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公主的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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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府小公子的生日宴隆重而盛大, 甚至年幼的皇子,都冲着姑姑的面子来饮了杯茶,送了贺礼才走。
考虑到文铮羽的年纪, 林卿卿邀请的大都是子弟年龄相近的人家。男客与女客分座两厅,而少年们更是额外在一处宽阔小院中落座。
林卿卿同命妇贵女们坐到一处,相互恭维两句,不知哪名命妇起的头, 说要去男孩子们玩耍的小院中看看他们。
林卿卿望着众人目光, 无可无不可地笑了笑, 带众人过去。
还未到近前, 便已听到一片吵吵嚷嚷。
男孩儿在一处,就是闹腾。
大家笑言, 走的近了,才听出不对。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品评秦兄弟的剑法?”
不屑的讥讽后,众人跟着追捧。
“秦兄剑法出神入化,京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秦兄莫要同他一般见识, 一个野种罢了,知道什么!”
眼下,能被称为“野种”的,自然不做他想。
当下便有人露出尴尬神色, 不住偷觑林卿卿的表情, 颇有几个人已经调转脚跟, 做出假装什么也没听见、回转回花厅的准备。
按理来说, 这样对大家最好,不伤颜面,也不尴尬。自己家儿子的声音,一听就听得出。
只要公主愿意给个机会,那些出声的不肖少年,她们回家自会管教……
偏林卿卿一点停步的意思也没有。她面无表情地继续靠近,身后的贵女们对视一眼,也只好硬着头皮跟上。
靠的近了,她们看清院中景象。数名锦衣华服的少年将一名衣着沉黯的少年围在中间,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
“野种就是野种 ,没人教没人管,见识自然少些。”
“哈哈,他若是见了秦兄的剑法,怕不吓尿裤子!”
少年们的父母都不在身旁,各个原形毕露,神态嚣张,越说越不像话。
林卿卿清晰地看见人群中高挑清瘦的少年稍稍低下头,手指一下一下地,轻轻敲打着自己腿侧,不知是紧张还是无措。
她眸色变幻,正想伸手推开院门,下一瞬,少年已经拔地而起!
身着暮云灰衣袍的少年高高跃起至一旁树上,只听喀嚓喀嚓两声,他已倏忽折返,稳稳地落在众人面前,神情平静地递过一根树枝:“给。”
“以木为剑,我们练练。”
对面秦姓少年被他瞬息来去的轻功震了一下,下意识后退一步,耿直脖子道:“凭什么?要与我练剑,你也不看看你配不配 !”
文铮羽笑了笑,没说什么,忽然出剑!
空气中划过一道残影,他拿的分明只是树枝,却划开一道凌厉剑意,即使没练过武功的人也看得出来,被他手中的树枝碰到,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秦姓少年下意识闪身避过,这下无法,只好出手相抗。偏偏他手中又空无一物,他不抱什么希望地看向文铮羽,对方笑得轻狂肆意 ,竟然停下攻势,将另一根树枝向他抛来。
“让你一剑。”文铮羽笑着说。
秦姓少年咽了咽口水,一招狠狠劈向文铮羽肩膀!
林卿卿站在院外,手指紧握成拳。
没有人看清怎么发生的。文铮羽微一侧身闪过那一“剑”,下一瞬,已如鬼魅般逼近秦星少年——
“到我了。”
他一抖劲瘦手腕,凌厉剑气斜掠而过 !
噗。
极轻极轻一声响,大家目瞪口呆地,看着秦姓少年连外袍带长裤,慢动作般缓缓裂开,落下,堆上脚踝,露出亵裤和两条苍白细瘦的腿——
大约过去好几息时间,秦姓少年才大叫一声,手忙脚乱地去提裤子,半天提不起来,又用怨毒的眼神看向文铮羽。
“对不住了,野种,手重。”清俊而阴郁的少年邪气地一笑,将树枝随意一丢:“反正我没人教没人养,你也没法去找我家人算账。”
“谁说铮儿没有家人?”
不远处传来一道轻柔而坚定的声音。
低矮的院门被推开,一行命妇贵女珠光宝气地走进来。
最当先的娇小女子身着杏仁黄绣金菊蕾的素雅衣裙,柔白肌肤珊瑚色嘴唇,一双大眼睛几乎会说话,标标致致一个美人儿,正是这场宴会的东道主公主殿下。
她袅袅婷婷走进来,径直走到秦姓少年面前,声音不大而极清晰:“是你说,我儿不配同你对练?”
