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的天气，在午后会有些燥热，到了傍晚却只剩清凉。

    我就在那阵轻轻细细的微风里出了一身薄薄的汗，而后又迅速风干，凉得后背一阵发僵发冷。

    我微微张着嘴，下意识地去扯左手小指的长指甲，像是要将它折断捏碎，最终还是不舍，将两手分开放于身体两侧。

    既然曾经深爱过，那又何必去毁灭心中所爱呢？

    我开了口才发现嗓子竟有点哑，“是吗？你听谁说的啊？我都不知道呢。”

    魏云的情绪显然比我激动的多，她跨步凑近了些，声音有种说不出的尖锐，让我想要逃离，“他居然有女朋友了，你居然都不激动！而且为什么他不告诉你？如果他是真的要正式和梁辰在一起，他为什么不告诉你？”

    我掩饰好一切内心的波澜，淡淡地解释，“他有女朋友不是正常的吗？不是梁辰也会有别人不是吗？他最近很忙，我们没怎么联系，他没告诉我也不奇怪啊。”

    魏云一向是笑嘻嘻慢吞吞的性子，我第一次见她这么失态，即便是当初和我说她父母的事的时候，她都能做到风轻云淡。

    我那经常在紧急关头就偏题的思维又开始抽风了，忽然为她感到惋惜，焦阳于她真的就有那么重要吗？明明是几乎不在一个世界的人呐！又有点自嘲，我也不过就是侥幸比她多一份一起长大的情谊嘛！

    魏云看着我忽而摇头忽而苦笑的样子，猜到我一定是在走神，不由有些怒了，“朗月，你能不能不在这时候开小差？”

    一回归现实整颗心就又沉了下去，语气里莫名就加了烦躁，“那就快点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我急着回家。”

    “梁辰的妹妹梁锦和我以前在一起学书法的，比我们高一届，刚刚我做完值日正好碰见她，她就说一起回家。我问她，你不是每天爸妈都来接送的吗？她说她爸妈去北京了，她姐姐出事了。”

    我耷拉着都手蓦然一抖，梁辰出事了？焦阳之所以那么颓废，是和这个有关系吗？

    “我就问她梁辰怎么了，她说，她姐姐因为焦阳的原因，上个星期的某个晚上在某个湖旁边散步的时候，被人从背后推进了湖里，幸好被路过的人救了上来。现在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

    我拧着眉，“生命叫因为焦阳的原因？又不是他把人推到水里的！”

    魏云眼神略带奇异，“因为她后来说，推她的女生说她是焦阳的女朋友，心生嫉恨，才下得手的。”

    “那人抓到了吗？”

    “没有，她爸妈很快就赶了过去，学校也很重视这件事，但是一没监控二没认证，梁辰自己也没看见是谁，所以完全没有突破口。她好像受惊吓不浅，她爸妈一直在陪她。还有焦阳，也在陪她。”

    我算是明了了，“所以我哥哥就打算照顾她，然后她妹妹就觉得他们在一起了是吗？”

    魏云伸手想要拉我，我不动声色地退了一步，“我先回家了，天黑了，再不回去我妈妈该着急了。”

    魏云在我身后叫我，语气有些凄切无助，“朗月，等等……”

    我顿住脚步，犹豫了片刻才对她说，“魏云，你不觉得你很失控吗？其实，就算没有这件事，他本来也就和我们没有什么关系了不是吗？”

    她一愣，面色一变，狠狠地盯住我的眼睛，“你是想说和我没什么关系吧？不管怎么说，他还是你哥哥呢！”

    我心中发苦，却还是狠下心来，“可我说的时候实话，本来就不该想的人，何必妄求。你瞧，即使我和他那般亲密，现在我不也是一无所知无能为力？”

    她的眼眶渐渐发红，脸色一点点白下去，让我那么那么不忍心。她的嘴唇都有些颤抖，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我撇过头去不忍再看，再说话时也染了哭腔，“回家吧，别让你爸爸等急了。”没走几步，终于听见她带着绝望的哭声。

    我不愿回头去安慰她，自己却也流了满脸的泪。宽敞的街上，路灯已经亮起，我努力忍住哭声，换来的只是眼泪流得愈发汹涌。

    路过小学的门口，忍不住转头去看焦阳他们的高中，上晚自习的学生们正陆陆续续地往里走，我不禁想起那个让我在放学的时候等了六年的人，只为在人群中看见他从马路对面来到我身边带我回家。

    恰好看见一个妈妈带着一个小男孩送另一个男孩子来上学，忽然就想起来了初夏的季节里，我总是喜欢在吃完饭后和爸爸一起散步，老妈懒得出门，也不愿我耽误学习的时间在外晃悠，就答应让老爸带着我送焦阳来上自习，路程近，也没有浪费多少时间。

