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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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确实有些蹊跷。” 屋内, 江川听了裴思讲述, 沉吟着说道。

    “部长, 您看宁安会不会……”裴思试探着问。

    会不会与先前发生的案件有关?

    “我们去宁家看看吧。” 江川说道。

    *

    入夜后的鹭湖小区仍是那样的宁静美丽。

    宁护对江川和裴思的突然到访有些诧异,但没说什么,只客客气气地接待他们二人。

    裴思左右望望,没看到宁安。

    “不知部长此次来访,到底有何贵干?”三人在沙发上落座后,宁护问道。

    “没什么, ”江川若无其事地说,“只是突然想到今天是你弟弟的头七,所以过来给他烧纸。”

    一瞬间,宁护脸上闪过了一丝怪异的神情, 但很快就恢复正常。

    宁二不在非管部任职, 江川跟他没见过几次面, 然而江川竟然记得这是宁二的头七,并且亲自过来烧纸……

    “部长真是有心了。”宁护说了几句感谢的话,便起身领着二人前往宁二生前住的别墅。

    快入冬了, 晚风有些凛洌,道路两旁的树木在风中低声呜咽,听着令人心酸。

    隔了几日,宁二原先住的别墅仿佛更破败了,就连一楼大厅内亮着的灯都显得有几分幢幢。

    大厅内的家具几乎都搬空了, 地上有一个火盆, 宁安蹲在旁边往里面放纸钱。

    别人烧纸钱多半都是一叠叠丢进去的, 宁安却不是。他把纸钱一张张地分开,再小心地放在火上,等那张纸钱完全烧完了,再放第二张。

    裴思几乎从他的动作中看到了一点温柔的意思。

    三人走进去的时候,宁安正好烧完了一叠,他站起来,向江川和裴思打了声招呼。

    靠墙的桌子上放着一个镜框,里面是宁二的一张相片。相片中的宁二长相清秀,笑得有些腼腆,这样的一个人,后来怎么会变成一个浪荡货呢?

    相框前面点着香,还放着一碗冒尖的饭,以及两三碟菜。深秋的夜晚颇有一点冷意,菜盘上冷油凝结,看着有一点凄凉。

    这是为死去的宁二准备的,因为“头七”那天,死者的灵魂会回到自己的家,家人应该为他准备饭菜。

    宁护有些诧异地看了看那几个菜盘。飞龙杖一击之下,宁二早已魂飞魄散,根本不能在头七这天回家,所以他也没有吩咐下人这么做。

    大概是管家安排的吧?宁护这么想着。

    裴思和江川走上前,往火盘里添烧了些纸钱。

    宁安微垂着头,恭谨而沉默地站在一旁。

    “节哀。”江川站起来,沉声对宁安说道。

    宁安仍然垂着眼睑,低声说:“谢谢部长。我虽然和二叔接触不多,但毕竟叔侄一场,对他的离世,我感到很悲痛……”

    他的语声十分真挚。

    宁护轻咳了一声,道:“小安是个懂事的好孩子,你这一片心,二叔会明白的。”

    裴思望了望放在桌上的那个相框,问道:“我想去给他上一枝香,可以吗?”

    宁护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裴思走过去,从桌上拿起一枝香,用打火机点着,执在手中,闭目默默祷告了几句,然后把那枝香插在沙盘中。

    他的动作突然顿住了,大声问道:“什么?你说什么?”

    宁护宁安父子和江川全都望过去,就见裴思往宁二的相片凑近了些,口中说道:“我在听,你说大声一点。”

    宁护与宁安面面相觑,他俩根本什么声音都没听到。

    站在相框前的裴思连连点头:“好,如果你真的是冤枉的,我一定会帮你洗清不白之冤!”

    “你听到什么了?”宁护忍不住问道。

    裴思转身快步走回来,道:“我刚才上香的时候,听到宁二先生说他被人陷害,死得好惨,他拜托我帮他报仇。”

    宁护一怔,惊疑交加:“你真的听到他这么说了?可,可我怎么就听不到呢?”

    宁安毕竟年少,一听就愤怒起来:“你快说,是谁害了我二叔?”

    裴思摇了摇头:“这点不清楚。他只说是一个跟他很熟悉的人,他完全没想到会被那人所害。”

    宁护更加惊疑不定,他望向宁二的照片,大声说道:“二弟,要是你真的有冤情,现在就告诉哥哥吧!”

