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橙拍摄的第一场戏就是打戏。

    威亚这东西, 夏橙本人是好几年没碰过了。

    不过也没什么, 她演陈南星的时候天天吊, 习惯了, 倒没多担心，临场找找感觉就行。

    穆知枝就不一样了，她表现得很惊慌，甚至是惊恐。

    穆知枝说, 这东西无论是在小说电视剧还是现实中, 都是杀人灭口栽赃陷害的重要道具。

    穆知枝还说，“小心为上，万一真出什么事，不可能让整个剧组等你一个，肯定要换人，到时候一切努力都白费了。”

    她生怕威亚被做了手脚, 偷偷摸去道具室好几次，都因为太鬼鬼祟祟被工作人员挡了回来。

    工作人员不在的时候，就是被ai机器人给糊弄回来了。

    穆知枝提起这个的时候, 是一脸的不平, 也不知道是为自己没能进去道具室, 还是为自己智商比不过ai智能。

    对于她“总有刁民想害我艺人”的想法, 夏橙有些无奈, 道具室不让她进, 也不可能区别待遇让别人进。

    这个剧组里没人和她有仇, 演员更关心表演而非互撕。

    道具师和导演关系不错, 破坏拍摄进程对他没好处，也不太可能被买通。

    但穆知枝的一片好心，她总不能不接受还往上面泼冷水。何况谨慎些总没有坏处。

    拍武打戏之前，穆知枝来来回回上上下下把威亚检查很多次，才敢让夏橙绑上。

    这场主要是她和黄晗仪的打斗场景。

    她饰演的女二出场就是城中之主，身在边疆，日常和敌军打仗互砍。

    然而敌军有女主出谋划策，如同开了挂一般，我军显得很吃力。男主是朝廷派过来的增援，帮着解决敌军后负责安置流民。

    黄晗仪饰演的女三是敌国派来的卧底，她混在流民中被男主所救，发誓要追随将军。

    她一直是女扮男装，男主见“他”可怜，也就收留了。

    她发现男主武功高强，以自己的实力难以刺杀成功，挖空心思给男主下药之后，又疯狂地刺伤男主。

    在她把男主刺成筛子，只差致命一剑就能让他见阎王时，女二发现了她的身份，强行闯进男主卧室，正对上这一幕。

    之后两人从卧室打到屋外，从屋顶打到地上，各种大幅度动作接连不断。非常考验威亚质量。

    用系统的话说，“到了考验这是良心剧组还是黑心剧组的时候了。”

    夏橙：“再黑心的剧组也不可能在这种地方偷工减料，生命危险不一定有，但肯定不太好受……幸好我不恐高。”

    夏橙多少还有点经验，黄晗仪就不同了。

    她拍的戏不多，而且基本都是现代剧，威亚对她来说是完全陌生的体验。

    调机时，夏橙就看见身旁的黄晗仪双手紧握，咬着下唇，努力掩饰着闪烁的瞳孔，却还是漏出几分焦虑来。

    像是很害怕的样子。

    黄晗仪的经纪人手下艺人不少，不可能一直陪在她身边。旁边的小助理时不时拿担忧的眼神看她，想要说什么，又像是顾忌夏橙在，迟迟没有说出口。

    上次吊威亚的经历过去太久，夏橙也没有什么经验可以传授，她自己心里都没底。

    干脆找借口暂时离开，给她们留下说话的空儿。

    显然助理的劝慰没用，至少没起到太大作用。

    夏橙在穆知枝检查的时候，往那边投过去一眼。她的视力不错，能看到黄晗仪的脸，在绑上威亚的时候，突然间就白了一个度。

    效果堪比美图秀秀的一键美白。只是她是不正常的惨白。

    副导演小声嘟囔了一句，“这都还没腾空呢，怎么就痛苦成这样？”

