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6

    “我想娶她。”

    宋思远话音淡淡, 似乎觉得这么一遍不够让人相信，又重复一遍。

    “我说, 我想娶长江集团，姜自成的小女儿, 姜阮阮。”

    满室寂静里, 宋笙和旁人反应一致——无非是去窥探老爷子的神色。

    宋达：“没有别的想法？因为喜欢她所以要娶她, 就这么简单？”

    宋思远：“对。你说我强抢民女也好，说我胡搅蛮缠也好, 我想娶她。”

    宋达沉默不语, 良久, 既没骂他，也没动手，只是颤巍巍地站起身, 转身离去，“我会让你把打架这件事摆平，其他的, 年轻人的事，老头子我管不了。但宋思远，这是我最后一次提醒你：别再给我们家添麻烦了。”

    宋如茵急了, 拍了拍宋思远的手背，扭头冲宋达喊了一声, “爸, 你这是什么话！把三儿当外人吗？你——”

    她还要再说, 宋思远扯了扯她袖角, “二姐，不用帮我说话了，”他说着，又冲一直对着自己抹泪的宋家奶奶笑笑，“妈，我也没事，还年轻，砸不死，你别哭了，到时候我还得挨骂。”

    他那事不关己的态度，让宋笙有种错觉：仿佛他早已经料到这样的结果，只是在故意挑事而已，

    但打周湛对他有什么好处？

    挑拨曼托集团和自家恒成？不像，对他也毫无用处；警示姜家？她不相信宋思远会真的对姜阮阮爱入骨髓；他挑着这时候动手，究竟是想要借刀杀人，还是纯粹意气用事？……

    思忖间，不知道为什么，她想到了江瑜侃。

    江瑜侃刚刚进入曼托集团的董事局，下一步计划，原本不出意外，应该是要搭建双方的合作机制，利用曼托的能源产业链来协助发展江氏集团总部不久前宣布的电子新科技计划：“ai智能家居”。

    但不知为何，这项合作迟迟没有批下来，有关这一点，她曾在高层会议的风言风语间有所耳闻，却没有单刀直入在江先生面前问起过。

    毕竟，那段时间他忙于家中后院起火的琐事，她也不愿意给他火上浇油。

    但小三叔……

    “阿笙！”

    宋达突如其来的一声打断了她满腹思虑，她登时一个激灵，抬起头来，正撞进宋达沉沉视线。

    老人家开了一叶门缝，似乎是蓦地想到什么而回头，点了她的名字，“你姐姐现在在国外，公司一下也调不开人手处理这件事，你和那些人熟，交给你处理。”

    这是个烫手山芋，谁接谁倒霉，宋笙面露难色，正想敷衍解释过去，宋思远忽而伸长手，将她右手一拽。

    她低头，看见小三叔那狼狈脸上的笑容。心里无端又气又怒，只觉得这家伙最近总爱给自己添乱，想打，又见他可怜，实在下不了手。

    宋思远：“得嘞，谢谢爸，小二姑娘做事，我放心。”

    他话音落地，宋达冷哼一声，随即便头也不回的离去。同样围在病床边的宋家奶奶和宋如茵对视一瞬，宋如茵回身瞪了一眼没眼色的老公和儿子。

    “老公！还不跟着照顾一下我爸，致宁，你也是，是个哑巴嘛！来了医院，既不关心你三叔，也不扶一扶你爷爷，没脑子哟！”

    宋致宁半夜被叫醒，本来就瞌睡虫没醒，刚才畏惧宋达，实在敢怒不敢言。现在病房里就剩下这么几个人，也没人让他犯怵，这会儿突然被劈头盖脸一顿骂，火气也腾地上来。

    “小三叔自己没事找事！姜阮阮是我同班同学，都是玩在一起的朋友，人家都订婚了，他自己整这一出，不是给我们宋家闹笑话是什么！”

    “宋致宁！你！你这个猪脑子的东西！”宋如茵大怒，撒开宋思远的手，几步走到宋致宁面前，鲜见地在人前对他动了怒，“那都是外人！玩得再好，多好的同学，你看看利益当前，谁有家人可靠！你竟然还帮着那个丫头说话，你看我不……”

    她伸手作势要挥，被自家老公一把拽住，连声喊着“息怒”。

    宋致宁接收到父亲使眼色让自己赶快离开的信息，忽而冷笑一声。

    他摔门而去，走之前，最后一句，不过是一声冷冷的：“就是家人，利益当前，真的可靠？——妈，你是摸着良心说的？”

    他一走，二姑父连忙也跟了上去，不知道是去听老婆的话扶一扶宋达，还是把自家那个突然冒出一肚子火气的臭小子给揪到跟前出气。

    他在家里窝囊，什么话都听老婆的，平日里有什么不满，也只能对着儿子撒。

    堪称“起床气”引起的一场大闹剧，围观的人如宋笙，只觉得可悲又好笑。

    她环视一圈，瞧见病房里剩下几人的各异神色，终究也只是默默垂下头，不想掺和。

    这天晚上，最后一件，让她记住的，是宋家奶奶眼见一切后的慨然长叹，低声哭泣间，断断续续的安慰。

    老人家抚过宋思远的脸，一点一点，爬满老人斑的手背微微颤抖。

    “阿远，你是何苦……妈妈心疼你啊，阿远，不要再折腾了。”

    “人不能不认命的，而且，在我们宋家，在我们宋家……长大，你们这些孩子的命，还不够好吗？”

    宋如茵挑眉，气分明没消，却还是耐着性子：“妈，你在说什么胡话，小远喜欢个丫头，只是有点过火，怎么扯到认命来了？你放心，小远，要你喜欢，姐一定帮你争取。”