    话音刚落,“砰”一声,大门突然自动关上了,下一秒,天花板上的吊灯毫无征兆地灭了。

    黑暗中响起了一个凄厉的声音:“我死得好惨哪,好惨哪……为我报仇……”

    拖得长长的声音在屋内回荡,悲愤中带着鬼气森森。

    江川叫道:“是谁害了你?你告诉我,我来为你做主。”

    叫声幽幽远去,“啪”,屋内重观光明。

    众人往四周望了一望,突然发现,宁安前胸的衣服上多了一个血手印!

    “显灵印!”裴思指着那个手印叫道,“书上说,惨死的妖会在凶手身上留下一个手印!”

    “你胡说!”宁安涨红了脸怒斥道,“我根本什么都没做!而且我向来敬爱二叔,怎么可能做这种残害家人的事?!”

    宁护凝望着宁安胸前的血手印,神色变幻了几次,转头对江川说道:“部长,小安不可能会做这种事……”

    江川打断了他的话:“可你怎么解释那个鬼专门找上了宁安?”

    宁护急道:“那个应该不是我二弟的魂灵,说不定,说不定有人在暗中搞鬼!”

    江川冷笑了一声:“有人搞鬼?这里可是宁家,你的意思是你家有人装神弄鬼?”

    宁护一时语塞。

    “部长,您怎样才肯相信我是清白的?”宁安冲口问道。

    江川沉吟了一会儿,缓缓说道:“这样吧,你把衣服脱了让我看看。显灵印是入皮入骨的,如果你脱了衣服,身上没有血印,那就证明你不是凶手。”

    宁护:“如此倒也……”

    “不行!”宁安又气又怒,咬牙道,“从小到大我就没受过这种羞辱!凭什么要我脱光衣服?要脱你自己脱个够!”

    说完,他埋头就往门口冲去。

    江川寒着一张脸,身影快如闪电,倏地拦在他面前:“我准你走了吗?”

    宁安十分不服,左冲右突,却每次都被江川拦住。

    宁护眼看自己儿子快要惹怒部长了,急忙上前来劝,宁安却仍然不听,争执中三人相互推搡。

    这时,突听“铛”地一声巨响,众人耳膜震动。

    就像一个大钟被敲响那样,余音袅袅地在屋内回荡,宁护的脸色突然变了。

    江川拉着裴思的手缓缓后退,眼睛盯着宁护,问道:“你身上有什么东西?拿出来看看吧。”

    宁护突然笑了。

    整个晚上他都戴着彬彬有礼的面具,言行举止完全符合一个“痛失小弟但在外人面前仍努力维持体面”的形象,直到这一刻,他的神色变得真实起来。

    宁护笑道:“部长啊部长,我说你怎么这么好心,亲自来我家给宁二烧纸,原本你随身藏着敲龙杵,碰到飞龙杵就会发出声响……不过我很好奇,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江川:“这重要么?”

    宁护认真地点头:“重要,关系到我下一次的改进。”

    “下一次?” 江川嘲道,“你以为自己还有机会吗?”

    宁护笑道:“我自然有。我已入魔,法力跟以前相比大有提高,口说无凭,部长,不如我们来比试比试?”

    这话说得狂妄之极。

    他竟然连江川都不放在眼里。

    “我知道你很想在我面前验证自己的法力,” 江川说道,“我可以满足你的这个要求,不过在那之前,我想把整件事先捋一遍。”

    宁护微笑道:“部长这么聪明,一定可以猜对。”

    江川边想边说:“凌曼她弟弟接受了你的委托,从黎鹏手中抢走了飞龙杖,并且杀死了黎鹏;而你为了灭口杀了鲛人,并夺走了飞龙杖;与此同时,你秘密邀黎直过来,动手击伤他并夺了他的魂,而后授意他越出西墙;并且在他脑中植入裴思攻击黎鹏的记忆,令他攻击裴思,引我去救援。我说得对吧?”

    宁护的脸上仍然保持微笑:“对。”

    江川继续说道:“至于你为何能知道陆老将飞龙杖交给了黎鹏……当日陆老去玩乐的‘梅’会所的老板应该是你的朋友……

    他抬头望了望宁护的神色,改口道:“还有一种可能,黎鹏向陆老建议将飞龙杖交给他保管,其实是出自于你的怂恿。”

    宁护微笑着默认了。

    “……你在部里工作,知道协调局已经将鲛人死亡的消息传回了东海,于是时刻留意凌曼的动静,后来她到了南城,你知道鲛人族与陆老交好,如果陆老把自己交出飞龙杖一事告诉她,日后泄漏出去会惹事端,于是你索性杀了凌曼和陆老灭口。”

    说到这里,江川顿了一顿,轻声说:“你的设计几乎称得上完美,但只有一个问题,就是一开始就得安排一个替死鬼。所以你杀了你弟弟宁二,由此误导我们把他当成是事情的起源。”

    听到这里,裴思再也忍不住了,一手指着宁二的照片大声说道:“他好歹是你的亲弟弟,你怎么下得去手?!”

