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无剎将对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 皮笑肉不笑, “你是什么人。”

    伧戬手中长刀微动，反射出幽冷的光, 他是很少笑的, 但此时森白的牙露出, 笑得比夙无剎更冷, “我是他最亲近之人, 你又是个什么。”

    “哼！只会鬼鬼祟祟跟在后面的藏头鼠辈，有什么资格问我！”夙无剎眸中闪过讽刺，前世他跟柳长谙相处了几百年, 根本没见过这么个人, 谁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大葱。

    “呵，心思龌龊的不轨之徒, 不知廉耻的去勾引一个醉酒之人, 你以为你又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我！”伧戬说着，又想到这一路上, 夙无剎频繁的某些举动, 更是冒火, 眼中实质化的火焰仿佛要把夙无剎给烧了。

    很好，这没得谈了，夙无剎眼角抽了抽, 知道柳长谙醉酒那天发生的事竟真被这人看了去, 一种杀人灭口的冲动无法抑制的冒出。

    本来还顾忌对方与柳长谙真正的关系, 但看到对方手中蠢蠢欲动要对着他当头劈过来的长刀后, 夙无剎冷笑一声，不再迟疑，掌心黑雾凝聚，同样蓄势待发。

    便如外人传言，夙无剎能以一己之力整合魔门，是因为拥有一件先天灵宝傍身，只不过，品级却比传言更高一等，乃世间格外罕见的先天至宝——混芒钟。

    能得到混芒钟，夙无剎可说运气超然，过程艰险让他九死一生不说，得到了之后，那钟却仿佛被什么禁锢着，钟身灰蒙蒙的无法全部激发。

    最开始的夙无剎尽全力只能驱动三分，但也够他大慑四方，后来被他研究琢磨了几百年，也只能被他驱动个六分，可见那钟非寻常至宝。

    直到他前世身死，神魂即将泯灭之际，这钟却像是突然苏醒了一般，不仅认主把他护了下来，还带着他的神魂跨越时空重生而来。

    亏他有前世之死，不仅神魂更加强大，还让他手中手中的混芒钟彻底认他为主，如臂使指，不然还发现不了对方如此隐秘的行踪。

    对方应该也有着某种隐匿窥探的至宝，不过似乎有些时候没那么谨慎，露了丝气息，让混芒钟隐约感应到了，这才让他想了这出引蛇出洞之计。

    夙无剎一直以为柳长谙离开长屿后，就是他们一起双宿双飞，他努力一把顺带双修的美满生活了，不想所有一切竟然被这人在背后全部尽收眼底，柳长谙洗澡的时候是不是也被偷窥过不知多少回了？