澄澈的双眸深处 ,仿佛结满寒冰。
少年结结巴巴道:“公、公主殿下……”竟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林卿卿盯他一眼,曼声道:“秦夫人。”
身后走出低着头的命妇,表情像被人扼住咽喉。
“既然你看不起我公主府,从今往后,也不必再同我往来。”
“你,你 ,还有你,”林卿卿记性和眼力好得出奇,将羞辱文铮羽的人一一点出,不冷不热道:“诸位今日便请回罢,想必诸位自有更好的去处。”
诸人听到只是被赶走,不由松了口气。
“子不教,父之过。”林卿卿望着他们的神情,弯起嘴唇:“改日,我会请父皇告知诸位的夫君与父亲,何为礼数,何为敬重!”
她声音绵软,语气却利落,一言出如冰凌落,身后众人顿时露出如遭雷击的神色,求饶的求饶,训斥儿子的训斥,体面都忘了,乱哄哄闹成一片。
林卿卿不理会,走到文铮羽面前,压低声音,微笑:“铮儿无事么?”
文铮羽像吞下一块火炭,五脏六腑都要燃烧起来般,胸腔中灼热一片。他看着她,张了张唇 :“公主。”
他声音极低,林卿卿不由又上前一步。
文铮羽松了口气,凑到她耳边,低低地说:“别看那姓秦的了,他衣冠不整,公主看了,要做噩梦。”
……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原来还是醋。
林卿卿再也忍不住,以手抵唇笑了出来。
她俏生生的笑声如珍珠滚落玉盘,听得文铮羽心痒痒的,忍不住也跟着绽放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
文铮羽生辰过后,没过几日,林卿卿带着文致宣亲自去迎接周如虹进府。
周如虹是个苍白秀美的妇人,见到这一大群车马,几乎瑟瑟发抖。
她在家做女儿时便鲜少见生人,同文致宣私奔上京、文致宣又尚了公主后,她为了避免暴露,更过的同个隐形人一般,已许久没见过这样大的阵仗。
林卿卿越是温柔可亲,她反而越是害怕。同样是女人,她可不相信贵为公主的林卿卿会对自己的存在心无芥蒂……
特别是发现来接她的人中,并没有许久未见的儿子文铮羽后,她的恐惧几乎达到了极点。
“夫君,夫君,”她的声音又小又弱,紧紧地抓住文致宣的衣袖 :“小铮呢 ?公主她是不是生气,不许小铮来接我?”
文致宣被那两声夫君叫的头大,皱起眉,将她拉到一边,语速极快:“别叫我夫君!进府后,同其他人一样叫我驸马。至于小铮,”他冷哼一声 ,“你生的儿子,你还不明白?是他自己不愿意来,同卿卿无关!”
他压低声音,一字一句:“公主待小铮极好,待我也极好。她许你进府是难得的恩德,你可要小心谨慎,别惹她生气!”
文致宣说完,便急匆匆地赶到林卿卿身边。
越是这样的时刻 ,他越要对林卿卿表忠心。再说,他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己方才对周如虹的告诫全都是肺腑之言,只要讨好林卿卿就能过上好日子,这不是他经过这么长的时间,悉心验证的么?
手中紧攥的衣袖被抽走,周如虹眼睁睁地看着文致宣同公主上了一辆马车,不由鼻头一酸。
手心空空的,掠过一阵风。
明明就要实现盼望了十年的愿望,可以和夫君、儿子生活在一起 ……但她怎么觉得 ,她反而要开始彻底失去他们了呢?
