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思迷茫地眨了眨眼：“您能不能说具体点？”

    他根本就没有法力，跟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类书生没什么两样, 唯一的优点是看过很多书, 要怎样才能“攻敌”？

    江川指了指他的口袋：“你的宝物应该要拿出来用了。”

    裴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我哪有什么宝物……

    他边想边将手伸进口袋，摸出来三样东西：闭着眼睛睡得正香的红鱼头、一截树枝、以及一小块坚硬的土块。

    那截树枝是白纹托他还给部长的椿枝, 小土块则是几天前小寒山的地黄精送给他的土晶。

    是了，他看过很多书, 别的妖怪都不如他博学，那些从书中学到的知识就是他的武器。

    裴思闭起双眼。他的脑海中像是有一个分类清楚的图书室, 每一本他曾经看过的书都分门别类地立在书架上。此刻，那两颗记载着椿枝和土晶知识的露珠“忽”地从书架上飞下来，浑圆的露珠上面萤光闪烁，闪现出相应的内容。

    只过了一瞬, 他就睁开了眼, 转头严肃地对江川说：“部长，现在情况紧急，我想借您的椿枝一用。”

    江川饶有兴味地望着裴思，随意地做了个“请”的手势，语气不太正经地说：“你用吧，我的宝物多的是, 用坏了也不要紧……”

    部长大人这么大方, 裴思便放心了，他转身望向黑牛怪, 吸了一口气——

    “……反正我会从你的薪水里面扣钱。” 江川这才说完了下半句话。

    那口气霎时堵在裴思的胸口。

    这时, 十几步开外的那只牛怪已经不耐烦了, 它低下了那只硕大的头，蹄子不断刨地，摆出了进攻的架势。

    裴思没时间可以浪费，他赶紧把一根手指伸进口中，咬破了指头，逼出一滴血，滴在椿枝上。

    就在鲜血染上椿枝的那一瞬间，一颗嫩芽在枝头绽放，刹那间就长出了一棵细长的嫩枝条。

    大椿是上古神树，它以一万六千年为一岁，生命力非常旺盛。裴思手中的椿枝虽只是短短一截，却也有无上神力，在得到了裴思的一滴血之后，便长出了枝条。

    裴思折下那条嫩枝，将它插在土晶上。

    说也奇怪，那块土晶就像石头那么硬，然而看似柔弱的那棵嫩枝却轻易就插了进去。

    “哞！”牛怪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大叫，鼻间喷出腥臭的白汽，四蹄蓦地发动，朝裴思奔过来！

    与此同时，裴思一扬手，看准角度，将土晶和椿枝掷了出去！

    那块插着嫩枝的小土块在空中划出一条抛物线，“哒”一声，轻轻地落在距离牛怪不远的前方地面。

    第一秒，被土晶接触到的地面立即变成了土黄色，就像涟漪在湖面扩大一样，那片土黄迅速地扩充自己的地盘。眨眼间，原本覆盖在地面的黑泥都变成了土晶。

    第二秒，插在土晶上的嫩椿枝疯狂地抽枝，如巨蟒般伸长，然后在空中弯下腰，自动在一侧的泥地上扎下了根，新枝飞速成长，“嗖嗖嗖”，一棵又一棵的树长了出来。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嗥叫着的牛怪埋头只管往前冲，没想到只冲了一步，“砰！”它的头狠狠地撞上了一个坚硬的障碍物。

    这一撞可不得了，牛怪头痛欲裂，眼冒金星，蹄子一打滑，“嘭”地摔倒在地上。

    倒在地上的牛怪既痛楚又愤怒，气咻咻地抬眼一看，只见原先还是一片空地的巷子竟然长出了五六棵大树！

    每棵大树都又高又直，枝多叶密，这几棵大树形成了一片天然的屏障，恰好挡住了牛怪庞大的身躯，使它再也无法穿过去。

    世上万物都有克星。

    这只牛怪属于泥族，它的力量来自于许多年前形成的泥沼，这种力量是腐朽的、毁灭的。

    而椿枝却代表了新生，以及哪怕到了绝境仍然可以萌芽的希望，与拥有无穷泥土力量的土晶加在一起，便成功地遏制住了牛怪。

    “太好了！”裴思跳起来，在空中兴奋地挥了一下拳。

    就在这时，变故陡生！

    巷子两边墙上糊满的黑泥扑簌簌地升空而起，在低空中凝结成一团黑泥球，高速旋转的泥球带着凄厉的破空声飞了过来！

    原来那只狡猾的牛怪无法穿过椿树，就偷偷地施展法术，将墙上的黑泥凝结成球，以此为武器打了过来。

    泥球飞行速度相当快，眨眼间就到了裴思的面前！

    裴思身子一晃，下意识要躲，但紧接着一个念头掠过了他的脑海——自己身后就是部长他们三个，顾先生和顾太太这两个普通人类绝对承受不住具有妖力的泥球的打击，就连部长现在也像普通人类那样，如果自己避了开去，这颗泥球打中的就会是部长他们！

    当下他不闪不避，身子定在原地，“嘭！”高速旋转的泥球像一块大石一样重重地击中了裴思的胸口。

    “扑嗵”一声，他倒在了地上。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顾先生和顾太太前一秒刚看到泥球，下一秒就发现裴思倒在了地上。

