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里除了人还是人，只不过人们都比较谦让，才不至于让场面变得混乱。到了这种人挤人的地方，就连个子高腿长的玉生都不得不顺着人流走，但再看那几个小孩子也是不由自主地挤着往一边儿走，却是习以为常的样子。

    他们被挤到南侧第一个窗口的位置，里面有个胖胖的中年男人，冲打头的殊问道：“糍粑？”

    “三个豆沙馅儿的。”殊说道，于是窗口里的男人便往殊面前传送带上的盘子里夹了三个冒热气的糍粑。

    殊又贴着这窗口往南走，下一个是添肉菜的……玉生明白了，这是让来吃饭的人挨个点菜。这种方法倒是能有比较高的效率，解决了食堂人多的问题。

    一溜下来，窗口一直从门口排到最南边。等到每个窗口都过了一遍，殊和玉生七人才分别端着自己的食物，在食堂中央的桌上坐下。

    玉生是北方人，并不常吃中原和南方的菜系，不过咬了一口这黏糊糊的糍粑，却也觉得味道不错。除了主食外，其他的她每样都要了些，除了鲫鱼汤莼菜羹之外，还有几道放辣椒的硬菜和两个橘子。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和印象中小时候所吃的川湘菜差不多。唯一有些遗憾的是这儿的人大概都不怎么吃小麦，所以炸酱面嘛……大概是没戏了。幸好曲率飞船里还有好些，可以吃上好一阵子。

    只是让玉生有些担忧的是，她该在哪儿付钱呢？满食堂都是人和桌子，却没有一个付钱的窗口。还是说，这村子其实就是一个大公司，食堂是对于“公司”员工免费？可是她并没有签什么协议，恐怕也算不上这村子里的员工吧？那该在哪儿付费呢？天上莫名其妙掉下来的午餐总让人有些心有不安。

    于是她问殊：“食堂的午饭都是怎么交费的？”

    殊却露出了一副惊异的表情，拍了拍她的肩小声说道：“双玉同志，你怎么就不听呢。别再说这些有嫌疑的话了，进了村咱们可都是姐妹兄弟，谁能管姐妹要钱呢！”

    玉生不太理解，问道：“那岂不是随便谁来都能吃饭了吗？”

    “难道不是那样？”殊微微蹙眉，“我说双玉同志，你是歧视咱们农村怎着？还是觉得偏僻地方实行共产主义不彻底？”

    共……共产主义？！玉生稍瞪大眼睛。她没听错吧，“共产主义”？！那都是早八百年前的事情了吧！

    她有些明白了，这些看起来奇怪的风俗——免费的三餐和自觉的劳动——都是因为这里的“共产主义”？那现在这里肯定不是新世界了，怪不得这些人脖子上都没有烙痕印记。

    “呵，真是抱歉，是我理解错了。”玉生有些尴尬地微笑道，“我离开这里时间实在太长。冒昧地问一句，现在咱们的祖国叫什么名字？”

    殊有些奇怪：看她也不过二十多岁，而现在已经建国八十多年，又怎么会出现她“离开”的时间太长，而不知道国家的名字的事情？！

    不过殊还是回答道：“后银河联邦共和国。双玉同志，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后银河？联邦？玉生皱起眉，这名字可真是大有种“银河系联邦卷土重来”的意味。她从前主观上不喜欢新世界，可客观上也并不是很看好原先的银河系文明。人类精神的迷因是宝贵的，但新世界扭曲保守，而前银河荒芜杂乱，只希望这个打着前银河系文明旗号的“后银河”会给人类带来一个更好的发展方向吧。

    “我大概明白了。”玉生叹了口气，微笑道，“听起来可是和百年前大不一样呢。”

    “百年前？”殊微微眯起眼，她越发怀疑这个奇奇怪怪的年轻女人了，“敢问阁下竟然还知道百年前的事情吗？”

    玉生一愣，既然新世界政府被推翻，那么端粒酶反转录药剂的制作方法也应该普及了吧，那么她这样有着年轻身体的人知道百年前的事情，应当很正常吧？除非当初的那场政权变革的战争，已经把所有的活人和记录全部抹去……

    不，那不可能。后银河还保留着新世界的痕迹，如果平民们都被完全抹去，那统治者们何不再造一批完全全新的居民？

    她扫视了一眼周围，开始意识到，也许端粒酶反转录技术根本没有得到应用，那么这食堂里满脸皱纹的老人和身材发福的大叔，或许并不是为了人类形态的个性化而故意设计的身材，而仅仅是因为他们的身体上了年纪。

    玉生感到一丝恼怒。她觉得这个新国家是在忽视她的研究成果——这么一个纯粹简单的、一劳永逸的永生的生物学方法，竟然被这个国家抛弃掉了？！她保存了这个方法的终极诀窍两千余年，好不容易看到了公之于众的希望，竟然就这么被他们抛弃掉了？！难道意识量子化或者其他的别的什么简单粗暴的永久保存意识办法就那么吸引人注意，而就没人能欣赏真正精巧优美纯粹古老的生物学的方法吗？！

    她越想越觉得不爽起来。从太阳系文明开始就是这样，人们敬重所有的科学家，但却总只是更加关心那些能尽快带来收益的项目。哦，她不是说能快速投入应用的科学不好——事实上连她自己也更偏爱那些能用得到的，而不是纯粹的理论。

    但这不能代表理论和那些因为其他原因不能马上用到的科学不重要！事实上它们非常重要，就像一个物理学的统一理论尽管难找却不得不让人为之努力，也就像那些设计基因的工作尽管漫长却依旧值得人研究——她难道没说过吗？它们是艺术啊！物理和生物，完全不同的学科，最和谐的宇宙的音乐和最精致的自然的图画——没有它们人类的情感就是荒芜的，就像是一片肥沃的土地没有耕耘也终将生满杂草……

    啊，她可怜的研究成果——又让她开始悲春伤秋了。

    最终玉生只得无奈地答道：“我只是听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