    宁护转过头,文雅地说:“有的人活着并不能创造价值,死了反倒可以。”

    裴思被他的无耻震惊了。

    宁护:“部长,你要讲的故事都讲完吧?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江川:“一个问题换一个问题。”

    宁护笑道:“可以,你先问。”

    江川:“你怎么解释今晚发生在这幢小楼的事?”

    宁护偏了偏头:“我还没想好,不过,部长常年被毒所困,在此楼中病发,不治身亡,您觉得这个理由怎么样?”

    江川:“原来你早已知道我被‘狂魅’所困一事,怪不得有自信布下一个这样的局。”

    宁护一笑:“换我问你了,我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到底什么地方露了破绽?”

    江川:“很简单,你杀陆老的时候,我和裴思就在那堵墙后面看着。当时你击杖的时候,右手大拇指习惯性地往上翘,那时我就有了怀疑。”

    宁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

    场上一时静默下来。

    空气像一张弦那样越拉越紧,就在快要到达临界点的时候,江川突然动了!

    他一手拉着裴思,飞快地往大门的方向掠去。

    “你们走得了吗?!”宁护一声长笑,快速地从口袋中拿出飞龙杖,轻轻一挥。

    有如一把锋利的大刀将空气切割,锐风飞速旋转着朝江裴二人刮去,险些将二人击倒。

    江川拉着裴思踉跄退后,然而后面就是墙,两人终于避无可避,喘息着站在墙边。

    宁护冷笑着一步步地朝他俩走去,正要开口——

    身侧风声袭来,宁护身子滴溜溜一转,避了开去。

    再次站定的时候,他看见宁安手里拿着一把利刃,刀锋上火焰熊熊,然而这个秀气的少年的双眼比火焰更赤红,望过来的目光中满是仇恨。

    宁护错愕道:“小安,你怎么了?中邪了?”

    宁安从牙缝中挤出八个字:“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宁护更加愕然:“小安,你疯了吗?!”

    宁安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喜欢上了我妈妈,就把她从我爸爸身边抢过去,还强迫她嫁给你,否则就杀了我爸爸。妈妈一辈子软弱,不会说谎,但有一件事她成功地瞒过了你——我不是你的血脉。”

    宁护一怔,连连摇头:“不,你说的不是真的!”

    一手养大的儿子竟然不是自己的骨肉,他无论如何不能接受!

    所有的面纱都在今晚撕破,宁安不管不顾地继续说道:“你本来是宁家的私生子,被老太爷带回来,我爸爸视你为兄长,然而你却夺走他的爱人,用美酒腐蚀他的意志,最后还杀了他,往他头上泼污水……”

    他从心底嘶吼出最后一句:“像你这种恶魔,根本不配姓宁!”

    “成王败寇,这四个字不管对于人类还是妖怪来说都适用。”宁护望着激动的宁安,失望地摇了摇头,“看来你真的不是我的骨肉,我的儿子不可能会说那种蠢话。”

    “说到你那个亲生父亲,”他微微一笑,“他那么软弱、轻信,哪里有生存的必要?”

    “啊——”宁安大吼一声,“我杀了你!”

    那把燃烧着熊熊火焰的利刃承载着他的怒意,奋力刺向了宁护。

    然而在宁护看来,这种攻击的烈度根本不值一提,他空着的那只手随意一拦,宁安手中的刀就定在半步远开外,不得再前进。

    “小安,”宁护好整以暇地说道,“你的武艺和法力都是我教的,难道你以为你能胜得过我吗?”

    说着他挥了挥手,宁安整个人飞了起来,“砰”一声倒在地上。

    “原本打算你和我两父子一起掌管非管部,没想到今天你自揭身份,那就别怪我无情了!”宁护脸上带着残忍的笑容,一步步走近宁安,“你不肯认我作父,难道我就稀罕你么?想我年富力强,日后我何愁没有儿子?!”