    “啊！”顾太太吓得脸色发白，惊叫了一声。

    叫声未了，身旁的江川便上前两步，把裴思半扶半抱地撑了起来。

    裴思痛得全身都好像要炸了！

    他努力凝聚最后一丝神智，抬头望向近在咫尺的江川，嘴唇翕动，无声地呢喃了两个字。

    江川看懂了他的唇语——“快逃。”

    到了这种时候，这个小书呆子挂念的不是他自己能不能活下去，而是别人的安全。

    江川微低着头，望着仰在自己臂弯中的裴思。

    青年脸色煞白，嘴角却缓缓流出一缕鲜血，触目惊心的红。

    他那鸦翅般的眼睫无力地垂下，呼吸异常浅淡，就连柔黑的头发都似褪了光泽，他整个人显得那么憔悴，江川甚至觉得，他不比一片羽毛重多少。

    一股久违的怒火突然在江川的心田燃起！

    “他，他怎么样啊？”顾太太结结巴巴地问道，“我们赶紧叫救护车吧……”

    江川小心地把裴思放在墙边，让他靠墙坐着，而后回头对顾先生和顾太太说道：“你们两个是普通人类，今天发生的事本来就不应该让你们看到。”

    说到这里，他略微顿了顿，“你们醒过来的时候，应该会将巷子内发生的事全部遗忘，不过我可以保证，你们的身体健康不会因为这件事而有所损伤。”

    顾先生和顾太太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不知道为什么，他俩对眼前这位年轻的“部长”有一种莫明的信赖。

    江川说完，伸出一只修长的手在他俩面前轻拂而过，二人只觉脑中一昏，便失去了知觉。

    江川把顾先生和顾太太移到墙边，跟裴思坐在一起。

    而后，他慢慢转身，面对着巷子那头。

    “噼啪”之声大作，牛怪低着头，用蛮力硬生生地把那几棵椿树的枝条顶断，从缝隙中硬挤过来。

    牛怪仰天大笑，声音中尽是嚣张得意：“哈哈哈，江川，没想到你也有今天！”

    它鼓起大嘴，用力一吐，随着一股腥臭难闻的气息，一颗如房屋般巨大的黑泥球蓦然出现在半空，“忽”地向江川急速飞去！泥球上攀着无数碗口粗细的蛇，眼睛闪着绿光，不住嘶嘶吐信。

    江川微闭着眼，不动，亦不言，竟像是认命了。

    然而就在泥球飞到离江川仅有半尺距离时，一片磅礴的金光突然从他身上发散开来。

    这片光芒如比太阳还要炽烈耀眼，却又带着一种清正庄严的意味。

    “嘭！”那颗沾满了邪恶气息的泥球在空中猛然爆开，裂成了碎片，盘蜛在球上的蛇群剧烈爆燃，发出刺耳的惨叫！

    时间在这一瞬显得极短促却又极漫长，耀目的金光倏地消失了，就像它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牛怪眼底还残存着强光照射后的白茫，下一刻，“噗噗噗！”黑泥的碎片全都飞过来，插在他的身上，

    十几步开外那只牛怪倒在地上，身上密密麻麻地插满了黑泥的碎片，数不清的蛇头咬在他的身上，它的嘴巴、鼻子，甚至眼睛都在源源不断地流黑色的血。

    江川脸上一片毫不掩饰的森寒：“黎直，如果你一见我就立即投降，我可能还会饶你，然而你执迷不悟，先是伤了裴思，后来又想杀我，所以，我绝不会饶你！”

    牛怪费力地抬头望向江川，丑陋的脸上有不甘，但更多的是不解。

    江川哂笑道：“黎直，你还记不记得自己入职时在《行为守则》上签过名？其中有一条守则是‘不得使用武力或法力加害同事’，裴思和我都是你的同事，你违背了这条守则，所以你施展了多少法力，双倍的法力就会反噬到你自己身上。”

    黑牛怪瞪大了眼——《行为守则》？好像是有这么一份东西，他当时刷刷地签了，看都没看里面是什么内容，没想到那竟然是部长挖的一个坑。

    它能感觉自己快要死了，甚至能听到金丹正在碎裂的声音，在这一刻牛怪的神智突然有了片刻清明，它抬起头，嘴巴艰难地张翕，“部，部长，我，我不是……”

    噗！体内的金丹乍然迸开，牛怪身子一僵，两只大眼瞬间变得呆滞，它的头垂了下来。

    牛怪死了。

    铺在巷子墙侧及地面的黑冰泥开始融化，冰水裹着黑泥静静流淌，巷子一片泥泞。

    像隐形的隔音玻璃那样的屏障也已消失，新鲜的风吹了进来，大都市中心区所特有的热闹人声、车声重新灌进了巷内。

    江川蹲下来，扶起地上的裴思，小书呆子的脸色已经从苍白向青灰过渡，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出。

    江川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说：“明明没有法力，逞什么强……”

    他低下头，手下微微用力捏着裴思的下巴，然后他对准裴思的张开的口唇，轻轻地渡了一口气给他。

    裴思的意识一直在虚无中漂游，全身既冷又痛，这时突然感到一股温暖的气息徐徐地进入自己的身体，舒服得无以复加。

    他拼着最后一点力气，情不自禁地仰头，去追逐这股暖流。

    江川猝不及防，蓦地被裴思的嘴唇印了上来……

    柔软冰凉的嘴唇，带着一股雨后林木般清新的气息……那是一种非常新鲜、非常奇妙的感受，在那一瞬间，世上的万物仿佛都已经不存在，只有怀中的这个人和他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