    偷偷摸摸一直尾随，一定是看柳长谙容貌惊人，不怀好意。

    而被认定对柳长谙不怀好意的伧戬，若是知道夙无剎此时心中所想，定然怒火攻心。

    什么看柳长谙洗澡，柳长谙小时候的澡他都给搓过，身上几根毛早就清楚了，还用得着偷窥？

    谨慎是伧戬一直铭记在心的词条，在长屿十多年都未被那些掌门掌门们发现，可见他贯彻得非常好。

    但是，在看到夙无剎对毫不设防的柳长谙不动声色占便宜的时候，他好几次差点把通幽水镜都给捏碎了，这才泄露了气息，能忍住不现身，实属不易。

    此时的两人互看不顺眼，如同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一言不合，便只能动手了。

    霎时，长刀贯出，黑芒涌动，一时间风云色变。

    ……

    而此时的柳长谙，正在热气腾腾的温泉水中悠闲舒适的闭目养神。

    一头如墨长发，被他随意盘在脑后，调皮的几缕被水浸湿，蜿蜒紧贴着修长的脖颈，衬托着皮肤上细小的水珠，徒添惑人。

    靠坐在池边的柳长谙闭着眼，脸上带着浅浅笑意，再次感叹夙无剎为他找到了个好地方，体会着全身骨骼与肌肉在泉水中极度放松的状态。

    时光流逝，等柳长谙泡够后，从雾腾腾的泉水中起身，升腾的水雾让视线模糊，只能隐隐看到一个修长的身影缓缓靠岸。

    微微擦拭后，穿上备好的中衣，莹白的肌肤便被红色布料一点点掩盖。

    即便已经穿了这么久，但每次换衣服的时候，柳长谙还是觉得不可思议，这些衣服竟然是夙无剎亲手做的。

    柳长谙觉得这个真相他需要很久才能真正接受，而他又不能拒绝夙无剎的好意，只能不去想夙无剎一个比他还高大的男子拈针刺绣时的诡异场景。

    怀着对夙无剎心中那个红颜知己微妙的歉疚，柳长谙假装着自己已经习以为常。

    松开脑后带着湿意的长发，继续穿戴外衣的柳长谙又有些心不在焉起来。

    离开长屿的时候，他刻意打破了前世的轨道，让伧戬带他出来。

    一则他确实无法凭自己的能力在濯孟之的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走出长屿。

    二则，虽然一开始他想照两人的默契不去决定对方的去留，但是，在多次确定伧戬对他离开长屿的态度后，便越觉得对方不会是因他走出了长屿便从他身边离开的人。

    于是，柳长谙私心的想，伧戬从不拒绝他，若是伧戬是带他离开的那个人，是不是就不会从他后面的人生中消失了？

    确实如他所料，伧戬真的带他离开了，也没有再从他身边失去踪影，只是，后面濯孟之的追来是他没预料到的情况，他的印象中，濯孟之不该是如此莽撞之人。

    但那确实打乱了柳长谙的节奏，让他很可能又得回长屿，也让伧戬再次离开了他的视线。

    即便后面有夙无剎的及时救场，但伧戬是否还在他身边，柳长谙也无法判断。

    直到醒酒后决定出发来四季谷的那天，伧戬刻意让他看到一些蛛丝马迹，只因夙无剎在他身边的缘故，不能现身，柳长谙这才彻底松了口气。

    柳长谙不知道伧戬是什么人，为什么默默的在他身边充当着守护者一般的角色，但他觉得对方对他是很重要的存在。

    即便对方让他每次只有在看到对方人的时候，才会想起对方是谁，但重生后不再受那诡异影响的柳长谙，却越来越能感受到伧戬在暗中为他做过的那些事。

    对方对他很重要，却不知什么原因只能在暗中保护他，联系对方能影响他对对方的记忆，柳长谙突然有些怀疑自己脑海里面那些所谓小时候的记忆了。

    在柳长谙的记忆中，他自幼丧父，母亲辛苦抚养了他十二年后，因病成疾，也走了。

    十二岁的柳长谙在那个小村庄磕磕绊绊吃了一年的百家饭，偶然知道有仙门招收弟子后，不想再过寄人篱下的日子，便独自前来。

    接下来便是在长屿的生活了，从未在他十三岁之前出现过的伧戬，开始慢慢在他身边出现了，会指导他，提点他，照顾他，却唯独不想让他记住他。

    前世他确实被影响着想不起这个人就算了，现在，他定然要弄清楚这其中的隐情。

    思索之间，柳长谙理好外袍，准备离开，便随手撤开结界，却突然感觉大地一阵抖动，远处林中还传来巨响，而那灵力的波动，他再熟悉不过。

    柳长谙面色微变，突然想起方才夙无剎带他来这温泉时的异常在哪里了，若是平时，对方一定也不会放过这么舒适的温泉，跟他一起泡的。

    看来是因为对方早察觉了伧戬的存在，刻意引他离开。

    柳长谙顾不上收拾东西，迈步便往动静传来的方向飞奔。

    虽然他非常想知道伧戬为何不肯在人前出现，不让让第三人知道他存在的原因，但他是想让对方自己说出口，而绝不是以现在这种直接打破平衡的方式。

    柳长谙运转灵力，脚下生风，刚跑了几步，折身路过一颗粗壮大树时，惯性前倾的身体突然一个后仰。

    浓雾的腥臭陡然扑鼻，伴随而来的是一股强烈的心悸，仿佛死神镰刀贴上脖颈，森冷冰寒，寒毛直竖。

    柳长谙当即迅速翻身，方才换上的新衣粘上灰尘也顾不上，向后滚落后，“唰”的抽出青阿剑挡在身前。

    方才要路过的大树“咔嚓”一声，出现一个大窟窿，柳长谙身体微躬，呈现最佳攻击姿势，目光紧紧盯着正前方方才差点直接咬断他喉咙的黑影。

    这是一头类似短毛豹的黑毛凶兽，身有人高，双耳与尾巴尖带着长毛，身姿强壮有力，附着的皮毛下肌肉的形状清晰可见，张着牙齿锋利的血盆大口，在深夜中泛着荧绿的眼睛虎视眈眈盯着柳长谙。