    他高高地举起那枝残杀了好几个人的飞龙杖,眼看就要朝地上的宁安击落。

    宁安闭起眼睛,大叫道:“你再不出手,我就要死了!”

    宁护一怔,他在跟谁说话?

    还没等他想明白,一片铺天盖地的金光蓦然从身侧迸发!

    宁护愕然转头,就见立于一侧的江川结了一个手印,那片清正庄严的金光就是从他的手印中发散出来的。

    “铛”一声,飞龙杖从宁护手中跌到地上。在这片无比广博无比浩瀚的金光笼罩下,他变得既孱弱,又渺小。

    那股庞大的压力持续增加,他的双膝簌簌发抖,整个人软倒在地。

    “啪!”地面因为那股恐怖的威压而突然迸裂,他的脚被压进了地里,然后,整个身子缓慢而又坚决地被压了下去。

    宁护全身的骨骼都在咔咔作响,似乎下一秒就会碎掉,他强忍全身的疼痛抬起头来,一片金光环耀下,江川那英俊的容颜竟显得那样的庄严肃穆。在江川的身后升腾而起一个幻影,那是一只展翅欲飞的火凤。

    这就是江川的真身,他竟然不是妖,而是凤神!

    电光火石中,宁护脑中闪过几个念头——

    陆吾身为开明兽,以前领有看守天帝花园的职责,除了天帝,他何曾服气过谁?

    当年江川倡导成立非管部,对于这个突然出现的年轻人,各大家族都曾心怀疑虑,是陆吾第一个站出来赞成,后来大家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也都接受了。

    再想到那个与天帝有关的流言……宁护突然明白了一件事,然而已经太迟了!

    支持江川上位的宁家是一个大家族,宁老太爷应该是知道江川的身世的,然而自己接过族长之位时,老太爷竟然没说这个如此重要的情报,而宁安却知道了,是谁告诉他的不言而喻。

    老太爷当年把自己带回来,亲切爱护比宁二更甚,没想到暗地里他却留了一手。

    “卑鄙!无耻!”宁护眼中流出血泪,嘶吼出最后四个字,头颅无力地倒在地上。

    *

    一个月后的某天。

    和暖的阳光从薄薄的透明云层后浑洒而下,迎面吹来的风湿润而又清新。

    一辆挂着青布帘的马车摇摇摆摆地在小路上穿行,赶车的马夫身穿对襟,一脸憨厚相,正是江川的司机苟大。

    裴思掀开车帷一望,只见路旁种着十几亩的青苗,望着像是粟米,长得颇矮,可能是刚种没多久。

    现在已经快入冬了,怎么会有青苗?

    裴思抬头一望,稍远处能看到一片山林,跟路旁的青苗相配套,山林郁郁葱葱,呈现出的是春回大地的景色。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裴思回头看了看坐在旁边的江川,他正闭目养神,嘴角却带着一丝笑意。

    一个月前,犯下了几桩命案的宁护在自己家中被擒,当时他已被江川的法力完全压制,身受重伤。

    治安局彻底搜查了他的住所,从中搜出不少证物,尤为可笑的是,当中还有一本笔记本,记载了宁护当上部长之后将要颁下的一些法令,“所有职员禀报事务时须先跪下行礼,得到部长允许后才能起身……”

    宁护想当的不是部长,而是非管部的皇帝。

    非管部的几位局长一起出席了对宁护的审判,宁护被判除死刑,妖丹尽毁,再无凝练精魂重新成妖的机会。他没有反对,因为当时他的神智已经浑浑噩噩了。

    宁安成为了新一任的宁家家主,并且入了非管部。

    这个看起来天真不晓事的少年,一直隐藏着自己身世的秘密,完全骗过了精明世故的宁护,后来故意现身桐花山,将裴思和江川引到了他们家,然后装神弄鬼,假扮宁二叫冤枉,又在自己身上弄了一个血印,最后借部长之手,铲除了自己的杀父仇人,其心机可见一斑。

    裴思完全不担心他能否在人员繁杂的宁家坐稳家主之位。

    江川本想让宁安进资源局,并且答应给他一个高级的职位,但他拒绝了,他宁愿进治安局,从科员开始做起。

    泥族和鲛人族都有人员损失,部里派人前往安抚,并且旁听选出了新一任的族长。

    往者不可追,生活总要继续,只要年轻人有雄心,族群就还有希望。

    因为在追查命案的过程中表现出色,裴思提前通过了试用期,还升了一级,成了中级研究员,并且在局长的教导下开始修炼。没有法力就升不上高级研究员,他还得攒钱还欠蕣老的十五万呢。

