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英殿，殿内金砖铺地，采用减柱造做法，将殿内前檐鸿运金柱减去六根，使空间宽敞，富丽堂皇中更显大气。

    三层白玉阶上，坐北向南设雕镂金漆雕龙榻，东西两梢间为暖阁，安板门两扇，一道道光柱直射在木质浮雕如意云龙浑金毗庐帽上，刺得人睁不开眼睛，那下面，一排排太监宫女侍立，都穿孝，并哭的双目红肿，如同被镀了金的哀艳小人。

    皇帝在龙榻上歪着，他不但老了，而且丧子之痛，病了，两个太监拿着美人拳给他捶腿，他在抽很长的翡翠大.烟杆，这是水烟，咕噜咕噜响。

    看见明湛等进来在大殿中央跪着，就把大.烟杆放下，这才起来，盘膝坐在榻上，旁边的王掌递过去香薰湿巾，他擦了手。

    御前太监唱道：免礼平身……

    众人这才起来了。

    一起来的有漠北恐汗派来的使者，嗓音洪亮，念了半天叽里咕噜的话，不过歌功颂德，然后由人引领着去东宫大福殿祭拜亡者。

    王掌招呼明湛：均王殿下，您上来，给您父皇奉茶，让他老人家好好瞅瞅您？

    明湛登上三层御阶，走到皇帝榻侧跪下，接过王掌送过来的一盏茶，递给皇帝：“父皇恕罪，儿臣来迟了，未能赶上见太子哥哥最后一面。”

    皇帝居高临下，打量着自己最小的儿子，像打量一个陌生人……

    王掌私心向着明湛，惴惴不安地拍马屁道：“陛下，这些个皇子里面，唯有均王殿下和您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美如画呀……”

    高小怜在御阶下侍立，偷偷看皇帝，个子非常高大，长瓜脸，极有威严 ，浓眉有点耷拉，双眼皮，大眼珠子，鼻直……看不见口，因为三捋长髯。头发发量可观，用白玉簪半束半散，穿着一身皂色道袍，上面金银线绣白鹤，大袖飘飘，衬得他三分仙风七分魔道。

    总之，虽然皇帝长的绝对不难看，但是明湛不咋像他，或者说，明湛取了父母所有的优点并将之发扬光大，异常完美。

    但是这位做父亲的明显不喜欢儿子太过于俊美的长相，居然大眼珠子一瞪，说：“你打仗都白打了？脸上留一道疤，或是少半只耳朵，这都没做到也罢了，一点儿都没晒黑？跟个大闺女似的，练兵的时候，你躲在屋里来着？”

    “儿臣本来造的和昆仑奴一般，可是，这一路上，因为押送金银珠宝，从漠北到上京，整整走了三个月，又捂白了。”

    明湛解释着，又把茶送了送……

    “嗯……”皇帝听了金银财宝四个字，脸色缓和了好多，接过茶，咳嗽了两声，还是没喝，问：“怎么回事？那个叫鲍风的？”

    明湛，“回父皇的话，鲍风是天元废帝之子，他拒绝您的分封，甘愿做个平民百姓。所以，就由恐狼做了首领。”

    皇帝嘿然：“他身为正统黄台吉（注：1），跟着你打了九年，就为了做个平民百姓？”

    “是，鲍风一开始瞧不起儿臣只有十一岁，想借儿臣的力量灭了他叔叔，然后干掉儿臣，他做漠北皇帝，没想到，后来发现，他自己才是被利用的那一个。”

    皇帝听明湛如此说，这才喝了一口茶，递给王掌，说：“这个人，不能留！”

    虽然知道说的不是自己，王掌还是手一抖，吓得茶盏摔地上了……

    幸亏是地毯，没碎，他急忙跪地：万岁爷恕罪，老奴该死！

    皇帝冷哼一声，没言语。

    明湛接上前话：“杀了鲍风，儿臣也想过，不过，碍于恐狼，所以，儿臣二年前已经开始暗地里扶持了乞儿吉斯部的首领鬼力赤，他能力不可小觑，会紧紧咬住恐狼一伙不放的，那鲍风不但无法坐大，很可能一不小心就会被鬼力赤一口吞了。”