    确实不太正常。

    如果单单是因为害怕，也不应该在一瞬间变色，多少要有个过渡的过程。

    夏橙在心里想。对方脸上的痛苦一闪而过，只是她观察细节习惯了，一眼就看出她那神色是疼出来的，而不是吓出来的。

    副导这话多少有些抱怨的含义在，往深了想就等同说演员吃不了苦。

    “可能威亚还没调好太勒了些，”夏橙笑着替她解释了一句，“一会开拍应该就不是这样了。”

    导演这段戏讲得比其他场细很多。

    他当初之所以选黄晗仪，更多的是看中她的努力刻苦。如果单论演技，她在这些演员里并不显眼，现在又表现得太过紧张。

    导演不得不多上点心，争取一遍过，也让演员少受点罪。

    黄晗仪恢复得差不多了，等到在屋顶上和夏橙对峙时，已经能完全进入状态了。

    她冷笑着，任发丝胡乱飞舞，将下颌轻轻一抬，“为什么？呵，我父亲死在他的剑下，你说为什么？”

    “原来如此。”

    女二的身份注定她不会对这件事有太大反应，战场生死，不过是司空见惯，她没有那份悲伤感慨的时间，也没有那份精力。

    “你就这个反应？”她的反应过于平淡，激怒了对方，黄晗仪说话带着股狠劲，“杀了这么多无辜的人，你就没有一点愧疚吗？人命在你们这些人看来，就如同草芥一般吗？”

    野性。

    同是妖娆的角色，由黄晗仪表现出来多了点野性美，这和角色人设有关。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她冷冷地看着对方，平静地像是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不是。在战场上，人命连草芥都不如。”

    黄晗仪眼角泛着不正常的红，一把无形的飞镖划破凝滞的风，带着凛冽的寒意，冲她而来。

    这个角色更擅长打仗，而非打斗。

    她飞快在脑海中模拟了场景，用手中的长剑抵挡着前进。她的身形猛然一滞，咽下口腔中涌上来的鲜血，将剑穿入对方的肩膀。

    而后支撑不住倒下。

    这场戏很多部分都需要特效，没有特效的现场，视觉效果就像两个戏精的神经病。

    导演对这场戏还算满意，他倒带后觉得没问题，就让她们先休息一会，之后给特效组看一遍，可以的话就交给他们处理了。

    夏橙和黄晗仪坐在一起，边喝水休息边等消息。夏橙无意般地问了一句，“你恐高吗？”

    “啊，不，”黄晗仪正低着头呆呆地坐着，听到这话下意识否定，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赶紧补救说，“是啊，我恐高有点……是……有一点。”

    语无伦次。

    夏橙下意识眯了眯眼，倒也没说什么。

    她这个反应让黄晗仪有些不安，像是自己被看穿了一般。

    黄晗仪觉得她可能是嫌弃自己会拖累她，踌躇半刻，又拘谨地补了一句，“你放心，我会尽量克服的，不会影响到您的。”

    她昨天还和夏橙对戏，自觉关系亲近了点，就没再用敬词，此刻一紧张又蹦了出来。

    夏橙不笑的时候，真的很容易给人一种冷艳不好亲近的错觉。

    她情不自禁地改口，普通的第二人称说出口，都感觉像是冒犯一样。

    然而夏橙只是因为被威亚吊得胃难受，翻江倒海似的，能强忍着和她说话已经是极限，实在是笑不出来。

    穆知枝闲着没事，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拍她的侧脸，却不打算作为粉丝福利发出来。

    毕竟她的神色看起来太生人勿近，容易传出同组演员不和的传言。

    乔叶的事已经足够让她糟心了，虽然乔叶没错。

    动漫审核的标准收紧了又放松，放松了又收紧，整体是条曲线，目前还没能找到最合适的区间。

    这件事对审核标准的影响尚未可知，对夏橙却是有影响的。

    比如总有人喊话让夏橙管管乔叶。她经纪人都管不了，夏橙能起什么作用？

    穆知枝不再想这个，拍完仔仔细细地看了几遍，又向夏橙那边凑过去，贴在她耳朵上小声说，“你还是不笑的时候比较好看，特别高冷，特别有反差萌。”