    柳长谙的心有些沉，这并不是一头普通的凶兽，因为豹型的凶兽中虽然有黑色，但身姿更为修长矫健，而不是这种强壮如牛类型的。

    何况，这头兽身上，虽然气息很隐秘，上一世有过接触的柳长谙却非常清楚，这明明是一头幽冥境的深渊魔兽，而且，还是一头堪比元婴修士的中级魔兽。

    但是，魔兽应该都在幽冥境，如果是上一次兽潮未清理干净残留的，魔兽嗜人类血肉，只要做出攻击，应当便会被发觉才是。

    最重要的是，这头兽的存在感十分诡异，若不是柳长谙凭直觉闪躲，根本发现不了对方，何况，以夙无剎他们的实力，即便这么远的距离，也不该没发现这头兽。

    知道自己能力有限，柳长谙手悄悄去掏符之际，那魔兽突然朝他吐出一枚魔气腾腾的光球来。

    柳长谙正待抬剑劈砍，光球却在他头顶化为一个黑色屏障，慢慢扩大，直到将附近笼罩着形成一枚结界。

    柳长谙捏着手中符箓，毫不犹豫的启用，一抹火星飞上空中，却被黑色屏障给无声吸收了进去，原来这屏障就是为了防他这一手。

    不待柳长谙再反应，魔兽已经悄无声息的扑了过来。

    青阿剑与魔兽的利爪碰撞出花白的火星，在黑夜中非常漂亮，但给柳长谙的压力却异常巨大。

    青阿剑附着着灵力一次次挥出，却每一次都被对方轻易抵挡，《剑尘诀》有十二式，但以他凝丹境的修为只能用出前三式，此时很明显有些捉襟见肘了。

    因着夙无剎之前提过的快速破而后立之法，柳长谙干脆的没再管体内剑心的破裂奔溃，直接开始修炼起前世的功法《万魔心经》。

    这些天，他的体内已经有了几分《万魔心经》的基础，夙无剎也命令魔门手下收集齐了辅助丹药的药材，准备抵达四季谷后，便按照夙无剎的方法来放弃先前所学的。

    因此，柳长谙便一直保持在凝丹境，没再突破，虽然他一惯跨级对付比他高一阶的修士没有压力，但此时应对元婴境界的魔兽，体内功法有些相冲之下，非常的不稳定。

    渐渐的，柳长谙由开始的可以跟魔兽攻收来回切换，变成了全防守，再又变成了渐露颓势来。

    他被动作迅速知道声东击西的魔兽攻得狼狈，身上被魔兽利爪划出多处伤痕，腥甜的气息让魔兽更加狂躁，进攻更是猛烈。

    柳长谙变得应付不暇，忙着抵挡攻击已经是用尽了全力。

    魔兽明明有危力更大的招数，却始终只是保持着高速的普通攻击，让他忙于应付，这样下去不行，这畜生完全是在逗着他玩。

    低阶魔兽只知嗜血，高阶的却已有灵智，听说比高阶更高的凶兽，其实也是化为人形的，只是从未有人看到过，也从未有修士去幽冥境验证过，所以无从知晓。

    眼前这头魔兽虽然非高阶，但中介魔兽，也具有一定智慧了，看到魔兽荧绿的瞳孔仿佛泛出嘲讽，柳长谙眸中闪过一丝坚决。

    在魔兽下一次攻击到来时，柳长谙没再做徒劳抵挡，让后背受了一爪后，快速服用了一把丹药，周身气息瞬间变得沉重起来。

    便见柳长谙在魔兽怒而再次扑咬过来之时，突然腾空而起，在空中旋身挥剑，青阿剑勿的释放一片片绚烂的光幕，似夜空繁星突然坠落。

    魔兽速度再快，但比不上光幕的速度，黑色的身影很快被遍布的光幕吞噬。

    皮肉仿佛被烧灼的“滋滋”声传来，魔兽发出哀嚎，但是皮糙肉厚，仍然在逃窜着，而光幕在释放过后，有渐渐消失的迹象。

    位于光幕中心柳长谙面色冷肃，红衣鼓动着，握着剑柄的手骨节发白，青阿剑再次挥出。

    只见刺眼的剑芒再次拔地而起，仿佛一条银龙直冲云际，又陡然化成漫天光剑，如箭雨射下。

    地面瞬间成了筛子，仿佛插上了一片一尺长的“麦穗”，“麦穗”从中。魔兽惨叫两声，再没了声息。

    而黑色屏障的结界被银龙冲破，此时如镜子一般破碎，碎片仿佛黑色的雪片飘然零落。

    远处正打得不可开交的两人陡然停滞了身形，面色大变的齐齐望过来，再顾不上对方，全力往柳长谙的方向直冲而来。