    宋思远看看这个，又看看哪个，最后，看向一直默不作声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宋笙。

    他只是笑笑，“妈，姐姐，我都知道。”

    我什么都知道，所以，我不认命。

    凭什么要认命，不是吗，小二姑娘？

    =

    这天八点，宋笙在医院病房的长沙发上睡醒——她被点名留下来陪床，二姑则是扶着奶奶先一步回家。

    她凑到病床跟前看了一眼，宋思远尚且睡得沉。他那圆脸儿看起来依旧无辜得很，长睫微颤，投下一片错落安谧的阴影。

    如若没有那些尚未褪去的青紫影响美感，事实上，不得不承认，她的这位小三叔，凭借着一张不显年纪的娃娃脸，还颇能博取旁人的同情心。

    宋笙想起自己刚来到宋家时，他那时还是青年才俊，西装革履。

    见她的第一眼，旁人都在揣测打量，唯有他一下班踏进大院，便凑上前来，大咧咧地弯身，将她抱了个满怀。

    她那时不知道这是个“叔”，怯生生喊“哥”，喊的他喜笑颜开。

    他问：“这就是我们家顶顶宝贝的小二姑娘？”

    他说：“在外头受苦了，人也这么瘦，以后跟着你三哥哥混，把你养的白白胖胖的。”

    这诺言言犹在耳，八年过去，青年才俊却只变成酒吧里寻隙滋事、任性纨绔的小三叔。而她自己，也确实没有变成白白胖胖、无忧无虑的大姑娘。

    宋笙叹了口气，伸到半路的手还是收回，并未碰触到他脸颊，继而悄悄踮起脚尖，转身离开。

    早上九点，她赶到恒成大厦，刚一下车，昨晚在医院门口扑空的媒体记者立即发挥其灵敏的八卦嗅觉一拥而上，将她团团围住。

    大厦前严阵以待的保安们竭力拦阻，依旧只能堪堪把她保护在自动门前的一个狭窄范围内。

    “宋小姐，我是明朗娱乐的记者，据传昨晚宋三少在‘tonight’酒吧和周家少爷大打出手，店主至今没有得到补偿，在微博上发文追讨，您对此怎么看待呢？”

    “我是今日财经的特约记者，宋小姐，随着视频的不断流出，从画面上看，似乎是三少先动手挑衅，请问你方如何解释这场冲突呢？”

    “宋小姐！麻烦回答一下，这场斗殴事件会否影响恒成地产与曼陀集团的良性合作呢？”

    “股民情绪受此影响，今日开盘，恒成地产有走低趋势，请问您对此怎么看？”

    宋笙面带微笑，一一听完他们给自己埋下的坑，大致了解了这场架带来的不少后续影响。

    “发布视频的人居心叵测，希望大家不要随意助长舆论的发酵。曼托与我们不仅在公事上合作愉快，也有着非常好的私交，两位当事人朋友间的嬉笑打闹被报道成这样，我们也很讶异。”

    她满嘴胡话的技巧日见长进。

    无论对方说什么，出于息事宁人的需要，她都会把风向往朋友打闹而不是酗酒闹事引——当然，至于朋友打闹是怎么打进医院的，就是爱信不信的未解题了。

    “请等一下，宋小姐！”

    解决完一轮记者，她正打算扭头离开，先进恒成避个难，一个女记者忽而艰难地从人群里挤出来，将话筒递到她嘴边。宋笙打量她一眼，看清楚那话筒上明晃晃的“来点娱乐”四个大字。

    一种不祥的预感从她内心攀升而起，下意识就要赶紧离开。

    但话比步子快，那记者已经先一步开口：“昨天夜里有人拍到您和江氏集团的首席，江瑜侃先生一起逛街，姿态亲密，我想代表‘来点娱乐’的媒体人向您发问，请问，是否有喜事向我们宣布呢？”

    宋笙：“……”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她的脸先红后白。

    无论如何，此话一出，已是四面哗然。

    这些个记者中倒也不乏拍到过两人举止亲密的，但江氏集团一早打过招呼，把那些照片纷纷压下。挑着这个点向宋二小姐丢出一个惊天□□，对方到底接不接先不说，江氏集团的势力就够人好受的。

    一时间，众人看那女记者的眼神，颇有种“壮士就义”般的赞叹。

    那女记者似乎料到了宋笙的沉默，仍旧穷追不舍：“宋小姐，请回答一下，我相信无论是或不是，这都是广大市民所好奇的，希望您能够给予答复！”

    如果可以，宋笙现在就想把话筒吃了。

    但显然这种魔幻现实主义的事她暂时还是做不到，于是只是僵笑一声，一个“没”字尚在半路，记者群里倏尔爆发出一阵愕然呼声。

    此起彼伏。

    宋笙背后爬满冷汗，还未来得及转身，肩膀忽而被一拉。

    她仰起头，看清把自己搂在怀里的青年下颔轮廓锋利，看似面带笑容，实则是一等一的来者不善，如毒蛇吐信。

    江瑜侃微微躬身，与她同样的高度，凑到话筒前。

    “谢谢大家，麻烦拍的好看点，我无所谓，我女朋友——女孩子爱美，大家都知道。”

    “商海明珠”、股市奇才江瑜侃。

    和过去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三棍子闷不出个屁的宋二小姐。

    终于在他轻描淡写、也似乎排演千万遍的一句话里，被正式绑在一起。

    “谢谢大家关心，我和宋笙正在恋爱中……我很爱她。”

    他压低声音，笑容不改，“这个问题，请不要划在‘刁难’的范畴里，我们很乐意回答。”

    宋笙：江瑜侃我*你……

    她脑内一时间波澜壮阔。

    最终，还是微笑，露出八颗齐整白牙：“是的，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