    “……”

    夏橙正准备搭话，余光瞥见乔导向这边走过来，他手里拿着剧本，边走边看。

    乔导对她们说，“这场戏过了。夏橙你可以去休息，今天你的戏份就到这了。晗仪你也休息下，一会许政就到了，要补拍第五十三场。”

    本来第五十三场应该在这场前面。只是男主家里临时出了急事，男主匆匆请假赶回家，现在处理好家事，又急急忙忙赶了过来。

    乔导刚和许政通过电话，了解到他现在精神还可以，就打算夹在中间插个队。

    第五十三场是黄晗仪换上女装□□男主失败的情节，不需要大幅度动作戏，拍起来也比较轻松。

    乔导思索着黄晗仪之前的状态，也算体谅一下演员。

    “是这样的，导演，我不太舒服，”黄晗仪神色纠结，用力攥着衣角，鼓起勇气说道，“所以能不能按原来的计划来，把五十三场放在以后。”

    乔导有些意外，既是因为一向顺从的她居然会开口反对安排，也因为这句话的内容，“不太舒服？按原来的，下一场还是威亚啊。”

    不管是哪种意义上的不舒服，文戏总比武戏要好得多吧？

    黄晗仪低了头，声若蚊呐，“原因我一时半会没法解释，但我现在真的没办法拍第五十三场，对不起导演。”

    所以是要全剧组配合你一个人吗？

    乔导有些不悦，烦躁把手里的纸张攥成了一团，正准备出口训斥，副导演赶紧过来，悄声对他说，“这场是只穿肚兜亵裤的，人小姑娘刚结婚不久……”

    “所以呢，”乔导眉头拧了起来，“这身衣服最多露个背，她丈夫就这么小心眼？”

    乔导没有大男子主义，不提倡夫唱妇随，却是标准的钢铁直男，暗示到这种地步还不开窍。

    副导演又把声音压了压，“不是，人刚结婚，正是蜜里调油的时期，难免会……是可以修掉，但不是让人姑娘下不来台吗？”

    乔导轻咳一声，平声道：“我去和许政再商量商量，让他不用来了，你们两个回去休息会吃点东西，下一场估计得拍几个小时的。”

    黄晗仪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听说不用拍五十三场，脸上顿时好看多了，对着两个导演道谢。

    此时临近中午，夏橙回到自己的休息室，没能看到穆知枝，也没觉得奇怪。

    剧组的配置都是顶级的，盒饭分好几种，也有专门为节食女演员的套餐。

    整体味道不错，穆知枝吃着很满意，原本把周围的店吃一遍的打算，也变成了把所有种盒饭都吃一遍。这个点她应该去拿盒饭了。

    她谨慎地检查一遍账号，确定是小号无疑后，去关注的各个超话打卡灌水吃瓜。

    关于她疑似切错号的事，夏橙本人感觉羞耻得尴尬癌都要犯了，一直在刻意地回避这件事，但是在她的超话里总能很轻易看到这个话题。

    “我更好奇橙子如果真切错号的话，她的小号是什么。”

    “+10086”

    “加+∞”

    “饺子中间出了一个橙子馅，咱们要不要把她揪出来呢？”

    夏橙正想着自己这几天不能用小号评论了，超话里跟搜查卧底似的。

    门被打开，穆知枝抱着两份盒饭溜了进来，用头把门推了，“去洗手，准备吃饭……咦！少一双筷子，在哪？掉了？”

    她把盒饭挨个端起又放下，左瞅瞅右看看。

    夏橙放下手机，“别找了，我反正要出去，回来时带一双好了。”