    后来焦妈妈他们回来了，我就偶尔和焦妈妈一起散步加送他。再后来他出去读书了，老爸工作愈发繁忙了，只有焦妈妈能陪我出去走走，我却失了兴致，推脱说要学习，把她推到焦爸爸面前说饭后走一走，活到九十九。

    明明只是两年前的事，回想起来却仿佛隔了好久好久。

    不经意间已停了流泪，只是还精神恍惚。

    快到小区门口的时候突然看见焦妈妈抓着手机和钥匙急匆匆地迎面走来，蓦然注意力全部集中。“焦妈妈，你去哪儿啊？”

    她小跑着走了过来，先是松口气，复又埋怨道：“朗月你怎么到现在才回来啊？我都急死了！你妈妈晚上有事不回来吃，我做了晚饭等你到现在，看你还不回来，急得跑出来找你了。”

    我眼眶又微湿，攀上她的胳膊，讨好地笑笑，“我在班上问同学物理题，快期中考试了嘛，我就想认真点，一下就忘记时间了。”我的谎话说的已经不用思考了，只是顿了顿又小声说了句，“对不起啊焦妈妈。”

    我的身高已经和她差不多了，她不再像以前一样摸我的头了，只是拍拍我的手，“和我说什么对不起，我们家朗月和我最亲了不是？你好好学习难道我还会怪你吗小傻子？”

    我听着她这样宠溺的语气，一个没忍住眼泪就掉了下来，幸好昏暗的夜色下她不曾注意。

    “朗月啊，我知道你妈妈给你的压力大，但你也别太逼自己了，很多事情只要尽力就好，真的学不好就拉倒！你妈妈再责备你我就骂她，好不好？”

    我这种人，一般别人和我横眉竖眼的时候，我会毫无畏惧，偏偏是别人对我柔声细语时，立刻溃不成军。

    低着头大力点着，搂着她的胳膊不由紧了几分，“恩，焦妈妈你真好！”

    她轻轻笑着，“我当然好啦，你焦阳哥哥不在家，现在只能疼你一个了，不对你好些，你也上大学了，我就彻底没人可以疼了。”

    我撇过头去偷偷摸了把眼泪，不说话。

    她又柔声叹息道：“我现在就后悔啊，当初阿阳在家的时候我没有太关心他，他读高中的时候我们还去外地工作，让他一个人在家，实在是对不住他。你妈妈呢，和我一样，只会关注孩子的成绩，我如今是后悔了，可是说给你妈妈听她也不会相信，所以我就想着，要对你更好些，不能让自己再遗憾一次了。”

    我捂住嘴，忍不住哭出了声，口齿不清地安慰她，“焦妈妈，哥哥没有怪你，他在我家，过的很好的，他和我妈很亲，你知道的。真的，他不怪你。”

    焦妈妈忙着帮我擦眼泪，心疼地责备我，“你这孩子，好好的怎么哭了？是不是压力太大了？我就知道你妈妈那个蛮人，就知道逼孩子，她再这样我就要你住我家里来了！”

    我摇摇头，“我是感动的，真的！不过焦妈妈，哥哥真的没有怪你的。”

    她了然地笑笑，“我知道，他不怨我，我要是真让他转学和我们一起去那边读书他才会怨我呢！我只是，自己心里有点过意不去而已。”

    说着已经到了家，我接过她手中的钥匙开了门，扑鼻而来的香味让一直混乱着的头脑清醒了不少，有家有美味的食物果然很治愈。

    我帮焦妈妈拿了拖鞋放在她面前，蹲在地上仰头朝她笑，“焦妈妈我向你保证，哥哥绝对不会在意这件事的！您放心，这几年我会代他好好孝敬您的！”

    她伸手拉起我，“焦妈妈知道朗月是个好孩子，不过孝敬我可不能只能是这几年啊，我老了还是要指望你的哦！”

    我看着这个笑起来温婉美好的女子，很用心很笃定地点点头。忽然一个念头闪过，好不好有一天，我和他的全部联系就只剩下这片故土和这些熟悉的人？

    吃完晚饭我就钻进房间说要学习了，焦妈妈欣慰地夸我越来越认真了，洗了碗就回对面自己家去了。

    我飞快地把书摆好在桌面上，抓起一只笔和一本物理资料书就冲到客厅，若打电话的时候老妈忽然回来，就假装说在问同学题目。我不知道我这些手段到底是和谁学的，这般无师自通……

    思索了一番之后，拨了七个数字打给顾星，也不记得是不是这个号码了，我很少找他。

    “喂……”还好，是他的声音。

    我打断他直接说明意图：“顾星，我是朗月。我不是让你联系宋朝哥哥嘛，现在不用了。我……”

    我顿了一顿，顾星接话道：“额，我已经打过电话了唉……”