    白天上班修炼,晚上回到小寒山做家务,裴思每天都过得忙忙碌碌的。

    今天上午他本来要参加一个跨部门的会议,却被江川临时叫了过去,说是要一起出外勤。

    裴思原先不以为意,直到在停车场看到这辆简单朴素的马车,他才觉得有些奇怪。

    这种感觉现在越发强烈。

    “部长,我们……是要去拜访谁吗?”裴思问道。

    江川抓起他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笑道:“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裴思脸一红,手一缩,却被江川牢牢抓住,无法挣脱。

    “现在怎么害羞了,昨晚你不是很大胆吗?” 江川调笑道。

    裴思脸更红了,瞪了他一眼——明明是他乱来,竟然还反口咬人。

    一个月前,在桐花山上,裴思出于帮助部长的目的,半推半就地让他“吃”了一回。没想到他从此上瘾了,说什么“吃花”对两人都有好处,经常拉着他玩吃花游戏。裴思偶尔不肯,他就做出一副病发的样子,每次裴思都被他骗倒,任由他作为。

    “今晚我们再玩一个花样。” 江川低声说。

    裴思的脸热得不行,赶紧岔开话题:“等一下到了目的地,我的言行方面要注意些什么吗?”

    江川捏了捏他的手指,“不用了,你机变的能力不错,那晚你骗宁护说听到了宁二的叫声,虽然事先没有跟我商量过,自己也能说得活灵活现的。拿出这股劲儿,今天你就能过关了。”

    过关?

    难道等一下要见的又是某位元老级人物?

    裴思连忙抽出手,整理自己的衣服,摆出一副端庄的表情。惹得坐在旁边的江川轻笑不已。

    这时马车缓缓转向,拐上了一条岔路,裴思这才看见,原来在稍远处的小山脚下建有一座庄院,看着不大,住在里面的恐怕就是种植这一片粟米的人家。

    片刻后,马车停了下来,裴思和江川便下了车。

    路旁搭着一个简朴宽大的草棚,应该是供田里劳作之人稍作休息之用。草棚中放有几把高脚椅和一张粗木方桌,桌椅仅仅漆了一层清油,方桌上随意放着一把大蒲扇,又有一个黑色的小瓮及几个粗瓷杯。

    江川和裴思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苟大却走下了田埂。

    裴思望着他走去的方向,这才发现原来不远处的青苗丛中蹲着一个头戴斗笠的人,似乎正在侍弄青苗。

    苟大躬身与那人说了一句,那人便直起身子,不紧不慢地顺着田埂走了过来。

    这人身量不高,一副农夫打扮,头上戴着宽边斗笠,看不清面目。身上穿着一件宽大的月白衣服,衣角撩了起来,扎在腰带里,手里拿着一把小锄头。

    那人走进草棚,将锄头放在地上,然后摘下斗笠随手递给苟大,原来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家。

    裴思连忙站起来,恭恭敬敬地说了声:“前辈您好。”

    因为江川一直没有说这人的身份,裴思也不知他的姓氏,但想他既是元老,那么称呼前辈总不会有错的。

    老人随意地望了裴思一眼,“唔”了一声,转身在椅子上坐下,从腰带里抽出一条汗巾拭额上的汗。

    这时江川站起身,从那个小瓮中倒了一杯水,裴思便双手捧着水杯,恭敬地放到老人面前的桌上。

    老人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指着青苗对对裴思说:“我平时没什么爱好,就喜欢侍弄庄稼。今日特地过来看看土块够不够细,有没有杂草。你别说,地里果然长着好些莠,样子很像粟米苗,不仔细看很难分辨出来,累我弄了半晌。唉,想要喝碗香甜的粟米粥可真不容易啊。”

    裴思便附和道:“这粟米得前辈您如此精心侍弄,季节一到必然回报丰厚。”

    老人兴致勃勃:“我这块地上一茬种的是麦子,这一茬才可以种粟米,如果连续几茬都种粟米,这地就彻底歇下了,病虫会特别多。”

    他望了望裴思,笑道:“像这种地里的学问,你只怕不知道吧?”