    临走时她着重看了看乔叶的微博，依旧没有声明，也没有道歉，倒是那部动漫，新一集马上就要出来了。

    这件事热度一时半会是下不去了。

    夏橙不能理解乔叶的思维，只是事不关己，她提醒一次已经是尽到责任了，后续怎么发展和她没有太大关系。

    现在对她而言，这只是一个可吃可不吃的瓜。

    洗手间在走廊尽头，她走到洗手间前，准备拧门。

    夏橙隐约听到一阵极力压抑的哭声，声音很小，抽泣放得轻。她能感受到里面的人有多小心翼翼，生怕惊动别人。

    这个点所有人都应该在吃饭才对。

    可能是哪家的小助理被训斥了，心里委屈又不敢表现出来，这才跑过来偷偷哭泣。

    但她不能不进去，夏橙迟疑一下，还是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估计着对方可能在收拾情绪，她在门口等了一分钟。

    出乎意料的，里面的人不是她认为的小助理，而是上午还在和她对戏的黄晗仪。

    对方看见是她也愣了下，下意识地牵动嘴角笑了笑，“不好意思，让您见笑了，我刚才在看之前拍过的戏，觉得哭戏把握得还不太好，就又试了试。”

    她是边洗手边和夏橙说话，手上的肥皂泡已经冲掉完了，似乎是过于紧张，她仍在无意识地搓着不存在的泡沫。

    夏橙也笑了下，走过去打开旁边的水龙头，“说真的，你已经演得很棒了。”

    她伸手去拿放在两人中间洗手液，无意间瞥见黄晗仪放在一旁的手机，清楚地看到了通话记录。

    备注老公，通话五分钟前结束。

    她没有非要揭穿别人的爱好，慢慢把目光收了回来。

    黄晗仪穿的衣服领口比较大，她此刻正弯着腰，夏橙一不小心就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夏橙眼神动了动，似乎想起了什么，闲聊般地问她：“听说晗仪你结婚了？你老公对你一定很好吧。”

    她勉强笑了一下，“还行吧，反正都结婚了，也就这样了。”

    “就这样了？”夏橙突然激动起来，“我在电视上见过的，你老公可是宠妻狂魔呢，你一定很幸福！看着你们，我都想结婚了！”

    夏橙的语气肯定，虽然依旧平静温和，却带了点孩子气的憧憬，像是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在向往爱情。

    黄晗仪想起夏橙比自己小了三四岁，联系那时的自己，不免有些心绪恍惚。

    她停顿片刻，关了水龙头，转身正对着夏橙，认真的和她对视着道：“结婚不是儿戏，在与谁共度一生的话题上，更要谨慎，不然是会后悔的。”

    她的语气类似于“过来人”。

    “那你肯定是不会后悔的那类，”夏橙掩入眸中的思量，弯了弯眉眼，笑得像只狐狸，“你身上的印子……晗仪下次不要穿这件衣服了哦。幸好上午一直穿戏服。”

    黄晗仪不明所以，下意识地去看镜子里的自己，她穿在身上的这件衣服太宽松，她可以透过领口，看见自己的腹部。

    她立刻愣在原地，脑子一片空白，手脚冰凉。好像最想藏住的秘密被人公之于众，任人指点，不留一点回旋的余地。

    夏橙冲她狡黠地眨眨眼，“是吻痕吧？是吧？”

    “是，是啊。”

    她对着夏橙柔和温润的眼神，感觉身体一点点慢慢回温，主导权也重新交到了她手里，她用一只手紧紧攥住另一只手腕，攥得骨节发白。

    她无声地深呼吸几下，说道，“那个，我还有事，我走了先，再见。”

    系统：“你问人家这么隐私的事干嘛？看把人尴尬的。”

    夏橙思索着什么，驴唇不对马嘴地回答：“家暴留下的伤和吻痕我分不太清的。”

    “那你还问？”

    “所以才要问的。重点不在她的回答，在她的反应。她的第一反应不是害羞，而是恐惧。”

    “恐惧……”

    “嗯，然后我就确定了，我没看错。”

    系统：“我想问最后一个问题，名侦探夏橙。”

    夏橙对这个称呼接受良好，一抬下颔，“问。”

    系统：“你没事看她领口里面干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