    我咬了下下唇，无语。

    “我哥哥说，焦阳没什么事，让你不用担心。具体什么事他没有和我说，他说他也不清楚。”

    我把物理资料摊开放在腿上，漫不经心地答道：“哦，这样啊。”

    他又迅速补充，“不过他语气有些奇怪，他说什么，让你相信焦阳哥哥，有些时候他也是迫不得已的。什么意思啊？你和焦阳哥哥怎么了？”

    我轻轻用指腹摩挲着书上的自己，他的字迹，我居然顺手摸了本上学期的资料来了，恰好翻的这一页上有他给我讲解时写的字。

    “没怎么，那我知道了。顾星，谢谢你啊！”

    他还待说什么，我飞快说道：“我妈回来了，不说了啊拜拜！”放下电话，再一次苦笑着佩服自己演戏的功力。

    犹豫了半晌，还是忍不住慢慢拨了那个熟悉的十一个数字，等到嘟嘟声响起时又开始心慌。他不想我知道，我现在打电话给他岂不是在告诉他我知道了吗？可是已经拨通了，再挂断的话反而更会让他怀疑吧？

    正暗恨自己为什么要手贱打了这个电话，心中叫苦不迭，他的声音已经在那边响起来了，“喂，朗月吗？”

    我乱跳的心就此安定下来，掩饰好一切情绪，装作愉快地应道：“恩，焦阳哥哥，是我。”

    他笑着问我，语气亦是轻快，“今天怎么想起来打电话给我啊？不是快考试了吗？”

    “是啊，我紧张嘛，上次考的好，怕这次成绩下降。”完美地把那种有点担忧又有点委屈的心情吐露得恰到好处，说完却张着嘴大口吸气，像一只离了水的鱼。

    “就这么没信心吗？是不是这学期的物理学的吃力啊？”

    我多么想说，是啊，学得很吃力，你快回来快回来教我吧！可是一想，我要怎么看着他回来，即使他不会牵着梁辰，想毕她也是会跟在他身边的吧？

    “还好啊，不是因为物理，就是有点紧张而已。你知道我的嘛，每次考试都会这样的。”

    他浅浅地笑，我能想到他脸上的无奈，“怎么初二了还和二年级一样呢你？不过也没关系，到了高二就好了，多到恐怖的考试会让人彻底没有恐惧感的。”

    我顺口接道：“那大二呢？也是这样吗？那你为什么最近都为考试心烦呢？”

    两个人都沉默了，我不知道为什么险些就不受控制说了不该说的，他也不知道我的突然尖锐是怎么回事。

    我颓自辩解道：“好啦，我开玩笑的。只是自己紧张，想要嘲笑你也是一样而已。”

    “呵，真是的，什么心理嘛你这丫头！”

    我不免意兴阑珊，不想再继续这种对话了，“那我去看书了，你也加油吧！不管有多不情愿，还是要面对现实的嘛！”

    “什么？”

    我讽刺般地笑了笑，“没什么，只是觉得我们都不愿去面对考试，却还是不得不面对，都很可悲而已。”

    他语气严肃一些，“小孩子才这么点大，一天到晚乱想些什么，净说这些消极的话。不要多想了，好不好？”

    我敷衍地应应，草草收了线。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能这样像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和我说话。或许，是因为他觉得那些事，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才不告诉我的吧？不过好像还真是那样呢，那就什么都不说了，以后也不提了。

    关了灯往房间走，客厅里一片漆黑，窗帘挡住了外面的灯火，我走到拐角处的时候一个不留神撞到了墙上，捂着肩膀疼得龇牙咧嘴。

    颓废地扑到床上，欲哭无泪。其实梁辰很早就开始喜欢焦阳了，我知道的。她那么厉害，还能追随着他进了b大，又好看，她的确很有资格站在他身边。

    我不断自我催眠，脑子里两只小人又跳出来吵得不可开交。白色小人安慰我：“你只是怕焦阳在有了女朋友之后对你不好了。”黑色的讥笑我：“骗谁呢？你知道他还会疼爱你的不是吗你就是喜欢他！”“你胡说，朗月只是把他当哥哥，只是崇拜他！”“不过是觉得自己和他没什么可能才那样自欺欺人吧？”

    是啊，我早做好了笑迎他和别人一起站在我面前的准备，我之前一直在贪恋在侥幸，现在要面对事实了，我有点难过有点不甘心而已。

    那以后就不要多和他联系了吧，无论如何，他都是别人的男朋友了；也不要再期盼他回来了，那样会看见一个黏在他身边的人；也不能再欢天喜地地享受他对我的好了，那样自己会继续沉溺的；也不要眼里只有他一个人了，因为他到底是不能属于我的了。

    一直趴到老妈开门回家，我才一骨碌爬起来，冲到门口去对她说：“妈，你上次说有个物理老师不错，还能联系到吗？期中考试之后我想去补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