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飞机上，路德维希一直显得心神不宁。他抓着毯子的一角翻身，将脑袋抵在舷窗上，注视着漆黑的夜空。窗户上除了模模糊糊的他的轮廓，以及机翼上一闪一闪的红色灯光，其余什么都没有。

    他有些失落地捏着手机，长长地叹了口气。

    “睡一会儿吧。”施魏因施泰格塞给他一只耳机，瞥一眼他的手机，“和女朋友吵架了？”

    “我很久没有女朋友了。”路德维希摇摇头，“要是女孩子说不好还容易对付一些。”

    施魏因施泰格看上去立刻清醒了过来，他凑近路德维希，浅色的眼珠里写满了不可思议：“萨沙？你难道喜欢男孩子？”

    路德维希无语地看了一眼施魏因施泰格，有些嫌弃地将他推开一些：“巴斯蒂你每天都在想些什么奇怪的念头？——是托马斯，我和托马斯吵架了。”

    “青年队那个和你玩的不错的小孩？”施魏因施泰格费了一些时候想起来路德维希指的是谁，毕竟“托马斯”这个名字在德国实在是太普遍了。

    “对，是他。我和一队签合同这件事没和他说，然后他就不理我了。”他头痛地揉着脑袋和施魏因施泰格抱怨，“他甚至都不告诉我为什么生气！你知道，他可不像是那种会因为朋友比自己过得好就翻脸的人……”

    “那么现在呢？”

    “巴拉克先生刚才和我说有时候向亲近的人隐瞒事情会让他们感到不被信任，我猜或许这才是托马斯生气的原因，所以我发了消息给他……直到我们上飞机前他都没有回我。你说如果他一直不理我怎么办？我是不是该去青年队门口堵他？”

    施魏因施泰格却提起了另外一个话题：“所以米夏为什么会和你讲刚才那句话？”

    “……巴斯蒂，你的关注点为什么总是跑偏？”路德维希几乎怀疑他是故意的，有些不太高兴地瞪他，最后还是小声地妥协了，“因为克林斯曼先生给我打电话问我愿不愿意替德国队踢球——你别那么大动静！”

    他立刻摁住施魏因施泰格的肩膀不让他乱动：“嘿我可不想搞得天下皆知！”

    “我以为你至少会告诉我和菲利普的！我现在可算明白托马斯为什么生气了！你这个把话全藏在肚子里的毛病十足像是个政客！”施魏因施泰格压低了声音说，也瞪着路德维希看，“难道我们会因此而觉得你在和我们炫耀，或者和你疏远吗？”

    “好了好了，我已经知道错了，拜托就原谅我这一次吧。”路德维希晃了晃对方的胳膊，拖长了语调有些耍赖地等着他说原谅的话。

    “你可真是个小麻烦鬼。”

    “那你快来帮我解决麻烦。我现在该怎么办？万一托马斯真的不理我可怎么办？”

    “能怎么办？我才不信你们两个话唠能忍得住这么久不和对方联系。”施魏因施泰格双手抱在胸前有些笃定地表态，“不然那可就真的麻烦大了。”

    “还是和没说一样。”路德维希不以为然地评价一句，再次裹着毯子慢吞吞地转过身去盯着窗外发呆了。

    “真没礼貌。”施魏因施泰格伸手在他脑袋上按了一把，到底还是没有把耳机再抢回去。

    万幸的是，路德维希在从机场回去的路上收到了穆勒的短信。一贯在发短信上也能打出比别人多三倍长度消息的穆勒这次倒是非常简短地只发了一句话。“真没诚意。”

    但是路德维希硬生生从里面读出来这是和好的信号，立刻一个电话拨过去：“托马斯！”

    “有什么事快说，我忙着呢。”电话一秒就被接通，对面的人却轻飘飘地用鼻音哼了一声，还欲盖弥彰地表示自己很忙。

    “我道歉，我下次有事不瞒着你了！”路德维希立刻表示，“而且我接下来要和你宣布一个新的消息，不过在那之前我得先确认一下我们是不是算和好了？”

    穆勒有些不服气地反驳：“一句‘对不起’就打发我啊？没门。”

    “那你说怎么办？”