    漠北有广袤的万里戈壁和沙漠，大秦人力物力有限，治理起来得不偿失，只要控制他们就可以换来中原的长治久安。

    “干的好！把漠北搅和得越乱越好！”

    皇帝终于认可，并抬抬手，示意明湛起来。

    可是明湛已经站不起来了，十一岁在废宫被皇帝罚跪四天四夜，他的膝盖严重受伤，好了之后，唯独不能久跪……

    王掌急忙过去搀扶，却是因为他也老了，腰不济，王青衣和王花脸一起过去，才搀起来了。

    高小怜在御阶下见了，愤愤不平，打了胜仗还要跪那么久？

    此时雕龙的金屏风后面，出来一个瘦小白皙的男孩儿，手里端着一个漆盘子， “皇爷爷，您该喝药了。”

    嗯，吼吼吼儿……皇帝喉咙里痰多，喘气粗重，像拉风箱，一指明湛，“这是你十四叔。”

    听了皇帝的介绍，小男孩儿给明湛跪下，“十四叔，侄儿明炜，给您见礼。”

    明湛扶起来，接过他盘中药碗，“炜儿长这么大了？可是，你应该去守灵才对，这里我来吧。”

    明炜听明湛有责备的意思，急忙解释道：“十四叔，侄儿无能，守灵的时候不小心睡着了，被七叔训斥，并打了一耳光，因为这，四叔和七叔吵起来了，四叔才让我来皇爷爷这里……”

    明炜口中四叔是相王明洽，七叔是宁王明江，也是朝臣们提议出来的两个皇位继承人。

    明湛一怔：“七哥打了你？”

    此时皇帝一阵猛烈的咳嗽，王掌急忙递上痰盂，皇帝吐了一口混痰：“咳咳咳……老七也是，火爆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十二岁的孩子，守灵三天三夜不睡，能不打盹吗？”

    皇帝虽心疼孙子，但是并没有要兴师问罪宁王的意思，毕竟，他也没有做错。

    明炜此时吸了吸鼻子，终于没能遏制眼泪流下来，对明湛说：“十四叔，是孩儿不孝，不能怪七叔发脾气，呜呜呜……”

    明湛用手摸明炜的头，温言说：“炜儿，你叔叔我，常年在外，不能够陪在你皇爷爷身边，还不如你孝顺呢。”

    “噢！”明炜点了点头。

    高小怜在下面冷眼旁观，心想这什么人那，一听说别人不如他，立刻就心里平衡了！

    叔侄二人温馨的场面，使皇帝老怀安慰，用浑厚且苍老的嗓音说：“孝字论心不论事，论事千古无孝子，炜儿，你记住，你十四叔是最孝顺的，他不在朕身边，不能尽孝，不是玩儿去了，那是上战场保家卫国，每一次艰苦卓绝的战役都经历九死一生，他让朕，在有生之年收复了漠北，使大秦的疆域扩张了一万里！即使将来到了地下，朕也有脸见列祖列宗，死而无憾了！”

    皇帝说着，老眼湿润，又一顿咳……

    “万岁爷，您干嘛死呀死呀？快呸，坏的不灵好的灵！”王掌都急了，跟唱戏似的。

    “皇爷爷您万岁万岁万万岁！”明炜由衷地说，皇帝伸出骨节嶙峋的大手，“咳咳咳！来，到皇爷爷这里来。”

    明炜急忙过去，坐在了老人怀里。

    太阳怀里有一颗小太阳，它的光芒极弱，然而正因为如此，才完美地诠释了什么是志弱而事强……

    接下来论功行赏。

    沐磊进殿来，由他领着，其下是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宇化青，宗家五子，高飞等等……共计七十八名武将，还有二十二名幕僚。

