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晖坐在沙发上研究了研究那位同志拿来的图纸，茶喝完了正要去再倒，却发现自己竟然忘记问那位同志的联系方式。于是她赶忙拿着图纸跑出公司，从窗户往下看，那位穿着糯山族的绣花领子的白衬衫和黑长裤的同志骑着公共自行车往东边去了。

    旗晖连忙去追，奈何那位同志车骑得挺快，等她下去便已经没见影儿了。旗晖只得一路问过去，好在糯山族的服装能和平湖城的常见款式区分开，路上行人有几个能指出来那位同志的去向，通过问路旗晖来到了印记广场。

    她想也是，既然是糯山族，是平湖城周边的县里来的，顺道来看看印记广场也是理所当然的。然而到了广场人多起来，再问什么穿着糯山族服装的同志，便没多少人注意了。

    好不容易，她终于问道了那位同志是往历史博物馆走，便连忙往那边跑去，却看见那位同志坐在门前台阶上正哭得伤心。周围来往的行人时而投去诧异而怜悯的目光。

    旗晖走上前，有些犹豫是否应该在人家伤心的时候去问。她也很奇怪，明明刚才还好好的，怎么没几分钟便成了这个样子？莫非是听到家里出了什么事儿？

    最终她还是觉得得先把这位同志从地上拉起来，免得广场的管理员觉得她们扰乱广场秩序。于是她上前问道：“同志？同志？”

    这位糯山族的同志微微抬头，却还是用手捂着眼睛，声音沙哑地问道：“怎么了？”

    “那个……您还没给我联系方式，而且——”旗晖俯下身，伸手去虚拉她一把，“——还有点儿疑惑，咱们能去找个地儿慢慢说吗？”这意思便是先离开这种公共场合。

    糯山族的同志听罢，就真的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还没走两步便被台阶绊了一下。旗晖连忙扶住她的胳膊。

    “谢谢……”她用一只手捂着脸，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旗晖身上才勉强能站立着。

    旗晖惊讶地发现这么瘦的女人没想到还挺沉的，可能是和身高有关吧。不过她还能扶得住，只是觉得这事情怎么说都有些离奇。

    那么去哪儿呢？旗晖大概也不能把她扶得太远，正巧广场周边的平济湖畔是酒吧，她便把这位同志先扶到酒吧里找个桌坐下了。

    这位同志一坐下便又趴在桌上。旗晖见她像是在哭，却也不是真的在哭，仿佛是想哭哭不出来般，心情压抑无处发泄，觉得自己应该帮帮她。但又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怕自己去安慰也安慰错了，于是便去接了两杯啤酒，把一杯推到她面前。

    “喂，同志？”旗晖有些尴尬地勉强笑道，“先喝点儿饮料吧。对了，我叫旗晖，请问您怎么称呼？”

    “双玉。”她沙哑着嗓音说道，依旧使用一只左手捂着眼睛，右手拿起酒杯一气儿喝了下去。

    “真高兴认识您。”旗晖把自己关于这么一个男性化名字的想法压下去，关切地问道，“不过，您怎么又这么伤心呢？”

    这位叫双玉的糯山族同志却苦笑起来，把啤酒杯重重地放在木桌上。

    “我怎么又这么伤心呢？是啊，为什么呢？”她呜咽地自嘲道，“那早就已经发生了啊，只不过我才刚刚知道而已——也只有我是才刚刚知道的吧！”

    “我就是个废物，一个自大狂，一个小视危险的蠢货——”她用手紧紧地捏着啤酒杯的杯把，捏得整个手的手指都发白了，“我到底是在干什么呢？游山玩水？享受生活？却丝毫不知道他竟然早就已经自杀了——这到底是为什么，他为什么会自杀呢，为什么不等我回来？难道是以为我会不来了吗？可是我明明已经回来了，虽然因为不同宇宙的时间不对称，但终究是回来了——他就不能再多等一会儿吗……”

    旗晖听得一头雾水，为她已经伤心如此逻辑还如此具有连贯跳跃性感到吃惊。不过似乎事情分为四个层面：第一层，她“是个废物”，说明她一开始有做错的地方；第二层，“游山玩水”，表明出事儿之后她并没有第一时间得到消息；第三层，“为什么会自杀”，提到了事情的本质，并间接说明同样有对方的责任；第四层，“再多等一会儿”，说明原本还能有挽救的机会，也就隐含着其实对方并不是因为两人之间的矛盾而自杀的……

    通过初步判断，旗晖大约能猜到，那个“他”很可能是她原来的爱人或者非常好的朋友，然而竟然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自杀了。

    这样的痛苦，旗晖实在可以理解她为什么会如此伤心了。毕竟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是科学发展替代不了的，即使是掌握着如此先进的科技的人也会因为感情悲痛。

    旗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能轻轻地说道：“人死不能复生，双玉同志还是节哀吧。”然后拿起她的空杯子，又去接了一杯啤酒。

    于是，她们就这么在这酒吧里一杯一杯地喝。一开始只有这位双玉同志不停地喝，后来她也开始喝起来。酒精让旗晖的大脑昏昏沉沉，她隐约地听着对面的女人断断续续的讲话，也模模糊糊地应两句。话题几乎是跳跃性的，从爱人的自杀跳到前银河系的毁灭，又跳到什么斯诺德莱斯的灭绝，又跳到她曾经写的诗被斯诺德莱斯的科学家评为宇宙最差，又跳到前银河的某一颗行星因为环境恶化而被迫被炸毁……大大小小，都是些伤心的事情。

    “……我实在是饿得不行了……就真的用那把已经绝版的自动□□，去和他们换了一顿晚饭……我的95式啊，它竟然被那些粗暴的蠢货地用来对付中国的军队……”双玉喝了口酒抹了把泪，又捂着眼睛哭起来，“后来95式的图纸竟然遗失了……当时说什么也应该把那把95式留下来啊，那可是比我的年龄还大的枪型……”

    “那枪一定不错……真是可惜呢……”旗晖在半梦半醒间回应道，眼前仿佛浮现出古代战场的情境。

    “可那又怎么样呢，那枪早就被死光枪淘汰了……我的d-17啊……输出火力高达@#%￥#1……拉上保险便能适配小电容，可以做焊接用……我还买了d-17的生产线，可以在自己的飞船里生产……”她仿佛高兴了一点儿，却又想到了什么似的，再一次哭出来，“但那把d-17竟然差点儿就杀了温馨……天哪天哪，若是这样倒不如没有那枪好了……”

    “对……”旗晖迷迷糊糊地回应道，“不要d-17……要d-21，银河联邦通用的d-21……”

    “d-21啊，那可是阿乐最喜欢的枪啊，火力强大轻巧灵活，可以装能连续发射五次的超级电容……”她却哭得更厉害了，“我的阿乐啊……啊……我的阿乐啊……为什么都要离我而去……为什么都会去自杀呢……阿乐啊……琉萍啊……这都是怎么了……”

    她们就这样哭着说着，最后都在酒吧的桌子上昏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