    “……你把丽莎的电话给我咱们就算和好了。”那边憋笑的声音几乎都要忍不住。

    “托马斯·穆勒你重色轻友！”路德维希气坏了，“你根本不关心我要和你宣布的新消息，居然只记得时隔几个月后问我要一个你只见了一面还被人家骂的没有招架之力的姑娘的电话？”

    “我不听，”穆勒干脆地和他耍赖，“我就是突然喜欢她。如果要不到她的电话，你的挚友托马斯·穆勒将会因此郁郁寡欢日渐憔悴，你难道不会因此感到愧疚吗？”

    “……可能曾经还会，但是现在绝对不会了。”路德维希咬牙切齿地道，“再见吧朋友！”

    放下手机纠结了片刻，路德维希还是从通讯录里翻出了一个许久不联系的名字，试探着发送了一条信息。

    ——那个名字属于他前女友。

    再次回想起一年前，那段记忆对他而言依旧像是飘在云端的一场梦。棕发褐眸的女孩歪着脑袋冲他一笑，训练时的烦恼便全部忘记。她总是温柔地走在他身边，替他准备好一切，并在他难过时恰到好处地送上拥抱与细声细语的安慰。偶尔他会突然袭击，猛地亲吻她或是抱起她转圈，她便会不自觉地脸红，然后略带责备地横他一眼，却从不生气。

    和她走在路上的时候，他总喜欢在一旁蹦蹦跳跳，有时又会凑近她从身后抱住她将下巴搁在她肩头。他那时悄悄打量她侧脸，脑海中甚至会想象她成为自己妻子的模样。而他从来没有和她讲过一句“我爱你”。——从始至终他只说过“我喜欢你”。

    他喜欢与她相处的愉快的时光，并不想让任何的难过或是争吵破坏这种融洽的氛围。他喜欢她对自己的照顾和迁就，但是只愿意通过那些鲜花或是礼物来表达自己的谢意。他喜欢她同自己讲述学校那些有趣的事情，然而几乎闭口不提自己的日常琐碎。

    他还没有分清这是不是爱，而她已经不愿意再等待下去了。她离开的时候他去送她，比他大一些的女孩子最后一次亲吻他的额头，半是怜爱半是抱怨地捏着他的脸说些不知是玩笑还是认真的话：“lutz你可真是个没长大的小混蛋。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学会信任这两个字，像个大人一样负点责任呢？”

    路德维希直到现在都没明白她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至于穆勒提到的名叫丽萨的女孩子，则是这件事的一点后续。

    去年十月的某个周末，路德维希突然收到前女友的短信约他中午在训练基地外见面。本着“分手后还能做朋友”的心态，他就拉着穆勒一起去了。万万没想到，他甚至还没有和前女友打个招呼，旁边跟着的一个小姑娘就噼里啪啦开口一顿嘲讽，话里话外都在说他劈腿。

    穆勒自然不肯让路德维希背这个锅，当即也不甘示弱地吵了回去。眼看两个人在旁边吵得热闹，路德维希才有机会和前女友寒暄，随即不大满意地皱起眉头：“劈腿？”

    “丽萨搞错了。是我现任劈腿，讲给她听，她恐怕以为是你。”她抱歉地笑，“她昨天说今天要我来陪她找人，我看见你们以为她是来找你朋友的。”她看一眼穆勒。

    “没关系。”路德维希摇头，神情轻松愉快，“再见到你也挺好的，我也想知道你最近过得怎么样。……那个劈腿的现任我看还是分手吧，要我帮你去打他一顿吗？”

    前女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脸上浮起有些无奈的笑容：“你果然还是没有长大。”

    路德维希不明所以地歪着脑袋瞧她一眼，看她并没有准备解释，也就放弃。

    ——谁能想到突然穆勒就喜欢上那个姑娘了呢？路德维希收回思绪，有些好笑地摇头，隐约觉得丘比特的箭有些时候恐怕更像是某种恶作剧。

    低头看手机，新的短信发来一串电话号码，还有一个微笑的表情符号。

    路德维希顺手发给穆勒，并在后面附上一句自己入选国家队的消息。

    大概几分钟后，穆勒再回他信息果然恢复了往日话唠的特质。然而这一大长串的回复，只有开头第一句在恭喜他，剩下的大篇幅全是在抒发自己对那个只有一面之缘（还不怎么愉快）的姑娘的爱慕之情。

    ……还是绝交吧托马斯·穆勒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