“夫人,外间风大,您请先上车吧。”
耳边传来一道沉稳的男声,吓得周如虹受惊兔子般跳了起来。
镇定下来才发现,那是拨给她的一名守卫。方才文致宣介绍,会保护她的人。
“吓到夫人了?”男子一笑:“是在下不是,夫人请勿怪罪。”
察觉到自己的大惊小怪,周如虹脸红了,细声细气道:“……谢谢公子。”
她听文致宣说过,公主府的府卫都是直属于皇家,远非寻常家丁可比,一定要客气些。
她刚听说时还有些害怕,据说行伍出身的人都十分凶神恶煞。没想到他是这样年轻,这样英俊,又……这样健壮。
看他露出的半截精壮小臂,比常年提笔不事生产的文致宣要粗一圈儿,呈现小麦色,看上去便十分有力……
“在下扶夫人上车。”
对方说着,伸出一只手。那手掌好生宽厚,周如虹刚小心翼翼将手放上去,下一刻腰间一紧,整个人瞬间悬空,已经被那有力的手臂抱到了车上。
她捂着嘴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叫,又赶紧忍住,眼睛眨呀眨,盯着高大的男人。
男人看她这一副受惊的小动物样,又是一笑,剑眉舒展,漆黑眼眸如落入阳光碎片。
车帘放下,马车辘辘,驶向未知的地方。
周如虹抿着唇,腰间似乎还停留着男人的热量,心情已经比片刻前平静许多。
如果有这样的人保护,公主府……好像也没那么可怕。
*
左拥尊贵娇美、一心恋慕他的公主,右抱温柔小意、为他诞育子嗣的如虹,文致宣觉得自己这驸马做的,比贵族老爷也不差什么,一时颇为扬眉吐气。
没过几天,林卿卿进了趟宫,正式为文铮羽讨了一个郡王封号。
“是我疏忽了。”林卿卿对文致宣道,“铮儿年纪渐长,无爵位在身,自然为难。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有人敢轻慢铮儿。”
文致宣望着她,半晌说不出话。
一直想要的终于得到,他本该更满足、更快活……可不知为何,看着林卿卿澄澈的眼睛,这些日子的志得意满慢慢消散,他喉头堵得说不出话,到最后,竟然落了一滴泪。
卿卿她,怎么会这样单纯?
一想到这个一心为自己考虑的女子险些命丧于自己手中,他就后怕的手都在发抖。
事到如今,他不得不有些狼狈地承认,他当初或许做错了。
羞辱他、看不起他,觉得他攀龙附凤的人或许有很多,包括一国之君——唯有卿卿,从未如此作想,甚至为此与父皇翻脸……她总是那样温柔,那样为他考虑,望着他的眼睛,十年如一日,干净澄清。
相伴十年,人非草木 ……
又孰能无情。
林卿卿帮他拭去眼泪,讶异又心疼:“怎么了,阿宣?”
文致宣也没想到竟然会落泪,察觉到后,又觉得那滴泪落下来,说不出的轻松。
仿佛某种赎罪。
他怔愣一瞬,忍不住抱紧她。
他抱她抱得那么紧,仿佛失去她就失去一切。
宣旨的天使很快光临公主府。
文铮羽跪在林卿卿旁边,鼻端闻到一阵若有若无的莲花香,心跳如鼓。
宫中来的太监咳嗽两声,他才深深看了林卿卿一眼,高声谢恩。
“这是我送你的第二件生辰礼。”林卿卿送走太监,微笑着望向他:“铮儿喜不喜欢?”
文铮羽顿了顿:“我更喜欢第一件。”
说完 ,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这孩子,还是这样没礼貌。”
文致宣赶紧在他身后低斥一声,又转过来 ,温声道:“卿卿,你还送了他一件礼物?”
“嗯。”林卿卿笑眯眯地,“孩子难哄啊。”
文致宣深表赞同地一点头:“还是卿卿有办法。”
他说着,话锋一转:“你待铮儿这样好 ,我实在不知如何感谢你。卿卿 ……”
男人的声音温和醇厚,响在耳边,带着温热气息,含住她微凉耳珠。
文致宣已经揽住她的腰,手指不轻不重地揉捏她敏感的腰眼,意思不言而喻。
“阿宣……”林卿卿咬着一点嘴巴,为难地叫他的名字。
“卿卿,好卿卿。”文致宣按耐不住,几乎要将她整个人都揉进身体里:“给了我吧 ,嗯?我们许久没有……”
我们,而不是我。
林卿卿低眼遮住眸中表情,低低道:“父皇说我身子还有些弱,不宜……”
父皇。又是父皇。
这个皇帝从十几年前就看不起他 ,如今又不让他近卿卿的身,究竟是要怎样 !
文致宣心中油然而生一股逆反,咬着她耳珠的力道都大了些 ,近乎咬牙切齿道:“别去管什么父皇 !卿卿,你爱不爱我?”
他从未有一刻,如此想要拥有她,将她牢牢锁住,用彼此的身体反复确认,这样的幸福是真的存在——
林卿卿浑身一颤,软绵绵地:“阿宣,到如今你还问我这样的问题,是执意要伤我的心?”
她低头哽咽。
文致宣正待安慰,林卿卿用力一挣,竟然挣出他的怀抱 ,捂着脸伤心离去。
文致宣怀中顿时一空,心也空落落地下坠。
他小腹下那处还支棱着,一时间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只好在原地等待冷却,一边心疼林卿卿,一边在心里大逆不道地痛骂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