们挨得很近啊!”

    十五闻言,疑惑抬头。

    章鹿儿一本正经道:“在下十六。且我是小弟,你是小妹,不挨得近么?”说着,身子也朝十五挨过去,“哎呀!”

    不是十五出手,而是肖抑不见影的出手,将章鹿儿拉下马来。

    肖抑打马走近,问章鹿儿:“你今日吃错药了?”少见他调戏小姑娘。

    肖抑说完,把章鹿儿的马给放了。而后众人打马,奔向定北。章鹿儿在后追赶,还不断叫唤,说是“好心喂了驴肝肺”。

    肖抑早就习惯,充耳不闻,众人一心向前,十五却将马跑得离冯安安近了些,轻声唤道:“师姐。”

    “?”

    “应该是好心当作驴肝肺吧?”

    冯安安:……

    众人一入营地,定北士兵多是肖抑旧识,站得整整齐齐,列队欢迎主帅。

    肖抑与他们简短叙过,各散入营。

    定北的冬天冷得很,尤其是风。到了帐内帐内,头一件事是暖手,而第二件事,则是用暖和的手,去搓吹糙的脸。

    肖抑同冯安安入的一帐,他跟她感叹,跟随回来的士兵,多是青淮兵。两人现在定北待一个月,再巡去青淮。

    肖抑问她:“十五是带着一起去,还是单留在定北?”

    “这事不急着考虑,先来吃这个。”冯安安笑道,帐内生着火盆,她走到盆前,从怀中掏出两个橘子,堆在盆边烤起来,冬日吃这个最暖心了。

    肖抑笑着走过去,同她一样蹲下:“你从哪弄来的这个?”

    冯安安手放在火盆上取暖:“藏一路呢!”

    肖抑上下打量她,心想也只有她,藏两个橘子在身前,都看不出来——当然这话他可不敢讲出口,不然不仅没有橘子吃,可能连夜里睡的地方都没有了。

    想到这,肖抑蹙眉,站起身,走到帐门前,将帘左右两边都打了结封死。

    冯安安问他:“这是做甚么?”

    肖抑表情平静:“不想让鹿儿待会闯进来。”

    他说着走近,长臂一揽,强劲将冯安安搂在怀中。肖抑侧首,脉脉含情凝视冯安安,笑道:“我想,我俩是时候商议商议,何时成亲了。”

    “好呀!”冯安安笑盈盈将食指放在肖抑唇上,“你说,是今天还是明天?”

    肖抑笑道:“这么仓促怎么行?我可是攒了半生的银子,怎么也得给足三书,做足六礼,凤冠霞帔,轿进正门吧!”其实,他晓得她的遗憾,而他,想满足她愿望的。不是因为她要求,而是因为他想给她最好的。

    冯安安愣了愣,眼眶有些湿,却及时忍住,展颜道:“那好,就这么说定了!”

    说着,她又从袖里掏东西,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塞进肖抑掌里:“喏,物归原主!”

    肖抑展开来看,顿时眸中全是惊喜:“你从哪里弄来的?”

    她眺着眼,含着笑,千般妩媚:“上回从无名山兜了书下来,书里夹着的。一时手软,没一并烧了。”

    肖抑攥纸在手,星眸熠熠。这是多年前,她初教他书法时,绕在他身后,攥着他的手,一笔一画,一起写下古人的诗句:

    闻风皆胆裂,望影总魂飞。

    猿臂持双戟,彪躯挂铁衣。

    ……

    之后三十年,长河南岸,总能见着两人双马,银盔银甲,飒爽驰骋。

    那是瑶宋的战神肖扬之,和他似乎永远年轻貌美的妻子。他妻子不仅英姿潇洒,不输丈夫,且她那一身银甲,能瞬间有瞬间无,又能亮若银河九天。

    北岸众将常常不敢隔河窥看,因为……闻风皆胆裂,望影总魂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