    裴思对这些田头之事自然不清楚,然而他不想前辈面前露怯,便捡了一句从书中看到的话:“只有青山干死竹,未见地里旱死粟。田地里大有学问,我确实懂得不多,不过我看这地土薄干旱,用它来种粟最好不过了。”

    老人没想到他还真能接上两句,一乐之下,转头对江川说:“我看这位小朋友比你有趣多了,以后你就叫他过来跟我聊天吧,你就不用来了。”

    江川笑道:“那可不行,万一您乘我不备,把他留在这里,过了好几天才放人,那就不妙了。”

    老人与江川裴思二人随意地聊了几句,就说他要回去做饭了,今晚要做多一份陆吾的饭菜,份量较大,要提前准备。

    说着嘬起嘴唇吹了一个口哨。田边青苗晃动,一只小黄狗摇着尾巴从田埂窜上来,乖巧地在老人脚下蹭来蹭去。

    裴思瞪圆了眼睛:“它,它就是……”

    江川扯了扯他的衣服,示意他站起来向老人告别。

    两人上了马车,老人站在路旁,笑眯眯地朝裴思摆手,脚边有一只摇尾巴的小黄狗。

    车子缓缓地开动了,下一秒,裴思就发现眼前的景物大变样了,马车竟然行驶在小寒山的山道上,道旁秋意萧索。

    “部长,刚才那条小黄狗就是陆吾前辈?”裴思忍不住向江川打听,“可他不是死了么?”

    “陆老乃是神兽,当日虽然被飞龙杖击打,但其中有一小片的神魂没有破灭,我父亲就将那片神魂引过来,又用泥捏了一只小黄狗,让他有一个形体,从此可以重新修炼。”

    “刚才那位前辈是你的父亲?”裴思问。

    江川:“是啊,他就喜欢在那个小世界里面过家常日子,他说种庄稼和做饭这些事都得自己做,如此吃到的饭才有滋味。”

    裴思点了点头,“幸好我的表现不算太失礼……等等!你的父亲,那不就,不就是天,天……”

    前几日江川把自己的身世告诉了裴思,这时他总算转过弯来了,想到部长的父亲就是……

    “是啊。”江川随意地点了点头,伸手捏了裴思的脸一把,笑道:“怎么?你现在才对我这个太子的身份有所领悟吗?”

    裴思完全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激动地叫道:“我竟然见到了天帝,而且还跟他说过话!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早知道我就可以问他要一个签名,然后拿去卖,一定能卖到一个大价钱!”

    江川:“……”

    ——应该颁布一条禁令,禁止列大师和蕣老这两个视钱如命的家伙跟裴小思接触,原本一个好端端的读书人,现在竟然变得这么唯利是图。

    “你那是什么表情?”裴思望着他笑,“我开玩笑的,我怎么敢做那种事呢。”

    江川故意板起脸,用力拉起裴思的手,把他往自己这边扯,“今晚你得帮我解‘狂魅’的毒,我们来玩吃花游戏。一次不够,得玩上几次。”

    江川的妈妈是美丽的山鬼,活泼率真,住在深山。偶然间与他父亲相遇,在生下了江川不久后,酷爱自由的她便离开了,去游览各地山野。

    因为身上神与妖的血脉相冲突,江川生来就带有“狂魅”这种病,随着年岁渐长,发病的次数越来越频繁。病发时会出现幻觉,而且无法施展法力。

    然而江川的父母没有管这件事——既然你都当上部长了,这点小事就应该自己解决。

    裴思拼命挣扎:“什么吃好几次?我根本就没有答应你!”

    江川将他抱在怀里,在他耳边低声说:“你答不答应有区别么?难道你还能找到另外一个像我这么好的人?”

    热烘烘的气息就在耳边吹拂,裴思的心一颤,眼看就要失守,这时他脑中掠过一件事,连忙叫道:“怎么找不到?那个陪我长大、帮助我开灵智的人就很好!”

    江川的动作一顿,语调变得有些古怪:“有多好?”

    “反正就是很好,好到不能再好!”裴思嘴硬地叫道。

    “我明白了,” 江川冷静地点了点头,“裴研究员,今晚到我房间来,我们来研究一下你所说的‘好到不能再好’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境界。”

    “你又不是那个人。”

    “我就是!”

    马车辘辘前行,车厢中的笑闹仍在继续。

    赶车的苟大听着有些羡慕:读书人就是好,每天都可以在一起看书。说到看书,那本《春闺》自己还没看完呢,改天一定要跟女朋友一起,好好地把这本书看一看。

    太阳慢慢落到山那头去了,美丽的霞光映照着小寒山,为它披上了一层温柔喜庆的薄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