    皇帝一一嘉奖，各有封赏，其中太监千张也授了武阶，他原姓郑名千。

    一拨武将文臣退下。

    沐磊回禀在漠北皇宫建缴获所有战利品都已清点进入内帑库，并呈上宝物名录给皇帝过目。

    皇帝命太监接上来，厚厚的册子翻着浏览了一遍，一目十行，看了几页，就懒得看，问侍立一旁的明湛：“还是没有传国玉玺？”

    明湛摇摇头……

    皇帝也没有怪罪的意思，“这事情着实麻烦，漠北鞑靼开国君主曾经打下过这世上五分之四的领土还多！如今覆灭了，可余威犹在，若是传国玉玺始终握在鞑靼人手里，再出一个能人，只是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大字，号召力将是巨大的，后……”

    皇帝把一句后果不堪设想封存在嘴里，深有忧色，明湛点点头，“儿臣知道，请再给些时间……”

    皇帝嗯了一声。

    他怀里坐着的明炜忽然指着下面，“皇爷爷，那是不是传国玉玺呢？”

    “你傻吗，传国玉玺不是人，”皇帝顺着孙子的手指，这才注意到，下面一小少女正在闪闪发光，虽一身普通的孝服，虽身量未足，却肌肤胜雪，清丽绝伦，花不足以拟其色，蕊差堪状其容……嗯……算是一个不能传国的宝物了……

    高小怜欲哭无泪，要是传国玉玺没丢，她就可以拿出来献给皇帝，换一个淑妃做，可是现在全完蛋了……

    一横心，跪在地上，唱喏，“臣女高氏小怜，久仰陛下英俊潇洒、玉树临风、风流倜傥、才高八斗、气死潘安、羞死宋玉...…”

    “得得得！”皇帝咳嗽着，拦住了如同脱缰了的小野马，懵圈了：“你这是，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高小怜生猛地道：“陛下，臣女仰慕您很久了，想给您做妃子……”

    一殿的人瞠目结舌！高世攀心想，女儿太有上进心了，他要做自己老丈人的老丈人了，这是什么诡异的辈分。

    皇帝看了看明湛，明湛却低着头……

    皇帝又看了看王掌，王掌急忙道：“老奴好像跟陛下说过吧？均王府的表小姐是一个特别爱虚荣的小孩儿，当年三岁，就不想在均王府待了，想到宫里来找您，这事情，有证人？”

    证人是王青衣王花脸，躬身道：“陛下 ，受表小姐之托，奴婢们也跟您说过？”

    皇帝终于忍不住了，哈哈大笑，“当时以为你们都在说笑话，原来是真的，没想到，千里之外的大都府，朕还有一个红粉小知己？”

    大殿里，只有皇帝一个人笑，别人不敢附和。

    高小怜却不愿意了，“陛下，臣女很认真的，您正经一点儿好么？”

    “朕怎么不正经了？”

    皇帝的一句问，把高世攀都吓疯了，万幸这个傻丫头是高丽国东平君的女儿，跟自己没关系。

    可是皇帝居然并没有生气 ？收敛了笑，正正经经对他的红粉小知己说：朕听说过你，聪明绝顶。小小年纪，均王府内政和大都府地方虞察司两不误，居然都井井有条？”

    高小怜谦虚道：“虞察司是高飞将军出力最多，至于内政，则是王掌公公，他威胁说，府中人谁敢不听话，祸及全家，均王府因此很好打理。”

    一句话就把王掌卖了，丹墀监掌印结交藩王是皇帝最忌讳的……

    王掌吓得满头大汗，噗通！又跪地，解释说：“陛下，当初均王殿下十一岁，表小姐只有三岁，他们一个上战场打仗，一个要治理那么大的王府，老奴心里忒不落忍，真真可怜见的，因此，帮了一把，您不会怪罪吧？”

    “不会，帮得对。”皇帝摇摇头，一直瞩目高小怜……

    明湛几乎想逃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